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蒙想再度自殺。
辜負瞭孫權的信任,賭上項上人頭的一戰慘敗,本就已無顏面活著去見孫權。
退守柴桑,原想著能拖住劉備,為孫權的招兵買馬重整旗鼓爭取時間。
他日孫權揮師來救,或許還有機會解柴桑之圍。
那時,他也等於是將功補過,也許還能得到孫權的寬恕。
誰料到,轉眼間之間,固若金湯的柴桑城,便就此易主。
希望破滅,他還有什麼臉再茍活於世?
難道淪為劉備的俘虜,學丁奉做背主之賊,背負上世人的罵名嗎?
呂蒙為瞭往上爬,雖曾不擇手段,卻自問骨子裡還有幾分血性廉恥的。
他要以死謝罪,以報孫權知遇之恩。
抱著這般念頭,呂蒙手中長劍,朝著自己的脖子,便是狠狠的割瞭下去。
同樣的位置,一道血口劃開,一縷鮮血浸滲而下。
痛楚瞬間襲來,疼得他的咧嘴皺眉。
這一疼,如若喚醒瞭他心中對死亡的恐懼本能,身形打瞭個哆嗦,雙手發抖,變的不聽使喚起來。
那染血的長劍,就那麼懸在脖間,再也無法切下去。
“呂蒙,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你焉能貪生怕死?”
“割下去,報答吳侯對你的知遇之恩,你定能名垂史冊,為後世傳誦!”
呂蒙腦海中,一個慷慨激昂的聲音轟轟回響,不停的煽動激勵著他。
呂蒙再次鼓起瞭幾分勇氣,眼睛一閉,牙一咬,雙手猛的握緊劍柄,再次用力劃去。
劍鋒一動,痛楚加倍襲來,瞬間將他的決心再度擊碎。
呂蒙雙手顫栗,牙關咬碎,憋到滿臉通紅,那長劍卻始終割不下去。
咣鐺!
手中血劍脫手,跌落在瞭地上。
呂蒙身形如虛脫一般,整個人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緩緩的蔫坐在瞭地上。
“我一介草民,我費盡心機拼盡全力,才有今日的地位,焉能就這麼死瞭?”
“以我的智計將才,我縱然是投靠那劉備,定然也能得到重用,將來依舊前程無量。”
“我呂蒙是為自己而活,不是為他孫權而活,我憑什麼為他死節盡忠…”
一旦沒瞭自殺的勇氣,呂蒙心頭迅速的響起一個理直氣壯的聲音,開始為他的膽怯尋找起瞭理由。
就在他意志瓦解,癱坐在地這會功會,左右的江東士卒,不是如鳥獸散,便是放棄瞭抵抗,伏地請降。
甘寧策馬登城,巍然身形已橫亙呂蒙跟前。
他在城下時,原本看到呂蒙想要自盡,心中還敬其勇氣,沒有即刻進攻,想要給呂蒙一個體面的瞭解。
卻不料等瞭半晌,呂蒙最後一刻卻慫瞭。
甘寧心中那份敬意,也隨之煙銷雲散。
“呂蒙,若我沒猜錯的話,當日在江上之時,就算我沒有出手阻攔,你也應該沒有自裁瞭斷的勇氣吧。”
甘寧輕屑的目光,俯視著呂蒙,將他的色厲內荏戳破。
呂蒙一哆嗦,抬起頭來,看到居高臨下的甘寧時,臉龐霎時間憋到通紅。
羞愧,無奈,畏懼…種種負面情緒一湧而上。
咽瞭口唾沫後,呂蒙站瞭起來,拱手一嘆:
“人非草木,畏死乃人之本性也,況且我也已為吳侯戰至最後一刻,已算對他盡忠。”
“興霸兄,我甘寧現下已想通瞭,那玄德公才是真正的世之明主,我願隨你一同歸降於他。”
“還請興霸兄不計前嫌,為我引薦。”
甘寧劍眉一凝。
呂蒙不但沒勇氣自裁為孫權盡忠,竟然還厚著臉皮向自己低頭認慫,求他引薦,想要投降劉備?
