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63節

作者:語笑闌珊 字數:3821

彭循:“我看你這腿遲早要遭打折。”

杜五月想辦法弄來瞭一口大缸,灌滿藥水之後,正好能把鮫人泡進去。其餘人也是三不五時就要駕船過來看看,且不論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好心,至少大傢態度還是很友好的,所以鮫人並沒有機會再幹任何人的爹,這一日,他趴在缸邊問道:“你們不在內海做生意,怎會跑到陰海都的地盤邊緣來?”

“來這裡一趟,能頂在內海跑三趟。”宋問回答。他在進入神識時,用的是自己原本那張臉,所以鮫人並沒有認出眼前人。鳳懷月端瞭把椅子出來曬太陽,又問:“你呢,誰都知道陰海都危險重重,你又為何不遠離?”

鮫人:“怎麼沒離,我離瞭,但他們的狗爪子伸得實在是長。”

宋問:“……”

這條鮫人名叫長願,與其餘千千萬萬條鮫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一直生活在深海裡,並且從小就被教育要遠離陰海都。長願道:“誰要去那片海,又臟又黑又臭,離八百裡尚且嫌不夠。”

但鮫人不主動靠近,不代表陰海都的捕魚船不會駛向深海,長願就是這麼被逮走的。他道:“因為我長得有幾分像那位第一美人,他們就將我送去瞭拍賣池。”

而被送進拍賣池的鮫人,命運往往是最悲慘的,長願被買主轉瞭三回手,受盡酷刑奄奄一息,而當時他的“主人”為瞭不讓這值錢貨砸在自己手裡,幹脆將他送進瞭美人樓。

“那些狗貨,是真的腦子有病。”長願道,“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個巨大的金鳥籠子,硬要我往裡鉆,鉆進去後,他們就開始嗷嗷鬼叫著撒錢,又扯著嗓子喊,要把我的魚尾從中間劈開,裝上腿,穿上鞋。”

所有人都在喝酒,喝醉之後,又一窩蜂地往大缸裡跳,爭先恐後地要親手抓“第一美人”,結果被活活淹死不少。當時長願就待在鳥籠裡,看著那些屍體繞著自己飄,飄一會兒,就會被美人樓的龜公用鐵鉤拖出去。

鳳懷月聽得心裡發麻,宋問則是在發麻之餘,又多瞭幾分對美人的疼惜。但長願卻並不為那段非人歲月而感到悲痛欲絕,更不需要任何人的疼惜,他隻是覺得自己倒黴,但倒黴又不是自己的錯,所以該痛不欲生的另有其人,幹他爹的。

宋問:“好。”

長願不解:“好什麼?”

宋問:“幹他爹的!”

剛剛走出船艙的餘回:“……”

再記跪祠堂一次。

長願被關在陰海都的時間不算短,期間又多次輾轉,將各路牛鬼蛇神看瞭個遍,而那些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主宰者,是不會在意一隻玩物的,所以談話時並不會特意避開他,尤其是美人樓的主人,差不多每天都會對著大缸罵罵咧咧。

“罵什麼?”

“罵陰海都的都主,也罵陰海都的小都主。”

鮫人為他賺得錢越多,他就罵得越兇,理由其實也不難猜,因為連假的第一美人都能賺十萬金,若換成真的,豈不是更要十倍百倍地去漲?沒有賺,就算虧,那老頭簡直心疼得整夜沒法入睡,兩個眼袋能一路拖到腮幫子。

“他的勢力大嗎?”

