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聽得一笑,道:“原來是個行傢,行,那就五萬。”
彭循張開乾坤袋“嘩啦啦”地接錢,感覺自己從未如此富裕。男人付完錢後,又問:“艙裡還有嗎?”
司危答:“有,但不賣。”
男人一邊指揮人搬貨,一邊道:“我這價格,已經算是最高瞭,那邊雖說能開出十三萬玉幣的收貨價,但雁過拔毛,層層盤剝,到手也沒多少,還得冒著人財兩失的風險,可不是那麼好賺的,上月才剛剛死瞭一個貨主,慘不忍睹,連塊完整皮都沒剩下。”
彭循問:“怎麼死的?”
男人道:“被人從船艙裡搜出來瞭幾箱不該有的畫像。”
“誰的畫像?”
“還能是誰。”
男人繼續道:“你們也是,無事盡量少提那個名字。”
他收完貨後,便駕船離開。司危拍拍手站起來,看向身邊人。鳳懷月其實心情復雜得很,但為瞭防止對方又開始嗤天嗤地,他還是先發制人站上無理取鬧之高地:“你起先也不許人提我的名字。”
猶記得剛進魯班城那陣,阿金戰戰兢兢,恨不能將“瞻明仙主”與“鳳公子”這些字眼捏成繡花針粗細,再將嘴捂得嚴嚴實實往外繡。對此,司危倒是承認得很爽快,他道:“因為那時候我腦子有病。”
但現在已經痊愈瞭,所以全修真界不僅可以提,還可以大提特提。
鳳懷月:“……”
作者有話說:
司危:你就說能不能吧.jpg
第75章
這一晚的海市生意極好,綿延無邊的燈火隨著海浪起伏溢彩流光。司危也帶著鳳懷月登上瞭一艘小船,兩片由舊靈骨煉成的小紙人正“嘿咻嘿咻”賣力劃著,引來周圍一片圍觀,有人高聲問:“這個怎麼賣?”
“不賣。”司危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鳳懷月嚷嚷:“你再說一遍!”
司危抱起手臂,嘴微微一撇,小紙人立刻開始掄著木漿亂舞,身體力行地演示瞭何為“壞東西”,小船在風浪中劇烈搖擺起來,鳳懷月猝不及防往前一跌,但這回並沒有上演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戲碼,他單手握住船舷,用力往下一壓!靈力霎時貫穿,“咔嚓”一聲,船當中裂開。
“喂,小心落海啊!”周圍一片驚呼聲。
鳳懷月縱身高高躍起。倉魚上的宋問與彭循聽到動靜,也被嚇瞭一跳,還當是兩人又起瞭什麼矛盾,餘回卻處變不驚擺擺手,淡定道:“不必緊張,這才哪到哪。”
當年這兩人吵起架來,可是連六合山大殿都能拆的,眼下毀這區區一艘船,簡直連開胃小菜都算不得。鳳懷月禦劍穿風,司危很快就追瞭上去。兩人都做普通商販打扮,加之又易瞭容,所以飄飄行於海面時,並沒有什麼浮天滄海遠的仙人美感,看起來就單純是要撕破臉皮幹架。
“還是去勸勸他們吧。”
“就是,鬧出大動靜,別又將什麼臟東西引瞭來。”
“這一帶可萬萬落不得單。”
眾人七嘴八舌地勸,餘回便假模假樣的打發宋問去追,結果自然是什麼都沒有追到。夜色深沉得像是往整個世界裡都註入瞭黑而粘稠的水,連滿月也不能使得四周更加明亮些,海風裹滿濕氣纏在身上,像是某種滑膩的妖。
宋問不自覺就起瞭一身雞皮疙瘩,什麼破地方,連海都如此詭異。
大霧四起,鳳懷月落一處荒僻海島上,反手就是一劍。司危側身閃開,順勢將他拎到自己懷裡低頭親。鳳懷月嘰哩哇啦地亂叫,道:“打架呢!”
司危點頭:“好。”
然後兩個人就真的在這座荒島上打瞭起來。這是鳳懷月第一回正經八百用自己的新劍,隻覺劍身被靈氣貫穿時,輕得像是一片蝶翼,還是會發光的蝶翼。司危問:“喜歡嗎?”
