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艦之上,一道濃濃狼煙升起。
後方葦叢內,潛藏的三千奇兵,看的清清楚楚,霎時間熱血沸騰。
“終於等到瞭!”
丁奉眼眸充血,額頭興奮到青筋爆起。
自夏口被俘,為劉備親自釋放,以禮相待盛情招攬,並將他傢眷從江東接來時,他就認定劉備乃是真正值得為之效死的明主。
身為降將的他,早憋著一口氣,想要立樁大功,好在劉營之中立穩腳跟。
幸得關羽器重,將這伏擊蔡瑁的重任交給瞭他,讓他有瞭立功的機會。
這來之不易,證明自己的機會,他焉能放過!
“弟兄們,殺敵立功,證明咱們的機會到瞭!”
“別讓人瞧不起咱們江東人,隨我殺出去,直取敵軍旗艦!”
丁奉揮舞手中大槍,向著身後士卒厲聲大喝。
這三千餘水卒,多也為江東降卒,傢眷已被接來,在荊州安下瞭傢。
他們和丁奉一樣,皆是憋著一口氣,想要為江東人爭一口氣。
“殺——”
“殺——”
眾士卒戰意霎時間被點燃,揮舞著兵器咆哮大叫。
數十艘艨沖呼嘯而出,沖破瞭蘆葦掩護,直入大江。
此時的江東水軍已過,對身後方向全然沒有防備,這數十艘艨沖入江,竟是無一船察覺。
丁奉便催動奇襲船隊,跟在荊州軍屁股後邊順流疾馳,神不知鬼不覺就混入其中。
目標明確,直奔蔡瑁所在旗艦,發動斬首戰術!
沿途的荊州戰船,隻顧著盯著前方劉軍,全然沒有顧及到身邊馳過的一艘艘艨沖。
旗艦上。
此刻的蔡瑁還在扶著佩劍,捋著細髯,嘴角帶著志在必得的冷笑,藐視著前方正“狂逃”的關羽水軍。
“關羽終究是一北人,懂得什麼水戰?”
“看來他前番取勝,要麼是對手太弱,要麼就是僥幸而已,如今遇上兄長,便露出瞭真面目。”
身旁蔡中指著敗走的劉軍,嘴上譏諷之詞不停。
“這關羽雖為北人,還是懂幾分水戰的,當日勝於禁的戰法,倒也有可圈可點之處。”
蔡瑁此刻反倒是贊許起瞭關羽。
畢竟將對手貶低的太弱,自己就算贏瞭也沒什麼值得稱道的。
話鋒一轉,蔡瑁卻又冷笑道:
“關羽是懂些水戰,可惜懂的不多。”
“他的慣用戰法,無非以是艨沖突襲對方旗艦,來一招射人先射馬,旗艦一失手,對方水軍自是不戰自亂!”
“這等雕蟲小計,對付於禁綽綽有餘,想要施展在我蔡瑁身上,就是他自取其辱瞭。”
蔡中恍然明悟,嘖嘖贊嘆道:
“原來兄長對關羽的戰法,早就瞭然於心,難怪今日咱們的陣形,中軍兩翼前方部署瞭這麼多艨沖,就是為瞭防范關羽突襲旗艦的戰法!”
“論水戰之才,果然是天下無人能出兄長之右啊。”
蔡中一通馬屁獻上,滿眼崇拜的望著自傢兄長。
蔡瑁嘴角弧度明顯已壓不住。
於是便擺出一副名將派頭,以傳道的口氣緩緩道:
“二弟呀,你還是不夠瞭解為兄,你當真以為,為兄跟那關羽一樣,是狂妄自負,目中無人之徒嗎?”
“身為三軍之主,哪怕對手再弱,亦絕不可輕視,必得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
戰字還沒滑出瞭嘴邊。
“戰…戰船,我們後邊有敵軍戰船!”
“是敵軍的艨沖,沖著我們旗艦來瞭!”
船尾方向,響起瞭士卒驚聲尖叫,打斷瞭蔡瑁的好為人師。
蔡瑁身形一震,急是扭頭一看。
臉色驟然一變!