“大,他在陰海都的地位曾經隻居於一人之下,現在則是兩人。”

美人樓的老板沒有名字,就叫樓老板,據傳他對鳳懷月萬分癡迷,還專門為第一美人空出瞭整整十五層樓,並且精心佈置。但後來溟沉登島,海邊便建起瞭另一座新的美人樓,鳳懷月的名字也成為瞭禁忌。樓老板因此大受刺激,背地裡將溟決與溟沉罵瞭個遍。

“他們,他們怎麼懂如何炮制美人?”老頭尖銳地叫嚷著。

鳳懷月被“炮制”二字惡心得不輕。

餘回道:“那地方,還真是各為各利,這樣倒好,狗咬狗,容易掀瞭自己的窩。”

長願將陰海都發生的所有事都記得很清晰,獨獨忘瞭自己是如何逃出生天,堅稱是被銀冠玉劍的年輕修士所救。他還專門要來筆墨,趴在缸邊畫瞭一幅畫,舉在當空細細欣賞。

“咦,這不就是漁陽城的宋公子。”甲板上的人說。

“看看看看,嚯,還真是他。”

“宋公子最近好像也出瞭海,就是為陰海都一事。”

都對上瞭!

長願眼前一亮:“真的?”

“這還能有假。”那人笑道,“你是沒去過近海吧,去過一趟就知道,宋大公子宋問,聲名赫赫。”

“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就世傢公子唄,都那樣,都那樣。”

彭循用胳膊肘推瞭一下宋問,你連累我。

人們總是愛說浪子多過愛說英雄,況且小彭也還沒來得及成為英雄,所以宋問在修真界的名氣要比他大得多,不過也不是什麼好名氣就對瞭,滿山滿海地追著美人跑,幸虧是占瞭個好傢世與好模樣,否則與那采花賊有何區別?

宋問感慨,世人不懂我。

晚些時候,司危若有所思:“他這破爛名聲,倒也不是全無用處。”

鳳懷月“嗷嗷嗷”地慘叫。

司危停下手,大惑不解:“怎麼這聲音?”

鳳懷月趴在被子裡:“我想盡量叫得難聽一些,免得你又忽然來瞭興致。”

司危評價:“但並不難聽,別有幾分情趣。”

鳳懷月翻過身:“什麼情趣,斬妖的情趣嗎?”

“死在我手裡的妖邪,不會有機會發出聲音。”司危俯身,“你不懂我,你不愛我。”

鳳懷月:“不要學三百年前的我說話!”

他現在雖然還是想不起往事,但並不影響判斷力,尤其不影響判斷司危,而司危對他這本事顯然是十分滿意的,捏著一點指尖輕輕揉來玩,又道:“最近海底的鮫群似乎有動靜。”

“他們?”鳳懷月坐起來一些,“什麼動靜,陰海都又要圍獵?”

“不好說,他們似乎在謀劃著什麼事。”司危道,“也有可能是在找你最近天天都要去看的那條鮫人。”

鳳懷月:“這種時候不要胡亂吃醋。”

司危:“但你確實每一天都要去找他。”

鳳懷月強調:“我找他是為瞭問陰海都的事。”

司危斤斤計較:“你還不準我同往。”

鳳懷月道:“那是因為陰海都想搶我者甚,行情實在太好,萬一你聽完又受點什麼刺激。”

司危扯住他的臉:“無妨,因為我的行情也不差。”

鳳懷月不信,你能有什麼行情,陰海都雖然重口味,但並不是你這種重,他們又不是傢中缺個爹。

司危自信道:“是與不是,你明日大可去問上一問。”

鳳懷月:“好。”

然後在第二天真的跑去問瞭。

長願半天沒聽明白,什麼瞻明仙主,他不是正在枯爪城沒日沒夜地煉火嗎,怎麼會與美人樓扯上關系?哦,你們是問有沒有人願意買他,那肯定沒有。

司危居高臨下:“真的沒有嗎?再想。”

船上還有小女娃,長願盡量心平氣和:“……再想也是沒有。”

司危篤定,說話之前猶豫瞭,那就是一定有。

區區骯臟鼠輩,也敢覬覦本座。

該死。

第78章

長願先遭到陰海都捕獵,後又被海底惡靈纏身,算起來已經獨自漂泊瞭頗長一段時間,因此對族群動向並不清楚。鳳懷月問:“你既能逃出魔窟,為何卻不回傢?”

“不知道。”長願趴在缸沿,同樣滿臉疑惑,好像自己在被那位銀冠玉劍的年輕修士救下之後,再一睜眼,就到瞭這艘船上。

於是他突發奇想:“會不會是宋公子本要帶我回漁陽城,結果途中卻遇到瞭海底惡靈,纏鬥之間,雙雙失散?”