鳳懷月揚起一片海水,噼裡啪啦似暴雨傾瀉,自己則是轉身撒丫子就跑。司危被沾濕瞭渾身衣袍,但他並不生氣,因為總歸是要脫。
鳳懷月警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司危道:“打夠瞭就過來。”
鳳懷月沒打夠,但打不贏,同樣也被抓瞭過去。司危逮他如逮小雞,三百年前的功夫是半點也沒荒廢。鳳懷月還沒反應過來,就躲閃不及地被壓在瞭厚厚的棉錦堆裡,他扯起脖子叫:“你怎麼對著哪張臉都行?”
司危道:“因為都是你。”
鳳懷月道:“但是我不行,我不能看別人的臉……欸欸。”
司危將他從衣服堆裡剝瞭出來,順便也從易容符裡剝瞭出來,白而冷的身體,與同樣白而冷的月光。這種幕天席地的放蕩之舉,兩人在三百年前或許常有,但三百年後的鳳懷月並不擅長此道,浪大一些就覺得有海妖偷窺,一會又覺得膝蓋硌得慌,緊張,又疼,最後還幹脆氣哭瞭。司危停下動作,盯著他仔細看,疑惑地問:“你哭什麼?”
鳳懷月覺得你這人真是豈有此理,我都已經哭瞭半天,你竟然才想起來問?
司危道:“因為你在這種時候總愛哭。”但確實不像方才,居然哭得十分發自內心,於是他繼續催促:“說。”
鳳懷月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隻能潦草總結,可能是現在的我道德水平已經有瞭大幅度提高,幹不瞭這種沒臉沒皮小年輕的荒唐事,不然你先停……嘶!
司危咬著他的一點耳垂:“不停。”
鳳懷月:想死。
最後還是沒有停,或者說是過瞭許久才停。鳳懷月抱著膝蓋坐在沙灘上,嗓子啞,罵不瞭人,隻能順手撿石頭丟他,又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司危答:“海神島。”
居然還真的有名字?鳳懷月四下看看,依舊到處都是黑漆漆的,隻有海,不見神。
司危道:“這裡原本是一處荒島,後來被海妖所占,起瞭個好聽的名字,放出許多似真似假的流言,便引得來往商船如下餃子一般自投羅網,都想淘金,結果卻接二連三送瞭命,據說那一陣,整片沙灘都是紅的。”
而時至今日,仍有大批慘死冤魂遊蕩在附近海域中,隻要見到落單的商船,就會蜂擁而上。鳳懷月回頭看向海面,裡頭似是有棉絮正在飄浮,便隨口問:“是他們嗎?”
司危道:“不是,那些深色的隻是海草。”他揮指放出數十道符咒,似利箭沒入海面,沒過多久,海不遠處便傳來“咕嘟咕嘟”的雜音,白浪激蕩,細看,竟是無數濕淋淋的水鬼被金光攆著,正拼瞭命地朝這邊爬。
司危進一步解釋:“這些才是冤魂。”
鳳懷月目瞪口呆:“趕上來做什麼,你就不能簡單地口頭描述一下嗎?”
司危嗤道:“難伺候。”
鳳懷月指著他:“我的名聲就是被你這麼敗壞的!”
於是兩人就又吵瞭一架,至於滿沙灘亂爬的水鬼,則是再度被交給小白。它現在已經很能適應這種臟活累活瞭,不僅能火不改色地吞噬妖邪,還能順勢將妖邪中的不合群者挑出來,一屁股揚到親爹面前。
“咳,咳咳。”對方在沙灘上痛苦地蠕動著。
鳳懷月看著他亮閃閃的魚尾,詫異道:“鮫人?”
對方半死不活地躺著,大部分死,小部分活,美麗的臉也被符咒燒出一串燎泡。鳳懷月趕忙將他扯回海裡泡著,喚瞭幾聲仍不見醒。司危道:“他不應該出現在這片海域。”
“難說,萬一是個被水鬼挾持的好鮫人呢。”鳳懷月道,“結果慘上加慘被你燒成這樣。快過來,我們得先將他帶回去。”
司危強調:“被水鬼挾持,那他反而應該謝我。”
鳳懷月:“現在是該計較這些的時候嗎!”
司危:“是,因為你怪我。”
鳳懷月:“我就怪你。”
鮫人在昏迷裡疼得嗷嗷哭,總算讓這酷愛吵架的兩個人停瞭下來,鳳懷月停是因為有良知,司危停是因為覺得對方太吵瞭,他皺眉問:“他的聲音為何如此難聽?”
鳳懷月道:“誰哭起來能好聽?”
