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社畜

作者:腓腓與魚 字數:3584

“嘀,嘀——”

池析亭的眼睫輕輕顫瞭顫。

耳畔一直傳來機器短促又冰冷的響聲,許是視力被剝奪瞭,池析亭感覺自己的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微風掀卷窗簾,翁鬱枝椏窸窣作響,甚至陽光灑在身上那股淡淡的暖意都格外的清晰和真實。

他不是已經死瞭嗎?

池析亭有些懵,大腦一片空白。

死在他努力工作六年,終於晉升為區域總監的當天。

是猝死。

他甚至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隻是感覺胸骨傳來一陣壓迫性的絞痛,之後便驀地失去瞭意識。

難道他被搶救過來瞭?

不會吧。

池析亭腦子有點亂,想睜開眼確定,但是掙紮瞭許久也無法掀起眼皮,最後也隻得放空大腦,閉著眼睛理清思緒。

旁邊有機器的響聲,應該是醫院。

隻是......

池析亭手指微動,感覺到瞭陽光在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臂遊走,暖意攀升,但是池析亭的心卻驟然下沉。

他猝死的那天正值三九寒天,又接連下瞭好幾天的大雪,按理來說不可能在他猝死的第二天就升溫到這個地步。

門外突然傳來瞭一陣細碎的響聲,而後腳步聲愈近,一個略顯低沉的嗓音響瞭起來。

“人是怎麼傷的?”

語氣涼薄又疏離,不疾不徐,雖是關心的話語,但是在平淡的語氣下顯得冷漠瞭不少。

“好像是不小心踩空,從樓梯上摔下來瞭。”

褚聿側目掃瞭眼病床。

病床上的人長瞭張出眾漂亮的臉,皮膚細膩幹凈,五官輪廓柔和瑩潤,許是因為受傷,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嘴唇的顏色也淡瞭幾分,幾縷發絲垂在額上,和覆著一層薄汗的額頭相襯著,如同被灑落泠泠月光的雪山石。

“畢竟是在褚氏傷的,醫療費用全由公司報銷,另外該批的病假也批瞭,已經走瞭程序,嗯......”周珊看瞭眼手機,繼續道,“也已經通知瞭他的父母和朋友,他們應該馬上就會過來。”

“嗯。”褚聿收回目光,垂眸看瞭眼腕表,見時間不早瞭,想到自己被臨時中斷的事務,道:“走吧。”

“是,褚總。”

褚氏?褚總?

池析亭一懵。

他身邊有哪位老板姓褚嗎?

池析亭的眼皮猛地顫瞭一下,像是意識到什麼不對,耳畔的機器聲驟然拖長,也愈發刺耳,冰冷的聲音仿佛直接穿過耳膜,徑直刺進瞭他的大腦裡。

猝死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像是一把開瞭刃的刀,毫不猶豫地劃開瞭他的大腦,那股窒息感湧瞭上來,逼著池析亭睜開瞭眼。

眼睛是幹澀的,視野也很模糊,像是蒙上瞭一層白霧。

入眼的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

是病房。

池析亭緩緩眨瞭眨眼,視線又被站在門口的男人吸引瞭。

蒙蒙視線下,他看不太真切,隻感覺那個男人身形挺拔悍利,穿著一身剪裁精致的西裝,微微側著臉,隻有小小的窄窄的一小段納進瞭池析亭的眸中,但是饒是如此,池析亭也清晰地感覺到瞭男人身上帶著的一股屬於上位者的壓迫感,氣質冷硬的有些不近人情。

那是誰?

褚總?

他認識嗎?

池析亭張瞭張唇,還沒等他發出聲音,男人已經側身出門,消失在瞭他的視野范圍內。

伴隨著病房門被關上,池析亭陷入瞭沉默。

不對,這不太對。

池析亭冷靜地想瞭想,似乎是因為平靜瞭下來,原本僵硬的沒有知覺的身體也逐漸蘇醒,額角一陣又一陣的抽痛提醒著池析亭他現在不是在做夢。

池析亭側瞭側首,看瞭眼病床旁的櫃子,在櫃面上掃瞭一圈沒有看見自己想要的東西,微微蹙瞭下眉,半撐起身體向旁邊探身,伸手去拉抽屜。

還沒等池析亭的手指碰到抽屜,房門又被推開瞭。

一個粗獷又帶著慌張的嗓音響起。

“我靠。”傅寧一個大跨步,兩步就竄到瞭池析亭身邊,一把撈住池析亭,低聲嚇道,“你幹嘛啊,要什麼東西我給你拿,你躺好。”

池析亭緩緩眨瞭眨眼,視線凝在傅寧臉上,細細地在傅寧臉上掃瞭一遍後才僵硬地垂下睫毛,纖長蜷曲的睫毛微微顫動瞭一下。

完蛋。

這個人他也不認識......

“你要什麼呀?”傅寧碎碎念瞭兩句,把手裡的果籃放下,彎腰去拉抽屜,等瞭半天也沒聽見池析亭的回答,這才納悶地又喊瞭一句,“池析亭?你說話呀。”

像是觸到瞭什麼敏感點,池析亭猛地回頭看傅寧,一雙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傅寧,半響後才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傅寧懵瞭,手指蜷瞭幾下,茫然地和池析亭對視瞭幾秒,半響後才僵直地站直身體,視線逐漸轉移到池析亭額角的傷口上,表情凝重地抿瞭抿唇。

“失憶?”

醫生看向半臥在病床上的池析亭,皺瞭下眉。

池析亭舔瞭舔幹燥的下唇,有些心虛地撇過視線,輕飄飄地看瞭眼傅寧,而後才緩緩點瞭點頭。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失憶,怎麼就不算是失憶呢......

