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府衙正堂內。
灰頭土臉的曹仁,已滿面愧疚,跪在瞭堂前。
高坐上位的曹操,眼珠瞪到鬥大,難以置信的俯視著自己這位堂弟。
“子孝,孤令你鎮守新野,你為何擅離職守來宛城,還是這副模樣?”
曹操聲音沙啞,心中隱隱已有不祥的預感。
左右曹洪,程昱等謀臣武將,個個也都捏瞭把汗。
“丞相,仁無能,有負丞相托付,仁沒能守住新野啊!”
曹仁額頭叩在地上,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
大堂內,轟然炸裂,一片震驚。
曹操隻覺當頭一記悶棍,眼前微微暈眩,腦子裡霎時間一片空白。
連吸幾口氣後,曹操方才緩過勁來,強壓下怒火,目光如刀刃般射向曹仁。
“你乃我曹傢第一大將,孤給瞭你一萬精兵,還令滿寵輔佐,新野城又是何等堅城,你為何僅僅數日就失瞭城池?”
“孤不相信,大耳賊的攻城之能,會強到如此地步!”
顯然曹操以為,劉備是以強攻破的新野城。
眾人亦是紛紛點頭,臉上表情除瞭震驚便是質疑。
“回稟丞相,那大耳賊並非是強攻破城,而是使詐……”
曹仁滿腔悲憤,將新野失陷的前因後果,默默道瞭出來。
曹操眼珠漸漸瞪大,眼神漸變成瞭匪夷所思,仿佛聽到瞭天方夜譚一般。
程昱等眾謀臣武將,亦是一片驚嘩,個個臉上都換作是難以置信之色。
“火燒新野?”
“劉備就算用火攻,光憑火攻不可能將一座城池點燃,必須要有內應從城內放火才行!”
“可劉備的內應,他們是如何潛入的新野城?”
程昱頭一個開口,一語點破這一戰最離奇之處。
曹操重重點頭,沉聲喝道:
“子孝,你久經戰陣,豈能如此疏忽大意,竟不全城搜查劉備潛藏的內應細作!”
曹仁卻直起身來,苦著臉道:
“丞相啊,仁並非蠢材,入城當天就已搜查過全城,可並沒有發現劉備有細作潛入城內!”
曹操一愣。
程昱等眾人,亦是跟著一愣。
主臣幾人彼此對視,眼神驚奇錯愕,仿佛聽到瞭這世上最詭異之事。
“你既已搜查過新野城,大耳賊的內應並非事先潛入,他又是如何從城內放火?”
曹操急又喝問道。
曹仁搖瞭搖頭,無奈道:
“這也是仁想不通之事,就好似劉備的士卒,如同長瞭翅膀一般,是越過我城墻,飛進瞭城內放火一般。”
曹操倒吸瞭一口涼氣,整個人神色錯愕,僵在瞭座上。
堂內一時間驚議四起。
“丞相,昱猜想,這莫非又是那蕭和的手筆?”
沉思不語的程昱,冷不丁拋出瞭這般猜測。
曹操身形一凜。
堂內霎時間鴉雀無聲,眾人表情由猜測,變成瞭驚異。
“那滿伯寧在突圍前,也曾猜測這是那山野村夫的詭計。”
“可仁卻不信,那廝就算再詭詐多端,畢竟是人又不是神,難不成他還能給敵軍士卒變出翅膀,助他們飛進我新野?”
曹仁用當初質疑滿寵的話,同樣又質疑瞭程昱猜測。
程昱語塞。
“啪!”
曹操一拍案幾,喝道:
“速速加派細作,給孤詳查,一定要查清楚這是否是那蕭和的手筆!”
“若果真是他,孤一定要知道,他到底是用瞭什麼手段,令劉備內應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新野,放火燒城!”
程昱等回過神來,隻能領命。
曹操驚怒這才消退幾分,向曹仁拂瞭拂手,令他起身。
曹仁松瞭口氣,直起身來時,臉上已再燃憤慨。
“丞相,仁請再率兵馬南下,定為丞相奪回新野!”
曹操此時卻反倒冷靜下來,並未就曹仁請戰表態,整個人沉默下來。
下意識想去摸髯須,一摸之下卻空空如也。
“咳咳~~”
曹操略顯尷尬的輕咳幾聲,目光掃向眾謀士:
“仲德,文和,爾等以為,孤是否當發兵奪回新野?”
