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拉鋸

作者:七夕是大頭喵 字數:3838

“你說什麼?”

語氣很輕,甚至因為飄著,讓莊冬卿感受到瞭些毛骨悚然的溫柔。

莊冬卿喉頭滾動。

岑硯:“說話。”

這兩個字實瞭些,卻像是偽善的誘哄,隻等著獵物上鉤。

莊冬卿本能地不想回答,但,他好像沒有選擇的餘地。

張瞭張嘴,一鼓作氣,再而衰:“懷、懷瞭,你的。”

聲音又磕巴又小,莊冬卿垂著腦袋看腳尖,也隻敢看著自己的腳尖。

滋拉——

椅子腿擦過地面的聲音,又粗糙又刺耳。

眼前光線一暗,岑硯站瞭起來。

莊冬卿:“……”

感受到覆面的陰影越來越大,莊冬卿腦子發白,救、救命!

要幹什麼?

不、不要過來吧……

可惜岑硯聽不見他心中的吶喊。

須臾,一雙刺繡精美的靴子出現在瞭莊冬卿的視線裡。

岑硯站到瞭他面前。

莊冬卿左手扣著右手,緊張得甲蓋都微微陷入皮膚裡,細碎而些微的刺痛,提醒著他保持不多的冷靜。

“低著頭幹嘛?”

“……”

聲音仍舊是輕的,但說出來的話很嚇人,“頭回騙人?”

“!”

果斷搖頭,莊冬卿顫顫巍巍抬起瞭下巴,和岑硯的視線一對上,就像是被什麼釘在瞭原地似的。

他覺得……那目光好像要把他扒開,瞧瞧他內裡的心肝脾一樣。

莊冬卿不敢動,還乖覺站端正瞭些。

後背卻在這種凝視下,極快出瞭一層汗。

琥珀色的眼珠在陽光下透亮,就那樣看著他,然後,岑硯開始繞莊冬卿轉圈。

走路是慢的,但穩,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莊冬卿的心口上,讓他心神難安。

“懷瞭什麼?”

繞到莊冬卿背後,那道目光的存在感仍舊強烈,岑硯又問。

莊冬卿三而竭:“孩……孩子啊……”

聲音是抖的,控制不住。

好丟臉。

但他此刻更憂心自己的小命。

“你懷瞭我的孩子?”

誰能想到完整的話,最後是從岑硯嘴裡說出來的。

莊冬卿點頭,點頭,點頭如搗蒜。

下一刻,轉到他身後的岑硯又繞瞭回來,而且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更近瞭,莊冬卿猝不及防再度同他視線相交,喉頭猛的滑動,卻因著那句懷疑,一點兒都不敢斷開對視。

這樣的表情就顯得他很……可憐。

是的,可憐。

岑硯一瞬間想到瞭很多,甚至那夜相處的點滴細節都還很清晰,但這些又極快地在他腦海中淡去,還原成眼前站立的少年。

一個看起來,很害怕他的小少爺。

冷淡目光掠過莊冬卿發顫的指尖,岑硯:“你是男子。”

莊冬卿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點頭,“嗯。”

“……”

岑硯看著他不說話,時間久一些,莊冬卿才後知後覺這句話的意思。

莊冬卿:“男的,又不是不能生。”

這個世界啥沒有啊,多他奇形怪狀的一個不多。

岑硯擰瞭擰眉,顯然也想到瞭相關信息,“你不是上京人士嗎?”

“我的姨娘,不是。”

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很窩囊,但控制不住,能不哆嗦就已經竭盡瞭全力。

岑硯默然。

氣氛被籠在一種詭異的寂靜裡。

但對方還是看著莊冬卿,目光奕奕,面色不善。

被凝得久一些,莊冬卿終是沒繃住,僵硬著背脊,再度縮瞭縮手。

“你是男子,並且懷瞭我的孩子。”

一個字一個字地復述,岑硯語氣緩慢但堅定,“然後?”

然後?

莊冬卿看著岑硯,目光除去清澈,還有清晰地茫然。

多少有點嚇傻瞭。

岑硯額頭跳瞭跳,往後退開兩步,剛站定,便見莊冬卿偷偷地舒瞭口氣,“……”

“說這麼多,隻為瞭上門告知我這個消息?”

