淯水東岸。
艨沖徐徐靠岸,駛入瞭糧營渡頭。
蕭和人還沒下船,遠遠就看到關平帶著一眾留守武將,已經等候在岸邊。
“坦之將軍,攻破糧營可謂大功一件,和在此恭喜你瞭。”
蕭和一躍下船,笑呵呵的先行道賀。
關平幾步上前,忙將蕭和一扶。
接著禮瞭禮衣冠,鄭重其是的向蕭和深深一揖:
“若非伯溫從事這奇謀妙計,平焉有機會成就此功!”
“若非伯溫從事這一計,伯父又焉能大破曹賊,洗雪前恥,我們這些人又焉能跟著揚眉吐氣!”
“此番大勝,皆乃伯溫從事之功,平代伯父,代父親拜謝伯溫從事!”
身後眾將,跟著轟然拜謝。
蕭和暗自苦笑。
從南岸到北岸,從關銀屏到關平,每一個見到他的人,無不是各種感激拜謝。
這一覺醒來,儼然自己已變成瞭救世主一般,被所有人都頂禮膜拜。
不過這也難怪瞭,從劉備到關平,自徐州起跟曹操鬥瞭十來年,屢戰屢敗,直至被從北方趕到瞭南方。
所有人心中都憋著一股窩囊氣,都盼著有朝一日能洗雪前恥。
自己這一計,從某種意義上講,確實是幫大傢夥出瞭一口十幾年的窩囊氣,眾人對他心存感激也就不足為奇瞭。
“坦之將軍言重瞭,仗是你們打的,血是你們流的,我蕭和不過動動嘴皮子而已,你這一拜我可受之不起呀。”
“來來來,大傢夥都別拜瞭,快快起身。”
蕭和忙將關平扶住,自然少不瞭要一番謙遜。
關平這才直起瞭身來。
接下來就是交待劉備的安排。
根據戰前推算,南面蔡瑁得知曹操大敗北逃消息後,必會大為震恐,不出意外將即刻率部南撤。
介時南面威脅解除,劉備將調諸葛亮回襄陽,坐鎮後方主持大局,並整編曹軍降卒。
關平則率本部三千兵馬,會同霍峻的樊城兵,合兵七千,護送蕭和北上,往新野一線會師。
最後按照原定戰略,會合三萬之眾,一鼓作氣將新野城拿下。
蕭和聽罷,點頭道:
“主公安排的甚是周密穩妥,我沒有意見。”
關平遂向不遠處一指,說道:
“既是如此,馬車我已為伯溫從事安排好,咱們盡快啟程去追趕伯父他們吧。”
蕭和瞥瞭一眼馬車,方才明白,關平這是打算走陸路北上。
有水路不走走路陸,這不是自己找罪受麼…
“坦之將軍,我看咱們的戰船還都停靠在渡頭,為何咱們不走水路北上呢?”
蕭和一指身後戰船:
“曹操北逃,必是淯水西岸北上,先過朝陽再往新野。”
“咱們船肯定是比他兩條腿快,再者今日乃是南風,正好還是順風。”
“咱們乘船沿淯水北上,直奔朝陽,說不定還能搶在主公他們前邊截擊曹操。”
“到時候,就算不能生擒誅殺曹操,坦之將軍你照樣也是一樁功勞到手。”
一語點醒!
關平眼眸放亮,猛一拍腿:
“對呀,我怎麼就忘瞭,淯水直通新野,曹操早沒瞭水軍,我們完全可以走水路北上截擊!”
現下各路兵馬,都在窮追曹操,諸將功勞哪個不是拿到手軟。
關平因要接蕭和北上,不得不暫留樊城,本來就是心焦如焚。
現下蕭和一句提醒,讓功勞送到瞭關平碗裡,他豈能不喜出望外。
“多謝伯溫從事提醒,又送給我一樁功勞!”
關平向蕭和又是揖身拜謝,爾後喝道:
“伯溫從事的話你們也聽到瞭,咱們還等什麼,速速召集士卒登船!”
