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拙慕

作者:七夕是大頭喵 字數:4151

莊夫人,即畢淑玉,一開始是沒有想到莊冬卿的。

近來她回瞭娘傢,又相繼找瞭莊老爺的上峰與同僚,可謂辦法想盡,冷板凳也坐瞭個夠,甚至連厚著臉皮登門求助的事也做瞭,卻不見半分成效。

她傢本就是畢傢遠支,靠著大樹好乘涼的那類,縱使爹爹娘親心疼她,但到底在族內說不上話,這種人人自危的關頭,族長是不會讓本傢冒一點風險來相助的。

至於莊興昌的同僚上峰,同僚幫不瞭她,上峰不願意幫。

也……都是人之常情。

前幾日,畢淑玉得瞭消息,刑部其實私下已經放瞭幾位大人與學子歸傢,但……其中沒有莊興昌和她的長子莊越。

本已煎熬如熱鍋上的螞蟻,今日又得瞭畢傢堂叔下獄的消息,一時間急火攻心,竟是暈瞭過去。

大夫把瞭脈,等藥煎好,心腹劉媽媽一邊伺候著她喝藥,一邊低聲寬慰著。

強撐瞭這麼些日子,畢淑玉到底再扛不住,痛苦萬分道,“你說,是不是我對越兒要求太過嚴苛?”

“他不多聰慧,學業本就平平,打小我便知道,他文章不如莊冬卿。”

“當然,那崽子也慣是個會藏拙的,知我不喜他,總是做小伏低,表現得略遜於越兒一籌,但到瞭科舉這關鍵時刻,誰又肯再屈居人下……可憐我越兒不知,我也未曾點破過……”

“如若不是我督促太緊,越兒這孩子,怎麼會去想那些歪門邪道?”

“他定然是為瞭爭這一口氣,才聽瞭那些表哥表弟的餿主意……”

說到最後,已是兩行清淚滾下,悔不當初。

劉媽媽隻得勸著。

帕子都哭濕瞭一條,等情緒全然地發泄出來,畢淑玉這才記起,春闈前,莊冬卿其實是來找過她一次的。

“不對。”

“不對,不對!”

連說瞭三個不對,畢淑玉猛的坐直瞭身。

劉媽媽詫異。

畢淑玉抓緊瞭她的手,喃喃道,“他什麼時候關心過老爺的差事瞭,除瞭讀書,旁的事,他平日是絕不會多問一句的,這不對勁……”

“除非……”

畢淑玉看向劉媽媽,陡然提起瞭精神,“除非他早就知道些什麼!”

“對,是瞭,是這樣……快,你去,讓莊冬卿過來見我。”

劉媽媽無措,“可,夫人你還病著,我先伺候您起身吧?”

畢淑玉推開劉媽媽的手,堅決道:“寒露伺候我起身就行,你去找莊冬卿來,立刻,馬上,換瞭別人我不放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媽媽隻得應下。

細細叮囑瞭一遍丫鬟們,縱然還有些擔憂,劉媽媽也出門瞭。

*

莊冬卿一路都沒什麼話。

劉媽媽幾次打量他,不見他臉上有任何慌張,這種時候,還能保持如此鎮定,劉媽媽心下已是信瞭夫人的判斷。

將莊冬卿安置在客廳,稟過夫人,劉媽媽又將人帶到瞭主屋的外間。

打過一個照面,縱使仍然穿綢戴玉,但氣色的衰敗是掩蓋不瞭的,夫人臉上已不見平日的紅潤,面色蠟黃,嘴唇發白,想來是連日的奔波,外加驟然病倒,才如此憔悴。

莊冬卿心下嘆息,面上恭敬問安。

“來瞭,坐吧。”

畢淑玉說話聲音也是飄的,沒什麼力氣。

隻那一雙眼睛,死死凝著莊冬卿,內裡燃著隱秘的熱望。

低頭行禮的莊冬卿毫無所察。

等人坐下,也不說話,一盞茶都要喝完瞭,畢淑玉才耐不住,開瞭口:“最近傢裡的事你知道的。”

莊冬卿點頭,乖覺恭聽。

畢淑玉又憋瞭句:“……整個上京近來都不會太平。”

莊冬卿再點頭。

話頭拋到瞭位,畢淑玉等瞭會兒,卻見莊冬卿仍是一副受教姿態,半點要搭話的意思也無。

“……”

默瞭又默,生生再熬過一盞茶,莊冬卿等待的姿勢都不帶變的,夫人終是敗下陣來,壓著火氣道,“你就沒什麼要同我講的?”