後方數十艘艨沖,明顯不是己軍戰船,不知是從哪裡突然冒出,竟是不可思議的已摸近瞭中軍艦陣。
最近的幾艘船,距離自己的旗艦,已不過十餘步。
蔡瑁駭然變色,身形狠狠打瞭個寒戰,恍惚間以為自己眼睛產生瞭錯覺。
“敵船是怎麼混進我軍艦陣來的?還是從我們後方摸瞭過來?”
“這,這……”
蔡中聲音顫栗沙啞,眼珠瞪到鬥大,亦如同見瞭鬼一般。
旗艦之上,荊州軍頓時一片慌亂。
蔡瑁頭一個回過神來,急是拔劍在手,驚呼道:
“別管敵軍怎麼混進來的,速速傳令左右護衛艨沖,給我攔下敵船!”
“他們是沖著我的旗艦而來,若是給他們登船殺上來,我軍危矣——”
蔡中猛然驚醒,急是撥馬呼喝。
號令傳下,旗艦樓船和附近鬥艦,即刻向來襲的艨沖放箭。
附近的護艨沖,也紛紛轉向,試圖前去攔截。
晚瞭。
丁奉的艨沖來的太過突然,等到他們剛有反應之時,第一艘艨沖已狠狠撞上瞭蔡瑁的旗艦樓船。
“砰!”
一聲撞擊悶響。
饒是樓船噸位極大,這一撞之下也晃瞭幾晃。
蔡瑁一個沒站穩,一屁股跌坐在地。
丁奉將左肩赤袒,手持大槍頭一個縱身躍上敵船,手起槍落便將兩名荊州兵刺倒在地。
“隨我殺上敵船,活捉蔡瑁!”
丁奉一聲咆哮,縱身撲向瞭驚慌失措的敵卒。
艨沖上的江東籍劉軍,皆是赤袒半邊肩膀,抄著環首刀爭先恐後湧上樓船。
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
接二連三的艨沖,如群鯊圍獵巨鯨一般,四面八方的咬瞭上來。
數不清的劉軍,如饑餓已久的野獸,紛湧登艦而上。
水戰的缺陷這時便盡顯無疑。
若步戰中軍有危,四周的士卒可迅速前來相救。
可戰船移動起來,卻怎如腿腳那般迅捷?
四周荊州戰船雖多,倉促之間,卻根本來不及救援旗艦。
於是神奇的一幕出現。
在蔡瑁的樓船旗艦上,劉軍士卒的數量,竟是壓倒瞭荊州兵,占據瞭優勢。
丁奉一路沖殺,無人能擋,徑直朝著頂層甲板殺去。
蔡瑁方寸大亂,揮舞歇廝底裡的大叫:
“殺瞭那鼠賊,給本將擋住他——”
可惜,任憑他吼破瞭嗓子都無用。
數量處於劣勢,又被殺瞭個措手不及,船上荊州兵軍心旋即瓦解,要麼跳江逃命,要麼就搶上走舸逃離。
剩下的忠於蔡瑁的親衛,則被丁奉一路切菜砍瓜斬殺。
蔡瑁眼看就要被困在頂層甲板,竟無路可逃。
“二弟,那廝擋不住,我們該怎麼辦?”
蔡瑁這個荊州武將之首,當此危難時刻,終於是露瞭餡,竟是不知所措的向蔡中求問。
“兄長啊,大勢已去,旗艦是守不住瞭。”
“我們速速跳江逃命吧,若是再晚片刻,就要葬身在此!”
蔡中哭喪著一張臉,邊叫邊解卸身上鐵甲。
蔡瑁瞥瞭一眼下方大江,卻是心中一涼,拳頭陡然握緊。
他可是荊州水戰最強之將啊!
就在不到半個時辰前,還視關羽如土雞瓦犬,口出狂言要生擒活捉之。
可眨眼間,竟被關羽逼到要逃江逃命的地步!
何其狼狽,威名掃地啊!
而旗艦若是一棄,則三萬水軍將土崩瓦解,不戰自潰,長江水權將就此為劉備所有,江陵便將被隔斷於江北,變成一座孤城!
荊州就完瞭!