其餘人異口同聲:“不可能!”

長願納悶:“為何不可能?”

彭循道:“漁陽宋氏的大公子,對付區區幾百上千隻惡靈,怕是連半盞茶的時間都不必花,怎會因為這個而同你失散?”

長願篤定:“那或許就是我們吵架瞭吧,吵架瞭,負氣出走。”

宋問伸手扶住額頭,順便把彭循一腳踹上前。彭小少爺猝不及防,跌跌撞撞,險些一腦袋紮進缸裡,鮫人受驚:“你做什麼!”

彭循現場勸分:“且不論這吵架是否為真,就算是真的吧,吵個架就將你撂在海裡不管,還險些讓惡靈吞瞭,這種男人要他作甚?”

長願甩起尾巴“啪啪啪”地生氣打水,打得彭循抱頭鼠竄,拒絕再給宋問收拾爛攤子,你惹來的債,你自己去收。

宋問雖然極有這方面的經驗,但現在他頂瞭一張別人的臉,這種經驗就不是很好發揮,思前想後,還是得先將長願的腦子給治好。鳳懷月感慨,我們這艘船上真是好多腦子有病的人。

晚些時候,仙督府的暗線又送來新的消息,餘回接住木鳥,從腹中取出一封信函。

鳳懷月問:“是什麼?”

餘回道:“鮫人一族有瞭新的女王。”

“新的,那舊的呢?”鳳懷月坐在甲板上曬晚霞,“前陣子的消息不是還在說,那位被陰海都俘虜的鮫人女王已經逃瞭回去?她向來德高望重,又有瞭這苦痛的傳奇經歷,理應更受愛戴才對。”

“沒提到。”餘回道,“隻說這位新的鮫人女王手段強硬,看起來是要準備與陰海都對抗。”

“若真如此,那我們該盡快找到她。”鳳懷月問,“新的鮫人女王,叫什麼名字?”

餘回道:“眠瓏。”

名字裡帶瞭一個“龍”,她也有著與龍一樣金色的巨尾,據傳能帶動數十丈高的巨浪。與絕大多數鮫人都不同,眠瓏的五官線條極為凌厲,長眉斜飛入鬢,高鼻薄唇,美得好似一把奪魂劍。

陽光穿透海面,從淺藍到深藍,再到望不見底的墨色。一條魚被暗流吸向深處,眼看就要被黑淵吞噬,忽然“啪”一下,被一隻瘦而細的手握住。魚受驚地脹大肚子,看起來模樣有些滑稽,少女“咯咯咯”地笑起來,壞心眼地想用尖尖的紅指甲去戳它,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聲呵斥:“放開!”

“唔。”少女松開手。她被嚇瞭一大跳,迅速警覺地轉身,眼前卻隻有無邊的黑。

“誰,誰在那裡?”她猶豫而又緩慢地往前遊著,幾乎是一寸一寸在挪,“說話!”

“繼續往前。”對方命令她,聲音低啞而又滄桑,“我就在你的左邊。”

左邊?少女看著左邊同樣黑漆漆的海水:“我不想進去瞭,你為什麼不出來?”

對方長長地嘆息瞭一聲:“因為這裡是一座監牢。”

海水搖曳著,帶動寒鐵牢籠也來回擺動,像一架巨大的秋千沖出黑暗。而在牢籠中央,則是躺著一條人魚,她看起來已經有瞭一些年歲,但依然是美麗的,滿身傷痕並沒有減損她的高貴氣質,魚尾鮮紅,如被火點燃的雲。

少女看得瞠目結舌:“你……你這不會是陰海都的捕獵籠吧?”她大大覺得不妙,轉身就想跑,對方卻道,“這附近沒有陰海都的船,你過來,幫我打開這把鎖,鑰匙就在那塊白色的巨石下。”

“我為什麼要——”

“有酬勞。”

“……多少?”

“一箱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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