“不,不是。”

“嗯,那然後呢?”

哦哦,該說條件瞭!

忍住想拍腦袋的沖動,剛張開嘴,又想到什麼,莊冬卿往後看瞭眼。

角落裡,站著雙目圓睜的隨從柳七。

岑硯會意,“去,把趙爺找來。”

趙爺是從封地一道跟來的,西南首屈一指的神醫。

“……好,好的。”

柳七也哽瞭下,轉頭去找人瞭。

等腳步聲漸遠,岑硯在側面尋瞭把椅子落座,才再度開口,“沒人瞭,說吧。”

莊冬卿深深吸氣,“我,我可以把孩子生下來。”

“……哦。”

平靜中甚至帶瞭些走過場的敷衍。

莊冬卿努力忽略,隻看著正前方無人處,集中精力交涉道,“但是,有條件。”

“說說。”

岑硯順手端起瞭一杯茶,呷瞭口。

“……”

莊冬卿再吸口氣,口條終於順瞭不少,“這期間我需要照顧。”

“首先,嗯,住的環境不能差。”

“至少,至少得是個三進的院子吧,太悶不透氣,到瞭後期不方便的時候,哪怕不能外出,總得有地方給我走走,挪動挪動。”

說完等瞭會兒,果然聽得一聲平靜的“嗯”。

莊冬卿肩膀松瞭松,不那麼緊張,腦子轉起來,先前背的那些也都一一記瞭起來。

挺瞭挺僵硬的背脊,“這麼大的院子,那配套的仆傭也得給我安排吧,最好是小廝,掃灑的,負責床鋪的,內院的,外院的,還有廚房采買,一應俱全,至少,至少得有二、三十來人吧!”

夫人院子裡差不多就這個數。

岑硯:“合理。”

莊冬卿:“院子最好帶個花園,坐北朝南,才冬暖夏涼。”

不見岑硯打斷,越說越順道:“懷孩子不容易,很是辛苦,吃的也得給我搞好吧。”

“嗯,至少得給我安排兩個廚子,一個做甜口,一個做辣口,如果還能有個小吃做得好的,那就全瞭。”

“上京的酒樓裡,聚芳齋的師傅做的果子就不錯,棗花酥、綠豆糕、山藥糕、千層酥、荷花糕……這些都是我愛吃的,請得到一位最好,請不到,時不時給我買點也行,但必須是當天新鮮的,放久瞭味道會變,可能我吃不下。”

“至於正餐,得有魚有肉,有葷有素吧。”

“不為養我,也得為著養好孩子。”

“雞鴨魚常規的菜色我都可以,海鮮不太愛吃,牛羊肉也還可以。”

岑硯揚瞭揚眉,“比如?”

莊冬卿掰手指道:“那太多瞭,燒雛`雞、醬雞、罐兒雞、炸雞、拌雞絲、栗子雞、叫花雞,我都喜歡,燒花鴨、鹵鴨、繪鴨絲、烤鴨、烤鴨掌、燜鴨掌、鴨羹、板鴨,我也還行,燒魚頭、燜魚頭……”

這次話沒說完,被茶杯輕磕桌面,清脆的啪嗒一聲打斷,莊冬卿心一顫。

岑硯:“報菜名呢?”

莊冬卿:“……”

“你自己要問的。”

嘀咕,聲音小又低,奈何在室內,岑硯聽得清清的。

沉默片刻,岑硯耐著性子:“這就完瞭?”

“唔……”

莊冬卿摳手,有點不好意思,“如果,我是說如果……”

岑硯坐端正瞭些,肅容以待。

莊冬卿試探著,用餘光去瞥岑硯道:“每個月還能給我發點月錢零花,那,那就更好瞭。”

“……”

莊冬卿偷瞄人的神態很靈動,與剛才木愣愣的樣子截然不同,那雙眼睛仿佛都瞬間有瞭光彩。

他是真的期待。

岑硯並二指壓瞭壓眉心。

額角跳得更歡瞭些。

“我以為你上門,是為瞭莊傢的事?”