“啊?”

莊冬卿怔愣。

抬頭起來,眼神清澈,神情是不加掩飾的驚訝。

畢淑玉深呼吸,那訝異流露得太過自然,轉瞬即逝,她想騙自己對方是裝的,都不能夠。

真是……

“夫人您……是有話對我說嗎?”

萬幸並不是個傻透瞭的,莊冬卿到底接瞭話。

畢淑玉沒忍住,“腦子摔瞭,現在還沒好嗎?”

“哦,您想問我這事啊,淤血還沒散盡,恐怕沒個三五年,好不瞭瞭。”

“……”

畢淑玉:“……瞧出來瞭。”

並二指按壓眉心,畢淑玉閉目吐息,心內不斷告誡自己正事要緊,旁的都無關緊要。

可再睜眼,對上莊冬卿那副純然心無城府的模樣,畢淑玉仍是哽瞭哽。

莊冬卿確實不是傻的,“夫人還有話要同我說?”

“如果是關於最近的風波的,您不妨直言。”

摸瞭摸鼻子,小聲,“太彎彎繞繞瞭,我也聽不懂……”

畢淑玉坐直身子,“春闈前,你找過我一次,那個時候,你建議老爺不要接手有關春闈的差事。”

頓瞭頓,沉聲道,“你那個時候是不是就知道些什麼瞭?”

莊冬卿想瞭想,誠實回答道:“不重要瞭,該發生的已經發生瞭。”

夫人握凳子的手收緊,厲聲,“什麼叫不重要,你爹連同你哥哥都還關在刑部,難道你要不管他們的死活?”

莊冬卿迷茫,“可當時您和老爺不是沒聽我的嗎?”

“……”

“我想說的是……”

莊冬卿:“夫人是想問我現在還有沒有辦法?”

畢淑玉與莊冬卿同時開口。

畢淑玉胸口起伏一霎,耐著性子:“……是。”

“你也不用同我裝,我知道你認識六皇子。”

“你的消息,是不是宮裡傳出來的?”

莊冬卿不答,隻垂目。

畢淑玉深吸一口氣,再度攥緊瞭圈椅把手,心裡像是有一把火在燒,面上卻仍舊忍耐著,等著。

畢淑玉手心都微微出瞭些汗,莊冬卿才再度開口。

話說得很慢,“辦法,也不是沒有。”

畢淑玉心頭懸著的大石落地。

“但是……”

“但是什麼?”一口氣松下去,畢淑玉才感覺到自己背心也發瞭汗。

莊冬卿與畢淑玉對視,那雙眼睛還是罕見的澄澈著,但時間久一些,他不急,畢淑玉心又懸瞭起來。

“你到底……”

“但是有條件。”

又是同時開口。

畢淑玉:“你說!”

莊冬卿開始疊甲,“夫人你知道的,我隻是莊傢的庶子,能力有限,隻能保證有些用處,但具體能幫到什麼程度,說不準的。”

這個畢淑玉倒不意外,“自然。”

但眼下,她求助無門,哪怕能幫上一點,都是好的。

“說說你的條件吧。”不想再磨嘰,畢淑玉快刀斬亂麻道。

莊冬卿看瞭眼周圍的仆傭,畢淑玉會意。

不多時,室內就剩瞭她與莊冬卿,外帶一個心腹劉媽媽。

莊冬卿伸手,張開五指。

畢淑玉神色不變,劉媽媽遲疑:“五百兩?”

“嗯。我要五百兩銀子……辦事。”

這個時候的五百兩,相近於現代社會三百萬左右,不是個小數,但對大戶人傢,尤其是夫人這種外戚貴族,倒也不怎麼放在眼裡。

畢淑玉:“沒瞭?”

“有。我還要六福的身契和籍契。”

六福雖是原身的書童,可賣身契和籍契一直都捏在夫人手裡,並未給過原身,莊冬卿心知,這也是夫人變相拿捏原身的一重手段。

畢淑玉挑眉,這個要求有些出乎她意料,但,也不是什麼大事。

略一思索,畢淑玉沉住氣:“若是我不答應呢?”

莊冬卿平靜:“若是夫人願意,那最好這兩天考慮好。”

“若是不願,合著我們全傢都在,等廢太子的旨意一下,大傢一起上路也沒什麼的。”

畢淑玉瞳孔收縮,一拍桌子,怒喝道:“放肆!”