“再晚走半日,曹賊逃到瞭新野,功勞就沒咱們的份瞭!”
眾將立時一片沸騰,一聽有功勞可搶,人人都跟打瞭雞血一般。
於是七千餘士卒,迅速登船,揚起滿帆,借著東南順風之勢,沿著淯水疾馳北上。
…
殘陽西斜。
朝陽以南十裡,淯水西岸大道上。
五千人困馬乏,驚魂落魄的曹軍士卒,正喘著氣默默奔行。
馬上的曹操,環看四周士卒一眼,一聲苦嘆。
從棄營北撤之後,曹軍就被打亂瞭建制,各部失去瞭聯系,十來萬人變成瞭散兵遊勇,各自向北逃竄。
曹操逃到這裡時,原先的數萬兵馬走散的走散,掉隊的掉隊,就剩下瞭這五千來虎衛軍。
怎一個慘字瞭得啊…
“隻要丞相安然無恙,等到瞭新野振臂一呼,逃散的將士們自然會自行前來聚攏。”
“此役,我們最多也就損失五六萬人而已,還未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身旁的程昱,看出瞭曹操的惆悵,便是故作樂觀的寬慰道。
曹操心情舒服瞭幾分,遂是不以為然一哼:
“孤握有整個北方,莫說是五六萬人,就算這十五萬大軍折光瞭又如何?”
“孤彈指一揮,再募他百萬大軍便是!”
程昱笑容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無奈。
原本隻是想寬慰曹操幾句,沒想到曹操轉頭就吹起瞭大牛,放起瞭空炮。
看來這一場慘敗,還是沒能把曹操自平定河北後,就染上的膨脹自負病給治好呀…
“父親,前方再有七八裡,就到瞭朝陽城瞭,兒看劉備的追兵,至少被咱們甩出瞭快有二十裡地,一時片刻不可能追上來。”
“將士們連逃一天一夜,戰馬都累死瞭不少,已是困乏之極,不如停下來暫歇片刻吧。”
累到滿頭是汗的曹丕,眼見曹操心情好轉,忙是趁機進言。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點頭附合。
唯有滿寵一人,卻厲聲反對道:
“丞相,劉備追兵畢竟還有後邊,我們還尚未脫離險境,寵以為絕不可有一絲懈怠,當繼續北上,朝陽也不能入,直接退往新野方才算安全。”
曹操眉頭微皺。
理智上他自然認可滿寵所說,可精神體力卻支撐不住他繼續逃亡,畢竟歲月不饒人嘛。
“此間已遠離樊城,大耳賊應該不敢追出這麼遠,將士們人困馬乏,確實也走不動瞭,就停下暫歇一個時辰吧。”
曹操還是選擇聽兒子的提議。
滿寵面露憂色,還想再勸。
曹操卻馬鞭一揚打斷,交待道:
“伯寧,你也不必如驚弓之鳥,畏懼到失瞭方寸的地步。”
“你與其在此浪費唇舌,不如速去多排斥侯,盡可能往南巡察,一旦發現大耳賊出現,我們也可及時動身北撤。”
滿寵勸諫之詞被壓瞭回去,隻得無奈領命。
號令傳下,五千曹軍如蒙大赦,立時便成片成片的癱倒在地。
曹操也哆嗦著兩腿下馬,在兒子的攙扶下,於道旁一株樹蔭平盤膝而坐。
許褚叫虎衛將隨身攜帶的幹糧拿來,分發給曹操及眾人。
曹操也顧不得什麼威儀形象,臟兮兮的手抓起胡餅,便是狼吞虎咽起來。
程昱,劉曄等謀士們,同樣也顧不得體面,捧著胡餅肉幹便是猜啃。
幾張胡餅下肚,曹操打瞭個飽嗝,臉上總算是恢復瞭幾分氣血。
環看左右,士卒們一個個是驚魂落魄,垂頭喪氣。
眾武將謀士們,也都是意氣消沉,士氣低落。
顯然,他們還未從昨日慘敗的陰影中走出來。
這種局面下,必須得說點什麼,以鼓舞人心士氣不行。
曹操眼眸暗自一轉後,忽然間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眾人不由自主抬起頭,驚異困惑的目光,齊聚向瞭大笑的曹操身上。
大傢夥彼此對視,眼神皆是莫名其妙。
十幾萬大軍被打崩瞭,諸將折損不計其數,您老人傢被射斷兩顆門牙不說,還被劉備追到棄袍割須,顏面掃地的地步!