改換門庭不是問題,可你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份吧。
你可是孫權的心腹,江東的大都督啊,名義上的江東武將之首!
這樣的身份,你能低得下頭,能屈得下膝蓋,向劉備這個孫權的死敵跪地求降?
甘寧著實震驚瞭,萬萬沒料到,孫權所佞幸的大都督,竟會是這樣一個毫無廉恥風骨的鼠輩。
良久後。
甘寧方才回過味來,嘴角鉤起鄙夷,自嘲般一嘆:
“不想江東自上到下,皆乃鼠輩,個個連劉表黃祖都不如。”
“我甘寧也是眼瞎,竟然曾與你們這些人為伍,當真是我此生之恥也!”
甘寧不屑殺他,更不屑再聽他廢話,喝令錦帆兵將他綁瞭,交由劉備裁決。
呂蒙隻能用“大丈夫能屈能伸”,“真英雄當忍辱負重”這些字眼安慰自己,強壓著恥辱,乖乖的任由錦帆兵綁瞭。
北門城樓上,劉字旗徐徐升起。
郡府上空,最後一面“孫”字旗降下,宣告著這座江東門戶,就此徹底易手。
殘陽西斜時,殺聲已然沉寂,這場攻城戰,終於落下帷幕。
郡府正堂內。
劉備已高坐上位,聽取諸將一一前來匯報戰果。
“啟稟主公,寧已生擒呂蒙,聽候主公發落!”
甘寧亦前來稟明戰果,爾後向身後一招手。
幾名錦帆兵,便將呂蒙押解瞭上來。
“你就是呂蒙?”
劉備俯視打量著,想要看看為孫權火箭般提拔,一年之內就取代瞭周瑜的人物,是怎樣一副模樣。
能擔當江東大都督,至少也該氣度不凡吧。
“撲嗵!”
呂蒙卻跪瞭下來,拱手拜道:
“罪將呂蒙,拜見劉豫州!”
劉備神色一怔,驚奇的目光,不由與蕭和等人對視一眼。
身為江東武將之首,孫權委以重任,曾經統帥著五萬曹孫聯軍的大都督,竟然跪的這般幹脆利索?
不光劉備,在場劉營眾豪傑,皆是大感意外。
唯有蕭和卻隻一笑而已。
呂蒙,本就是這麼一個人。
當年東吳四大都督,周瑜也好,魯肅也罷,乃至於陸遜,多多少少都是有風骨氣節的。
雖為臣子,他們卻皆有對孫權忠言進諫的風骨和勇氣。
唯有呂蒙,從生到死未曾對孫權有過一次勸諫,所做所為皆為迎合揣摩孫權的心思。
說白瞭,一切都以取悅迎逢孫權為準則。
所以他才能從不讀書的吳下阿蒙,一步步爬上瞭大都督的權力頂峰。
能力是其次,關鍵在於他最能“為主分憂”嘛。
這樣一個隻會揣摩上意,行事毫無底線原則之徒,身處這樣的生死關口,又怎會為孫權死節盡忠呢。
他跪瞭劉備,於蕭和而言,毫無意外可言。
“劉豫州神武雄略,實乃光武再世,蒙對豫州已是心服口服。”
“今蒙既為豫州所擒,此乃天意要讓蒙歸順豫州,助豫州興復漢室,再造大漢。”
“蒙雖不才,卻對江東虛實瞭如指掌,願為前驅,為豫州蕩平江東,全據長江!”
呂蒙不但幹脆利落的跪瞭,還主動請纓要做先鋒,幫劉備打下江東!
左右關羽等眾人,皆是眉頭一皺,無不面露鄙色。
劉備臉色亦陰沉下來。
他是禮賢下士,求賢若渴不錯,卻並非似曹操孫權那般,什麼毫無節操的人都可任用。
“呂蒙,吾問你,當初是否是你鼓動孫權背盟,以白衣渡江之計偷襲夏口?”