他確實啥也想不起來瞭,借著失憶的由頭多打聽點信息對他來說也不是壞事。

醫生道:“頭部創傷確實有記憶缺失的可能,但是你的創口不太大......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再做個腦部檢查。”

池析亭點頭表示自己清楚瞭。

一旁的傅寧也輕輕松松地就接受瞭池析亭失憶的事實,把醫生送走後就一屁股在池析亭的病床旁坐瞭下來,盯著池析亭看瞭半響後道:“你也不記得我瞭?”

池析亭點頭。

傅寧抿瞭抿唇,“那你都記得些什麼?”

記憶缺失能缺失到連他都忘瞭?

“記得我叫池析亭。”

“其他的呢?”

“無。”

“......”

傅寧沉默幾秒,嘆瞭口氣,開始給池析亭“科普”他的平生。

他倆是發小,關系很好,“池析亭”現在還在念大學,專業是市場營銷,已經開始大四實習瞭,今年六月份就可以卷鋪蓋離開大學,正式踏上當代社畜的道路。

而傅寧就讀於藝術院校,也已經開始跑劇組試戲瞭。

“實習公司還是你爸幫你找的,聽說蠻不錯的,隔壁大學的那個很牛的,霍,霍啥來著......”傅寧絞盡腦汁想瞭半天才回憶起來瞭,“對,霍宥深,他好像也投瞭簡歷,應該是錄用瞭吧。”

霍宥深?

池析亭眸光一滯,下一瞬,那些塵封的記憶也潮水般地湧瞭進來,連帶著額角的傷口再次刺痛瞭起來。

他應該是穿書瞭。

穿的是他因為長時間加班導致作息紊亂,失眠之下隨意翻開的一本小說。

那是一本大男主職場升級爽文,講述的是男主霍宥深依靠自己的能力和敏銳的商業嗅覺,在職場中叱吒風雲,從一名小實習生爬到總經理,最後自立門戶,成立霍氏,一步步爬上商界巔峰的故事。

而池析亭就穿成瞭男主攀至頂峰的過程中,一個出場時間不過五分鐘的小炮灰,臺詞不超過十句的背景板。

按理來說當個炮灰也沒什麼不好的,隻是......

他怎麼重來一世還特麼的要打工啊?

他看別人穿書不是穿成大少爺就是富二代的,怎麼輪到他穿書穿的還是一隻社畜嗎嘍?

上輩子打工的悲慘經歷倏然鉆進瞭池析亭的大腦。

007,996,24小時隨時待命。

實習的時候錢少事多,一個人幹無數雜活,頂著實習生的名頭幹的是打雜的活,永遠沒有固定工位,哪個部門缺人就被派去哪個部門頂人頭,好不容易熬到瞭轉正,面對的又是日報周報月報,周考核月考核季考核,無限大的業績壓力和各種稀奇古怪的甲方,還要抽時間帶新人。

實習生,正式員工,組長,部門總監,再到區域總監。

看起來一帆風順,但是背後卻是無數次的能力的更新洗牌,職位上升瞭不止是代表工資和福利上升,還代表瞭工作內容的再一次疊加,小員工會的你要會,小員工不會的你也要會。

在黑心資本傢的壓榨下,池析亭終於從牛馬變成瞭一個較為成功的牛馬,從廉價勞動力的代名詞變成瞭一個較為廉價的勞動力的代名詞。

卷字當頭,池析亭不隻需要養活自己,還有一大傢子人要養,父親的負債,弟妹的學費,各種壓力逼迫下,池析亭隻能忍辱負重,沒日沒夜的加班,眼睛一睜就是工作,眼睛一閉也不知道是睡著瞭還是歸西瞭。

長期的高負荷工作下,池析亭終究還是沒撐過去。

池析亭垂瞭下眼,一股子酸澀湧瞭上來。

所以拼命上班的意義是什麼呢?

精神和身體狀況都變得貧瘠,但是物質上好像也毫不寬裕。

可以說是兩敗俱傷......

見池析亭突然不說話瞭,傅寧也噤瞭聲,抬眼打量瞭池析亭幾眼。

池析亭安安靜靜地坐在病床上,本就白皙的皮膚因為臥病更蒼白瞭幾分,半垂著眼,眼皮薄薄的一片,眼睫微垂著,濕漉漉的,劃出一段漂亮柔和的弧線,看起來憔悴又可憐。

傅寧的目光在周邊遊移瞭一圈,挑瞭個蘋果開始削,關心道:“你也是,怎麼這麼不小心,還能從樓梯上摔下來。”

“對瞭,等會兒記得給你爸媽回個電話,你手機關機瞭吧,他們打不通你的電話就打我這來瞭。”傅寧艱難地把蘋果削完,伸手遞給池析亭,“喏,吃瞭這個蘋果,以後都平平安安的。”

池析亭回神,抬眼和傅寧撞上視線,又垂眸看向傅寧手裡的蘋果。

傅寧應該不太會削蘋果,整個蘋果都坑坑窪窪的,但是還是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塊皮都去幹凈瞭。

平平安安的。

是呀。

以前公司有個新人心血來潮問過他,人生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呢。

他當時隨口回瞭一句,人生的目的就是活著和享樂。

結果上輩子別說享樂瞭,他連活著都沒有實現。

這輩子......

去他媽的996,007,卷是不可能卷一點的,他隻想老老實實地當個職場混子,然後用心地重新活一遍。

至於那個實習。

池析亭向傅寧輕聲道瞭聲謝,而後才接過傅寧手裡的蘋果,慢吞吞地咬瞭一口。

他對實習的刻板印象隻有八個字。

月薪三千。

狗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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