這話像是點醒瞭莊冬卿,隻見少年的臉飛快地皺巴瞭下,恍然道:“哦,那、那確實也是原因之一,王爺您總不能,看著自己孩子落到賤籍吧?”

“……理由不錯。”

驀的叩門聲傳來。

柳七帶著趙爺,已經在門外恭候瞭。

岑硯長出瞭口氣,腦子好似也被莊冬卿攪得亂七八糟。

定瞭定神,招手,讓他們進來。

*

趙爺把過脈,細細問過。

確認,莊冬卿是壬族男子,也確乎有瞭。

廣月臺在一起的那晚,時間也符合推測出來的同房日期。

“這樣就能確定瞭?”柳七緊張,暈頭問瞭句。

問得莊冬卿也緊張瞭,“不然呢?”

岑硯倒是平靜:“他從廣月臺回去發瞭高熱,在床上躺瞭十來日,如果這時候還能幹些什麼,那我倒是一定要把這等奇人留下來的。”

莊冬卿:“……”

柳七:“……”

莊冬卿小聲:“生下來就知道瞭,他很像你,特別聰明的。”

岑硯面無表情:“那豈不是一點都不像你?”

莊冬卿:“?”

不是,這是內涵他吧,這是吧?!

在莊冬卿瞪大眼的註視下,岑硯壓瞭壓煩躁,隻讓柳七先帶人下去。

莊冬卿知道他們這是要商議瞭,走得也乖覺。

人離開後,趙爺才道:“我總覺得小少爺的脈不對。”

迎上岑硯的視線,趕緊糾正,“有關孩子的肯定沒問題,我說的是他身體,底子虛,需要好好調理就不說瞭,總覺得,還有哪兒不太對。”

“底子虛?”

“嗯,氣血不足,身子弱,食補就可以瞭。”

想到莊冬卿再度瘦削瞭的臉龐,岑硯垂目,沒說什麼。

趙爺也隻是如實匯報,“脈象的異常,須得容老夫回去再思量思量。”

事關子嗣,不是件小事。

很快,連同趙爺在內,徐四郝三以及安置莊冬卿的柳七,都齊聚於書房。

郝三徐四柳七,從小就跟著岑硯,是陪著他長大的。

而趙爺,曾經是老王爺的大夫,是看著他長大的。

一屋子心腹神色各異,岑硯倒還冷靜:“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都說說吧。”

出乎意料的,性格沖動的郝三還沒開口,撲通,向來沉穩的柳七卻率先跪瞭下去。

“懇求主子留下這個孩子。”

“不論莊少爺有無二心,是不是被派來的,孩子都是無辜的。”

郝三詫異。

柳七話語不停:“前段時間大慈寺主持才給主子批過命,說王爺子緣單薄,如有,僅有一子,現在這個孩子已經出現瞭,求主子千萬留下,萬不可舍棄瞭。”

這事郝三徐四不知道,一捅出來,又是大慈寺主持說的,原本哪怕有猶豫的,也不得不多思量幾番,於是……

看著跪瞭一屋子,都求他留下孩子的心腹們,岑硯神色莫辨。

“知道瞭,都下去吧,柳七留下。”

最後也沒答應。

岑硯不是喜歡繞彎子的,不應,那必定不是默認。

郝三還想再勸,被柳七用眼神逼走瞭。

等隻剩兩人,柳七還是跪地不起,彷佛做錯瞭什麼一樣。

主仆兩人無言片刻,岑硯:“這個月不曾聽你說起母親的叮囑,你知道瞭?”

老王妃隔月便會給一兒一女寄信,很書面,往日都是柳七看瞭,撿瞭重要的說與岑硯聽,這個月信件到瞭,卻不聞柳七提起。

柳七:“……在大慈寺的時候,猜到瞭。”

老王妃每次來信必定催促岑硯娶妻,岑硯從沒理會過。

府裡也一直沒有通房暖床。

自從廣月臺那一晚,柳七就隱隱有瞭猜測,在大慈寺的時候,岑硯聽到自己無後卻沒什麼反應,柳七便肯定瞭:岑硯,應是隻喜好男子。

“主子,留下這個孩子吧,如今壬族族人凋敝,幾近消亡,錯過瞭,恐怕便再也不會有瞭……”

柳七跪地不起,再次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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