劉備目光如刃,厲聲喝問道。
呂蒙語塞,額頭刷的一個浸出冷汗,神色間愧意頓生。
“吾再問你,孫權二度背盟,佯攻合肥,卻再襲我夏口之計,是否也是你所獻?”
劉備再度喝問,言語中殺意已現。
呂蒙已是戰戰兢兢,背後汗出如槳,扶著地面的雙手微微顫栗,不知如何回答。
“似你這等背信棄義,不擇手段,視信義如糞土之徒,也隻有孫權那等厚顏無恥之主能容得下你,我劉備豈能容你!”
劉備一拍案幾,拂手厲喝一聲:
“來人,將此賊拖下去給我斬瞭!”
陳到一招手,左右白毦兵一擁而上,便將呂蒙架起。
呂蒙大驚失色,萬沒料到,以“禮賢下士”和“仁厚”聞名於世的劉備,竟容不下他這等世之大才,竟然斬他!
“玄德公,玄德公,你聽我說……”
呂蒙扭過頭來,驚恐激動的想要解釋哀求。
劉備卻無動於衷,隻厭惡的擺瞭擺手。
一旁甘寧見狀,不由松瞭口氣,敬佩的目光望向瞭劉備。
這也是劉備要斬呂蒙的原因之一。
甘寧為什麼倒戈來歸,最關鍵的因素,不就是被呂蒙給逼反的麼。
甘寧對呂蒙自然是深恨之,兩人已結下瞭深仇大恨。
你若是收降瞭呂蒙,豈非寒瞭甘寧的心?
有此種種考慮,呂蒙自然是非斬不可。
“且慢!”
蕭和卻突然出聲,攔下瞭白毦衛。
呂蒙心下竊喜,以為有人要站出來為他求情。
蕭和卻步上前來,冷笑著問道:
“呂蒙,你可知蘇子翼那封敘舊書上,那幾筆塗抹是怎麼來的嗎?”
呂蒙一愣。
不為他求情,卻反提起那書信之事,這人是幾個意思?
“現下就讓你死個瞑目,蘇子翼那書信並非藏著我主的密令,甘興霸此前也不曾暗降我主。”
“你看到的那幾筆塗抹,皆是我後來劃上去的而已。”
蕭和點破瞭玄機。
倒不是他有意要炫耀自己的智計,而是此計甘寧尚蒙在鼓裡,為免他將來心生芥蒂,不如借此時機提前說開瞭。
此外,這也是對呂蒙的殺人誅心,以報復他幾次三番攛掇孫權背盟偷襲。
呂蒙眼珠飛轉,思緒翻騰。
驀然間渾身劇烈一震,幡然驚醒。
“原來那道書信,乃是離間之計,隻為令我起疑,誤以為甘寧暗通劉備!”
“隻區區幾筆塗抹,竟是輕松將我蒙蔽戲耍,逼反瞭那錦帆賊?”
“此人的智計,當真是…”
臉色蒼白如紙的呂蒙,猛然抬起頭,顫聲驚問道:
“你…你可是那蕭和?”
蕭和冷冷一笑,也不屑回答,轉身揚長而去。
不答,代表著默認。
呂蒙這時才幡然省悟,原來竟是蕭和隨手一道詭計,將他逼上瞭絕路。
這也就罷瞭,臨殺他之前,還要告訴他真相,給他來瞭個殺人誅心!
“你個陰險詭詐的山野村夫,你呂蒙與你何怨何仇,你為何將我活活逼死!”
“蕭和,劉備,我呂蒙縱使在九泉之下,我也要詛咒你們——”
精神崩潰的呂蒙,瘋瞭一般歇廝底裡的悲憤大罵起來。
陳到眉頭一皺,上前就是記鐵拳。
罵聲戛然而止。
呂蒙被一拳打到昏死過去,隻能耷拉著腦袋,如死狗一般被拖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