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沂川把貓再次放在膝蓋上,暫時將他的自尊遮住。
薑珩沉默著踩瞭踩爪子,並著腿坐在陸沂川的腿上,從所未有的端莊。
裸奔的是一隻貓,關他薑珩什麼事?
陸沂川瞧著他的動作笑瞭聲,“這是害羞瞭?”
沒毛的小貓給瞭他一爪子。
收瞭指甲的爪子沒什麼力道,落在身上跟羽毛刮過一樣,莫名勾得陸沂川心頭顫瞭顫。
三月春雨落在玻璃上滴滴答答的響,寒氣沿著雨絲在夜裡漫延,一人一貓擁著坐在角落,倒沒誰覺得冷。
薑珩晚上才犯瞭病,哪怕剛剛在陸沂川面前表現得很活潑,但終歸精力有限,才不過這麼一會,靠在他懷裡神色就變得蔫蔫的。
陸沂川也知道他精神不好,微涼的指尖輕輕從他背上拂過,聲音在雨夜裡變成瞭薑珩記憶裡的那種柔和。
“睡吧,明天我再來看你。”
薑珩在茉莉夾雜著煙味的溫度裡放任自己睡瞭過去。
在閉上眼的瞬間,他迷迷糊糊的想到:
陸沂川什麼時候學會瞭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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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瞭一晚上的雨,第二天終於放晴。烏雲蕩開,天空像水洗過一樣藍。
是個好天氣。
在連綿的春雨裡,許多花依次綻放,公園裡粉白一片。
陸沂川從公園晨跑完後停在瞭門口的花店。他買花沒什麼章程,看見什麼鮮艷燦爛就買什麼,也不要包裝,就這麼擁著一抱五顏六色的花回瞭別墅。
他將近一個星期沒回別墅,最近又是陰雨天,裡面隱隱散發著一股黴味。
陸沂川把花放在客廳的桌子上,然後把屋子裡的窗戶都打開透氣。陽光亮堂堂地照進來,花朵上的露珠在晨光裡顫瞭顫。
陸沂川洗完澡後換瞭身寬松的居傢服,他拉過椅子坐在桌子邊,拿起剪刀開始處理起早上買的那捧花。
處理完的花朵被他插進一個寬口的玻璃瓶裡。
他插花也沒什麼技術可言,隨便修剪一下枝葉就隨意丟瞭進去,寬大的瓶口上高高矮矮地擠瞭一大堆,開得凌亂又燦爛。
把那滿滿一花瓶花擺放好後陸沂川去瞭廚房。
今天的陽光格外大方,天空一絲雲也沒有,吹過來的風不冷不躁,院外的海棠開得正艷。
淺粉色的垂絲海棠下是寬敞的廚房,陽光將海棠的影子拉長,投到瞭廚房淺色的木質地板上,影影綽綽的一片。
高大冷峻的男人在海棠樹下一步步做著蛋糕。
他垂著眼,手上的動作嫻熟,像是已經做過無數次一樣,熟練地打發蛋清、混合,然後倒入模具。
沒一會,蛋糕甜膩的香氣就傳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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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珩是看到寵物醫生的電腦才知道原來今天是他生日。
他死的時候才剛成年沒幾個月,沒想到一晃就已經二十二歲瞭。
平白無故多瞭四歲。
隔壁美短的主人在今天終於休假,一大早就趕來醫院把它接瞭回去。
雖然美短比薑珩來得晚,但恢復得還行,不用住院,到時間送來打針就行。
薑珩原本也可以出院的,但他背上的傷還沒好,再加上陸沂川沒什麼時間照顧他,就這麼留在瞭醫院裡。
寵物醫院的清早照例是貓貓狗狗的交響曲。
薑珩在一聲比一聲高的狗叫裡安靜的吃完瞭他的早飯。
今天天氣很好,助理小姐姐把窗簾拉開,把薑珩拎到窗戶邊曬太陽。
陽光暖融融的,曬得薑珩昏昏欲睡。
窗外種著好幾棵高大的果樹,白色的梨花開得滿樹都是,窗戶開瞭半邊,風一吹,梨花香就送瞭進來。
薑珩打瞭個噴嚏,醒瞭。
梨花被風吹得晃啊晃,他的心也跟著晃啊晃。
陸沂川在幹什麼呢?
他想。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那位真少爺的生日。
原本就是他搶瞭他人生,其實他才是陸沂川真正的竹馬,就算要過生日,那也是給他過。
薑珩覺得有些難過,可也知道這才是事情原本的軌跡。
現在所有人都回到瞭正軌,而他這個意外,其實才是最不應該去打擾他們的。
想到這裡,薑珩伸出爪子撓瞭撓底下的墊子。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想的,可腦海裡還是不受控制,想著那位真少爺過生日是怎麼樣的?
薑傢的人會不會都趕回來給他慶生?裡面可能還有陸沂川,他們圍坐在桌子前其樂融融的唱生日歌,然後吹蠟燭……
他活瞭十八年,趙懷蘭給他過生日的次數屈指可數。那時候他總覺得是自己不夠聽話、不夠優秀,所以趙懷蘭才不回來。
可隨著他長大,趙懷蘭和薑智明的生意越做越大、越來越忙,他才知道,原來不是他不夠乖、不夠優秀,而是在他們眼裡,他比不上金錢罷瞭。
那位真少爺應當是不一樣的吧?
他同他們沒有血緣的聯系,可那位真少爺不是。
親生的總歸不一樣。
那時候的薑珩其實是怨的。他不明白,明明都是他們的孩子,為什麼要那麼對他?