都狼狽到這種程度瞭,你還笑得出口?
竟還笑的這麼誇張?
“丞相該不會是因為這場慘敗,精神受到什麼刺激,言行舉止有些不正常瞭吧?”
眾人是面面相覷,心中湧起同樣的猜測擔憂。
大笑中的曹操,下意識的一手撐腰,一手想要去捋須髯。
手一摸,卻摸瞭個空。
曹操這才猛然想起,自己留瞭幾十年的長髯,昨晚上已經親手給割瞭。
又想到門牙被射斷瞭兩顆,這般咧嘴大笑,看起來不知得有多醜。
念及於此,曹操隻得收起瞭大笑,輕輕甩瞭甩手,幹咳幾聲以掩尷尬。
“爾等定是奇怪,孤為何忽爾大笑吧。”
曹操抬手向東邊淯水一指,面帶諷刺道:
“孤在笑那劉備終究是目光短淺,隻滿足於在樊城擊退孤大軍,孤還在笑那個蕭和智謀有限,遠不及孤之奉孝也。”
“若是奉孝是那蕭和,必會向劉備進言,派一支兵馬乘船走淯水北上,深入到朝陽一線來預先設伏。”
“你們想想,我們退到此地,已是到瞭精神體力疲憊之極,將士們連兵器都快要拿不動的地步。”
“這時劉備若在此設兵截擊,我們豈不成瞭案板上的魚肉,任其宰割?”
眾人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瞭曹操為何大笑的原由。
曹丕最先反應過來,忙是一臉敬佩的恭維道:
“父親聖明,兒也以為,關於那蕭和智計的傳聞,確有誇大其詞之嫌。”
“一個山野村夫,怎配與鬼謀神算的郭奉孝相提並論?”
“若此人真如徐公明所說,如大傢所推測那般神機妙算,怎麼可能想不到令劉備在此設伏截擊我們?”
曹丕摸準瞭曹操心思,趁機跟著附合貶低蕭和,順道將曹操最寵愛的郭嘉狠狠吹捧瞭一通。
曹操滿意的微微點頭,遂是傲然一笑:
“所以說,爾等休要灰心喪氣,也莫要因這一場失利,便如驚弓之鳥,為劉備嚇破瞭膽。”
“孤就不信,區區一個蕭和,當真能讓那劉備脫胎換骨,爾等也不可信。”
“爾等都給孤振作起精神,咱們暫時退回北方重整旗鼓,來年揮師南下再征劉備便是!”
“到時滅瞭劉備,生擒瞭那蕭和,孤倒要看看,他是否真有三頭六臂!”
曹操的霸道無匹豪言壯語,如給眾人註入瞭一針強心劑,終於重新燃起瞭他們的自信。
一時間,曹軍上下萎靡之氣大掃,精神士氣提振瞭不少。
見眾將士歇得差不多瞭,士氣也重振起來,曹操便翻身上馬,揚鞭笑道:
“都打起精神來,隨孤前往朝陽,今晚酒肉管你們吃——”
一個“吃”字剛出口。
淯水方向,號角聲陡然響起。
數不清劉軍士卒,如神兵天降一般從岸邊葦叢中殺出。
一面“關”字戰旗,在昏黃的殘陽下印入眼簾。
一員面如重棗的年輕武將,手拖長刀當先沖來,口中厲喝道:
“曹賊,吾奉我伯溫從事之命,已在朝陽等你多時!”
“今日就是你死期!”
曹操身形劇烈一晃,臉上的霸道自信,瞬間化為無盡的驚駭。
手中馬鞭,竟是驚到脫手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