賈詡眼眸微微瞇起,照例假裝沒聽到。
程昱思索片刻,卻拱手道:
“現下我軍雖已聚攏,兵馬已收攏到七八萬人,然軍心士氣卻尚未恢復。”
“況且樊城一役,我們將加征糧賦得來的軍需,盡數落入瞭劉備之手,短時間內已無力支撐我大軍與劉備再度鏖戰。”
“昱以為,丞相暫時不宜再用兵南下,奪還新野。”
程昱一番分析,顯然說到瞭曹操心坎上,不禁微微點頭。
曹仁卻急瞭,扭過頭來就要與程昱爭辯。
“子孝將軍莫急,聽我把話說完。”
程昱攔下瞭曹仁,嘴角略略上揚,回首一指南面:
“江東與荊州本為世仇,孫劉所以聯手,無非是因為丞相大軍南下,他兩傢有瞭共同的敵人而已。”
“現下丞相已然北退,共同的敵人消失,孫劉聯盟便失去瞭存在的意義。”
“孫權兵退巢湖後,遲遲未再圍合肥,昱猜想那碧眼兒必在暗中抽調兵馬,意圖掉轉兵鋒染指荊州。”
“劉孫分裂,兵戎相見,昱料就在這幾日。”
“既是如此,丞相何不於宛城作壁上觀,笑看孫劉二虎相爭呢?”
“以江東水軍之強,攻陷夏口當不在話下,介時劉備必會盡調大軍南下,與孫權爭奪夏口,雙方必會殺個天昏地暗。”
“待其兩敗俱傷之時,丞相再趁虛揮師南下,豈不是能摧枯拉朽般收復新野,連同樊城襄陽也一並拿下,一雪前恥?”
程昱臉上重現久違的自信,指點江山,滔滔不絕的為曹操勾勒出一幅藍圖。
曹操精神一振,騰的站瞭起來,負手立於瞭地圖前目光疾掃。
“仲德言之有理,孤水軍不及大耳賊,大耳賊之水軍又不及孫權,焉能守得住夏口。”
“夏口若失,江東水軍西可封鎖長江,北可截斷漢水,大耳賊斷然不會拱手相送,必會盡起全軍南下死戰。”
“孤就在宛城休養整軍,坐等收取漁翁之力…”
曹操喃喃自語良久,爾後哈哈一笑:
“好好好,仲德這二虎競食之計,當年劉備得徐州時,孤就用此計對付過他和呂佈。”
“這一次,孤就來一次故伎重施,再用此計,叫他和孫權那碧眼兒鬥上一鬥!”
…
長沙郡以北,巴丘城南十裡。
一支船隊,正載著數千士卒,順著湘水北上。
旗艦甲板上,一位須發半白的老將,正負手立於船首,蒼目凝視著前方。
“景升公苦心經營荊州十餘載,屍骨未寒,做兒子的便將基業拱手相送,景升公於九泉之下,隻怕也難以瞑目呀…”
老將口中唏噓慨嘆著。
“父親既也不滿劉琮降曹,為何還要聽其號令,率我長沙軍北上江陵助戰?”
身後一名年輕公子,忽然從船艙中鉆瞭出來。
這年輕公子似乎也是個病殃子,才說瞭幾句話,便是中氣不足,一陣的喘息。
“敘兒,你怎麼出來瞭,甲板上風大呀。”
老將一臉心疼,忙是將兒子扶著坐下。
一邊為兒子撫背舒氣,老將一邊說道:
“那劉公瑞雖是崽賣爺田心不疼,但他現下畢竟是得天子詔封的荊州牧,為父身為荊州屬將,豈有不聽其調令之理?”
老將無奈眼神中,又閃過一絲光彩,繼續說道:
“況且為父打聽到,那位神醫華佗,近來已雲遊到瞭荊州,就在南郡一帶。”
“聽聞這華佗有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手段,為父此次北上南郡,也是想著能不能趁機尋訪到這華佗,請他為你治病。”
說到這裡,老將眼中已滿是父親的慈愛之色。
那病公子明白瞭父親的苦心,眼中泛起瞭一絲淚光,不禁一聲感嘆。
“父親的苦心兒明白,隻是兒聽聞,那劉玄德得瞭一位極厲害的謀士,不久前剛將曹操十五萬大軍打得潰不成軍,狼狽北逃。”
“那蔡瑁聞訊後,嚇得連夜撤兵南退,咱們這位新荊州才急調我荊南四郡兵馬北上,助他守禦江陵防范劉玄德。”
“父親率軍北上,倘使直要與那劉玄德交戰,豈非兇多吉少?”