蔡瑁咬牙切齒,心中是萬般不甘啊。
“兄長啊,我們隻有活著才有希望,若是再不跳江,便要落入劉備手中,一切就都完瞭——”
蔡中苦苦相勸,近乎於哀求一般。
蔡瑁一哆嗦,猶豫瞬間變成恐懼,於是再顧不得什麼威名身份,手忙腳亂的也開始卸起瞭衣甲。
就在他猶豫的功夫,丁奉已提著血槍,殺上瞭頂層甲板。
親衛們精神意志瓦解,紛紛跳江逃命。
蔡中嚇到膽碎,顧不得再管蔡瑁,先行一步縱身躍下瞭船去。
蔡瑁已方寸大亂,連上半身鎧甲都來不及卸,轉身就朝船下躍去。
丁奉離他還有數步之遠,眼見阻攔已來不及,眼急手快之下,將手中血槍奮然擲出。
“噗!”
躍到一半的蔡瑁,右邊小腿應聲被血槍洞穿,狠狠的紮在瞭船幫上。
一聲殺豬般的哀嚎響起,蔡瑁便以一種滑稽的姿態,被釘在瞭半空中。
丁奉松瞭口氣,緩緩上前,將血槍拔出。
蔡瑁又是一聲嚎叫,跌在瞭甲板上,痛到死去活來。
看著地上翻滾哀嚎的蔡瑁,丁奉如看著一隻肥美的獵物,長吐瞭一口氣。
他知道,從今日起,自己在劉營中的腳跟,算是徹徹底底的站穩瞭。
“將這廝綁瞭,等著關將軍處置。”
“將敵旗斬下,掛上關將軍的旗號!”
兩道號令連下,士卒一擁而上,將痛苦翻滾的蔡瑁大綁。
蔡字旗飄落江中,一面“關”字旗,徐徐升起在樓船上空。
旗艦易幟!
正在追擊的荊州軍各船,立時陷入一片驚恐大亂之中。
前方。
關羽看到自己的旗幟,升起在蔡瑁旗艦之上時,如鐵的臉龐上,終於浮現笑容。
“吾那賢婿的識人之能,果然是無人能及,這個丁奉確乃一員可堪大任的猛將…”
關羽微微點頭認可瞭丁奉,爾後揮手喝道:
“全軍聽令,掉轉船頭,給吾殺回去!”
令旗搖動,戰鼓聲再起。
五百餘艘劉軍戰船,即刻掉轉船頭,向著荊州水軍殺去。
荊州軍順流追擊,追的時候順風順水,想要溯江而逃卻不易。
就在他們一片混亂,未及掉頭時,劉軍已然殺至。
兵敗如山倒…
殘陽西斜之時,殺戮接近尾聲。
大江之上,到處是荊州兵浮屍,被攻陷投降的荊州戰船,數以百計。
三萬荊州水軍,死傷投降近兩萬餘人,隻有不到一萬餘人,如驚弓之鳥般向上遊逃去。
這場水上決戰,以關羽完勝而告終。
日落時分。
丁奉押解著蔡瑁,登上瞭旗艦,前來向關羽復命。
對於這位新降的年輕小將,關羽是狠狠一番贊許,更當眾承諾,要親自寫捷報向劉備為他請功。
丁奉自然是欣喜感激,再拜之後,下令將蔡瑁押解上來。
須臾。
半身是血,形容枯萎,神情惶恐的蔡瑁,便被拖到瞭關羽跟前。
關羽俯視著他具殘軀,冷冷喝道:
“蔡瑁,你幾次三番欲謀害吾兄,又挾持劉琮那孺子投降曹賊,現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蔡瑁艱難的抬起頭,看到關羽那高高在上的樣子時,心頭湧起萬般羞愧。
他是什麼身份?
荊州名士,蔡傢之主,荊州武將之首啊!
他關羽是誰?無非一河東匹夫而已。
可現下,他卻要以俘虜的身份,要經受關羽以勝利者姿態,高高在上的俯視審問!
屈辱啊!
蔡瑁心中羞愧,暗暗咬牙,一聲不吭。
關羽見他不回話,眼眸驀然一瞪。
隻一個眼神,那霸道凌厲的壓迫力,便令蔡瑁渾身打瞭個寒戰,霎時間羞憤被恐怖取代。
“撲嗵!”
蔡瑁膝蓋一軟,跪在瞭關羽腳下。
“瑁對劉豫州素來景仰,當年所做所為,也是受蒯異度蠱惑,方才做下瞭種種糊塗之事。”
“關將軍神勇無雙,瑁今日敗於關將軍,實是敗到心口服口服。”
“請關將軍給我一個拜見劉豫州,親自向他請降告罪的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