這段時間什麼都經歷過瞭,莊冬卿哪裡會被嚇到,無奈隻道:“夫人慢慢考慮吧。”

*

說是這樣說,人也是被趕出來的。

剛回院子沒多久,一壺水還沒喝完,劉媽媽又來瞭。

不僅帶來瞭銀票與六福的身契籍契,還多拿瞭一百兩,讓莊冬卿把事情辦“漂亮”。

想來夫人還是怕的。

收下東西,莊冬卿也並沒多高興,索性又把宣紙鋪開,繼續練字。

其實也寫得心浮氣躁的,夫人做瞭選擇,他……也算是想瞭條路吧,卻仍是一會兒擔心這個,憂慮那個,定不下心神來。

連錯幾個,放下筆,莊冬卿把原身的字帖鋪開,想,要是原身在,面對這種情況或許會遊刃有餘許多。

懷孕,抄傢,定西王,季公子,六皇子……

腦海飛速轉動,冷不丁兩張字帖重疊,瞥見什麼,莊冬卿頭腦一空。

“六福,六福——!”

高聲把人喊出來,莊冬卿:“還有多的字帖嗎,我發燒之前寫的那些,有嗎?”

“有的,少爺您別急,我去拿。”

瞧出瞭莊冬卿神態不對,六福找得也快,翻出一大沓字帖來,莊冬卿拿起就翻,越翻,心口越是拔涼。

十數張一模一樣的字帖堆疊,且份數都是一樣的,莊冬卿怔怔。

難怪,難怪,原來是這樣……

他是說怎麼會,這樣,這樣就說得通瞭!

莊冬卿猛的看向六福,嚴肅道:“之前我見季公子的時候,你是不是都跟著?”

六福不解,“基本上我都在,但少爺與季公子單獨討論學業的時候,也有。”

莊冬卿:“來,你把你能記得的都說一遍,要事無巨細的。”

“好,好的。”

六福磕磕巴巴,一邊回憶一邊說,都沒聽完,一炷香的功夫不到,莊冬卿率先打斷瞭他道:“夠瞭,我知道瞭。”

“知、知道什麼?”

莊冬卿卻沒有回答,隻揮手,讓六福下去。

出神一陣,有那麼幾瞬,莊冬卿甚至希望這是假的,但一看字帖……

莊冬卿將兩份字帖並於一處,“禾”與“子”字,合並為一個季。

一張宣紙上二十來個字,每個所用書法都不一樣,但是,當並攏一處看,會發現同樣位置的“禾”與“子”字,使用的都是相同的字形,是能對上的。

這兩種字帖的數量,也能對上,想來,是一起寫的。

什麼情況下學生會偷偷寫別人的名字?

這題莊冬卿會。

畢竟讀書的時候,誰暗戀誰,也會在草稿紙上寫一整面。

再細細翻找一遍,還找出瞭李央表字的字帖,也是分開瞭兩張,但,異曲同工。

莊冬卿放下宣紙,千言萬語都堵在瞭嗓子眼裡。

他是說,怎麼那麼奇怪,好好的幕僚,怎麼變成瞭肉盾。

再往深裡想,拉攏岑硯不成,李央和所有門客都想放棄瞭,原身還一意孤行,不惜道破當年的事,連孩子都用上……

如果這都不算愛……

莊冬卿腦殼痛。

嗡嗡的。

抽著疼。

就算是群像,就算是爽文,這也太超過瞭。

尤其,在他和原身一樣,彎成蚊香的情況下。

彎戀直這種慘絕人寰的事……

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冷靜,深呼吸……

他喵的根本冷靜不瞭啊!

氣氣氣氣氣,太氣人瞭吧!

莊冬卿暴起,將字帖全都撕瞭個碎,撕完還不解氣,讓六福點瞭個火盆,一張一張地燒,都滾滾滾滾!

邊燒還邊念:厄運退散,直男勿擾,舔狗祛除,戀愛腦速速消失……

一張張全都燒成瞭灰,還不解氣,趁著火正旺,來回地,反復跨瞭好幾次火盆。

六福問他在幹嘛,得到莊冬卿惡聲惡氣地回答:“驅邪!去晦氣!!”

六福:“……”

一套流程走完,莊冬卿臉都氣紅瞭,坐在院子裡喘氣。

等呼吸漸漸平復,看著那漆黑的火盆,莊冬卿又感到一陣悲哀。

他……

閉目,再次深深吸氣,吐出,睜眼,莊冬卿想定瞭。

他改主意瞭。

奇異的,決定要去找男主的過程很難,一度怎麼都下不瞭決心。

但是否定這個選項,卻異常簡單。

他想,大概是他打心底,根本就不想走這條路。

如此,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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