年輕病公子語言神情中,無不透著深深忌憚。
老將抬起頭來,目光望向襄陽方向,捋著白髯說道:
“那劉玄德確實是厲害,你提及的那個謀士,好似叫什麼蕭和,聽聞是一位世外奇士,來歷極是神秘莫測。”
“他們竟能擊敗十五萬曹軍,確實是叫人匪夷所思,為父全然沒有料到。”
“不過……”
老將話鋒一轉,卻是淡淡一笑:
“那劉玄德所占之地,終究不過襄陽一隅,所以能大破曹軍,也是借助瞭漢水暴漲的天時。”
“眼下曹操還屯駐於南陽,劉公瑞雖失襄陽,卻仍握有大半個荊州,實力依舊強於劉玄德。”
“這個時候,那劉玄德自保尚且不暇,應該無力威脅江陵。”
“為父此番北上,多半是沒有機會與他交——”
老將話未言盡時,前方忽有十餘艘船隻,從巴丘方面倉皇逃來。
看旗幟,皆是巴丘的駐軍。
老將臉色微微一變,急是令將其中一艘截住,將船上一名軍候召來詢問是怎麼回事。
“老將軍啊,幾個時辰前,那關羽突然率上萬水軍從上遊殺來,出其不意的攻入我巴丘。”
“我軍不過千餘人,根本抵擋不住,水營和巴丘城盡皆已被那關羽攻陷!”
“老將軍,速速跟我們南撤吧,巴丘你們是不能去啦!”
那軍候心有餘悸的將實情道出。
聽得此言,那老將與病公子臉色皆是一變,父子二人無不大吃一驚。
“這…這說不通啊?”
“那關羽遠在襄陽,怎麼突然間進瞭長江,還從上遊方向殺過來?”
“這,這……”
老將蒼老臉龐間,瞬間扭曲出無盡驚駭,仿佛撞瞭鬼一般。
那病公子亦是滿臉錯愕,顫聲驚呼道:
“那劉玄德才擊退曹操幾日,竟然便敢揮師南下,水軍殺入瞭長江?”
“難道他要一鼓作氣,攻取江陵,囊吞瞭整個荊州?”
“可他也該去攻打江陵啊,為何卻突襲瞭咱們巴丘,對咱們長沙郡用兵?”
“這劉玄德,他到底想幹什麼?”
父子二人倒吸著涼氣,思索澎湃翻騰,陷入瞭深深震撼困惑之中。
良久之後。
老將到底是見慣瞭大風大浪,最先緩過神來,稍稍平伏下瞭心緒。
“這劉玄德用兵,當真是神鬼莫測,難怪曹操十五萬大軍,竟會敗在他手中。”
“以咱們父子的智計,確實猜不出,他為何突襲巴丘。”
“不過巴丘一失,湘水出口被封,這江陵咱們父子隻怕是去不瞭瞭…”
老將一番感慨後,無奈拂瞭拂手:
“傳令下去,各船停止北上,靠岸紮營,等候上命吧!“
…
夏口江域。
周瑜拄著拐杖立於船首,目光死死盯著夏口城方向,眼眸中燃燒著若隱若現的恨色。
身旁侍立的呂蒙,輕撫著自己少瞭兩根指頭的左手,眼中亦是恨意湧動。
前者膝蓋中瞭一箭,醫者說就算傷口痊愈,也極有可能落下終身殘疾,縱然不用拄拐柱,走路也將是一瘸一拐。
堂堂江東美周郎,風流瀟灑,飄逸絕倫…
如今卻有可能變成一個瘸腿的殘廢?
這天與地的形象差距,焉能不令周瑜心中憤怒如火。
至於後者,斷瞭兩根指頭,左手也算是廢瞭,這對於一個武將來說是何等重創。
呂蒙焉能不恨!
此刻,這二人便立於船頭,恨恨的目光齊望著夏口城,心中算盤著復仇的計劃。
“這個蕭和,他到底是怎麼預知我們要奇襲夏口,又是怎麼連我們要用白衣渡江之計,竟然也能洞悉?”
“難道,真如流言中所說,他真是什麼世外仙人弟子,學瞭一身未卜先知的神仙本事?”
身後魯肅,則捧著蕭和給周瑜那道留書,口中喃喃自語,眼眸中翻騰著無盡的困惑。
“大軍到瞭,是程老將軍統帥的主力到瞭!”
部將潘璋激動的叫聲,打破瞭沉重的氣氛。
周瑜眾人舉目東望,隻見下遊方向,大大小小近千艘戰船,正浩浩蕩蕩鋪江而來。
果然是程普統帥的兩萬餘水軍,終於趕到瞭夏口。
周瑜嘴角微微上揚,冷冷一笑。
再次望向夏口城時,眼神中已掠起幾分輕蔑。
“子敬,不必再猜瞭,管他是不是什麼仙人弟子,管他是如何預料到吾白衣渡江之計!”
“吾大軍已到,三萬對五千,優勢在吾,任他再鬼謀神算又能如何!”
“三日之內,吾要踏平夏口,生擒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