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其實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不是不愛,隻是愛的那個不是他罷瞭。
梨花的香氣越發濃鬱。
薑珩翻瞭個身,在梨花香裡睡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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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沂川蛋糕做得很慢,胚子足足烤瞭五六個才選出一個讓他滿意的。
好在他的時間很多,足夠他做出一個讓他滿意的蛋糕。
日頭漸漸西斜,在落日的時候他終於將蛋糕做瞭出來。他把蛋糕放在廚房,換瞭身衣服出去買菜。
別墅群裡的超市可以貨上門,所以在裡面逛的人很少,但也有人喜歡自己采購的感覺,推著車子自己來逛。
站在陸沂川旁邊的女人偶爾會在超市遇見他,兩人還算熟悉。看見他,女人主動跟他打招呼,“小陸,來買菜啊?”
陸沂川掂瞭掂手裡的土豆,覺得可以,順手就放到瞭袋子裡,由內而外的散發著一股溫和的味道。
“嗯,買點菜回去做晚餐。”
女人看見瞭他眉梢的笑意,“給誰做飯啊?這麼開心?”
男人手上的動作不停,回答得隨意,“一個弟弟,他今天過生日。”
“難怪……”女人笑瞭笑,“那看來你們兄弟感情很好。不過,我怎麼沒見過你弟弟啊?”
他耐心的解釋,“他不怎麼出門,所以見不到也正常。”
女人跟著他推著車又去瞭賣肉的區域,她實在好奇得緊,哪怕知道有些不太禮貌,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說你……我們認識這麼久瞭,也沒聽你說你還有個弟弟,他多大瞭?跟你住一塊嗎?”
陸沂川撈蝦的動作微微一頓。啪嗒一聲,一隻巴掌大的蝦從網裡蹦出來,濺瞭一池的水花。
他放下網,重新撈瞭一兜。
“和我住一起,二十二瞭。”
他說。
“今年該二十二瞭。”
……
“小傢夥,該吃晚飯啦!”
助理拿著貓碗往裡面倒入貓糧,想瞭想,又拿出一個罐罐拆開倒在貓糧上面。
按道理是應該弄散瞭和貓糧混一起的,但助理經過這幾天的觀察發現,這隻小貓好像不是很喜歡這種幹濕混合的食物,於是就沒弄散,就這麼把罐頭堆在瞭貓糧上面,像一個蛋糕胚子。
薑珩瞧著跟前罐頭,看著看著忽然在心底笑瞭聲。
他想,他應該是第一個吃上罐頭蛋糕的人。
在助理看不見的地方,薑珩張嘴叼住貓糧往罐頭上面放。罐頭不大,他就放瞭五顆貓糧,兩邊都是兩顆,中間一顆。
他簡陋的二十二歲生日蛋糕。
……
陸沂川抬手往蛋糕上開始插上蠟燭,不多不少,剛好二十二根。
蛋糕放在桌子中間,周圍是炒好的菜,食物的香氣和蛋糕的甜膩混合在一起,組成一股難言的味道。
他抬手關瞭燈。
夜色寂靜,庭院裡海棠安靜的開。
陸沂川抬手摁亮瞭打火機。
窗戶沒關,火焰被風吹得搖晃。他抬手遮住火焰,垂著眼,認認真真地將二十二根蠟燭全點燃。
……
擺放好“蠟燭”後該許願瞭。
薑珩換瞭個坐姿,使自己看起來更加正經嚴肅。
曾經的他年少不識愁滋味,活得天真又爛漫,最大的煩惱估計就是明天該吃什麼好。
他許過的願望各種天馬行空的都有,可總會有人幫他實現。
於是到後面,他的願望就變成瞭:
我希望陸沂川好好讀書,將來賺大錢養我。
後面好多年,他的願望都是這樣,毫無新意可言。
而今年……
薑珩蹲在“蛋糕”前,緩緩閉上眼睛。
我希望陸沂川開心快樂,如果可以……
就忘瞭薑珩吧。
他張開嘴,緩緩吹瞭口氣。
生日快樂,薑珩。
……
“生日快樂,薑珩。”
燭光照亮陸沂川的臉,他的聲音緩慢又溫柔。
“二十二歲瞭,我的絨絨應該算個大孩子瞭。算瞭算,這個時候你應該畢業瞭。不過絨絨那麼笨,寫畢業論文肯定寫得焦頭爛額的,說不定還沒什麼心情過生日。”
“不僅論文,你還要找工作。”
“其實我應該開個公司的,這樣你就可以直接去我公司上班。這樣的話,你的生日願望是不是就實現瞭?我賺大錢養你。”
陸沂川笑瞭聲。
“抱歉啊……”
他低聲道。
“讓你失望瞭,我沒開公司,也沒賺大錢。”
沒人回應他的話,蠟燭安靜的燃燒,沒一會就燒瞭一半,融化的蠟落在奶油上,將奶油融化又凝結成一個醜陋的坑。
“絨絨,該吹蠟燭瞭。”
窗戶送進來一陣風,燃燒的蠟燭晃瞭晃,但沒一支熄滅。
“生日快樂……”
他再次說。
燭光照亮陸沂川的臉。
他依舊笑著,眉梢帶著愉悅的弧度,隻有眼眶在橙色光暈下,一點點紅瞭。
直到最後,蠟燭燃盡。
蛋糕的甜膩和融化的蠟燭味道融合在一起,桌上飯菜冷卻凝固,誘人的香氣變成瞭令人反胃的味道。
世界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