司危言簡意賅:“你。”
鳳懷月:“……不要提那種哭!”
鮫人被掛在一根繩子上拖瞭回去,一路乘風破浪的,速度忒快,於是整條人狼狽之上再添狼狽,看著甚是血呼刺啦,這恐怖模樣將甲板上的餘回也嚇一跳:“哪兒來的?”
司危道:“海裡撈的。”
鳳懷月:“被他燒的。”
餘回:“……”
睡眼惺忪的宋問被迫起床,替這倒黴鮫人看診。彭循沒見過幾回鮫人,也跑來看熱鬧,他趁人之睡,用指背輕輕去蹭那滑溜溜的魚尾,驚嘆道:“好漂亮啊。”
“倘若不漂亮,也不會被陰海都捕獵屠殺。”宋問道,“這還不算多好看,最美的魚尾,一條就能售出數十萬玉幣,甚至連腰腹處的硬鱗甲也是搶手貨。”
彭循皺眉道:“那群人還真是什麼都買,什麼都賣。”
“這一條也是從陰海都逃出來的。”宋問將鮫人翻過來,指著魚尾背後的一處缺口,“那些魚販子會將他們隱蔽處的鱗片剔掉一片,然後在血肉中插入刻有特殊標記的假鱗,直到傷口再次愈合。”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不清楚,隻是聽過。”宋問道,“據傳在陰海都,有一口巨大的琉璃大池,飄浮在半空中。魚販子們會將各自捕到的鮫人放進去,好吸引圍觀競拍者,那些假鱗或許就是為瞭打個標記,方便買主能在第一時間找到貨主。”
很少有鮫人可以逃出來,逃出來的,就會像眼前這條鮫人一樣,將假鱗生生從肉裡拔出。
彭循引瞭一小股海水,蹲在旁邊幫著他澆尾巴,又過一陣,其餘商船上的小娃娃們也跑瞭過來,大傢圍成一個圈,你一瓢我一瓢地接力來澆,澆得船後來差點都沉瞭,鮫人也不見醒,尾巴倒是越發漂亮,被陽光曬著,溢彩流光。
起床後的餘回不解道:“怎麼還沒醒,我當他隻被燒傷瞭一層皮。”
“是隻燒傷瞭一層皮,但他本身就極為虛弱,應該受過重傷。”宋問回答舅舅,“結果昨晚再一受驚嚇,雪上加霜,就越發醒不得。”
司危:“倒是會訛。”
若沒昨晚那把火,看這情形,估摸頂多再堅持活個十來天,現在卻因為臉上一串燎泡,生生給他自己爭回瞭一條命。宋問是不忍心讓這大美魚就這麼死掉的,而彭循少年意氣,也是滿腔熱血,小娃娃們更別提,冒著烈日拎著桶,看架勢恨不能在船上澆出一片海,他們還從自己的長輩出要來各種靈藥,全部堆在船頭。
鳳懷月問:“鮫人一族會不會也在附近?”
司危道:“說不準,他們近年來東躲西藏,行蹤極難被掌握,許多鮫村也是廢的廢,荒的荒。仙督府曾經試圖替他們安排一片海域,但願意住進來者寥寥。”
“為什麼不願意?”
“因為他們同你一樣,受不得半點拘束。”
餘回也道:“所以想要徹底解決問題,最終還是得鏟平陰海都。”
司危贊許地投來一眼,說得不錯,繼續,本座喜歡聽。
餘回:“……我這純粹是以天下為重!”
沒有要幫你陰陽情敵的意思。
第76章
小娃娃們澆水澆得手酸,鳳懷月便喚出一道水咒,一圈一圈地纏住瞭那條漂亮魚尾。宋問道:“他的神識看起來已經四分五裂,像是正陷在一潭被狂風攪動的死水中。”
既窒息,又壓抑,又慌亂無措,這感覺鳳懷月並不陌生,畢竟他在那半死不活的三百年裡,也時常被相同的噩夢纏身。一旁的小娃娃插話道:“可是我爹爹說,神識倘若長時間散亂,就會,就會……”
司危面無表情地接話:“就會死。”
小娃娃立刻傷心地大哭起來,引得周圍一片小夥伴也跟著扯起嗓子哭,當中有一個聲音尤其尖銳的,像是扯起哨子在飆。餘回憋著笑,伸出手指按揉太陽穴,司危則是罕見地露出一點親切姿態,摸瞭摸那個小姑娘的腦袋,稱贊:“哭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