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耀國那在北京城可是有眼線的,而且還是一個特別靠譜的“大眼線”,名叫波勇,以前是道州守城營把總。這家伙跟著馮子材、焦鴻,護送程矞采的家眷一路“潤”到上海后,就開啟了一項北上潛伏的大計劃。
他打著前任湖廣總督程矞采身邊戈什哈頭子的旗號,揣著程矞采這位“活忠烈”的遺折就奔京城來了。照著程矞采兒子程福培指的道兒,在裕泰大茶館找著了竅門,哐哐砸出一大筆銀子,嘿,還真就買了個京官當當,成了巡捕南營下轄菜市口左哨千總。您可別小瞧這職位,那可是關鍵崗位,主要任務就是保衛菜市口——就在宣武門外,專干砍人買賣的那地兒。要是太平天國派來京城的探子膽兒肥了敢劫法場,咱波勇波大人就得吆喝著底下那幫兄弟往上沖了。
不過這一年多來,雖說大清這天下已經風雨飄搖,跟那破船似的四處漏水,可波大人鎮守的菜市口愣是固若金湯,一點兒岔子都沒出過,穩得很吶!
不當班的時候,波勇波大人就學那些旗人老爺的做派,整一身锃亮的長袍馬褂,拎個鳥籠子,里頭關只八哥,邁著四方步,一步三晃悠地溜達去裕泰大茶館喝茶、點幾樣點心,順道瞅瞅正陽門大街上的熱鬧景兒,時不時還跟那些消息靈通得像順風耳的旗人大爺嘮嘮嗑。
您還別不信,這北京城的大清朝廷啊,就跟個四面透風的破茅屋似的,里面商量個事兒,跟那風似的,沒一會兒就飄到紫禁城外了。波勇靠著巡捕五營的人脈四處打聽,再回裕泰大茶館聽個墻角、查漏補缺,這情報基本就十拿九穩了,跑不了。
另外,他還在緊挨菜市口的米市胡同置辦了個小院子,娶了個姓閻的落難奴才家閨女當媳婦,連順天府的戶籍都落了。這下可好,北京的編制有了,北京妞娶了,北京戶口落了,北京房子也住上了,到最后,連北京話都說得倍兒溜。現在陌生人要是跟他嘮上半天,他不主動坦白,人家根本不知道他是外地來的“北漂”。
不過最近,波勇在裕泰大茶館里可難碰到能跟他侃大山侃半天的北京旗人大爺了。那些大爺們不咋來了,就算偶爾露個面,也是隨便扒拉兩口吃的就抬腳走人,全然沒了往日閑坐喝茶嘮嗑的心思。
但波勇還是老樣子,每次必點一壺高沫,一坐就是小半天。要是沒客人跟他嘮,他就把那個叫王有利的機靈伙計喊過來,倆人也能嘮上一陣兒。
這王有利伙計,那也是個耳朵靈、眼睛尖的主兒,四九城內外這點事兒,就沒有他不知道的,簡直就是個“行走的京城百事通”!
波勇端起茶碗吹了口氣兒,品了一口,就接著問坐在自己身旁的王有利:“萬歲爺不會真想大冬天的御駕親征去打老毛子吧?”
“當然真啊!”王有利抬手一指對面的那間皮貨行,“那里頭的皮貨都賣空了,都是旗人大爺們買了去準備穿上去黑龍江喝西北風時候御寒的!還有.”他忽然頓了頓,眼皮子眨了眨,神神秘秘地說:“您這些日子沒覺得正陽門外大街上的臭要飯的和往年有些不一樣嗎?”
“沒發現呀。”波勇悠哉悠哉地又喝了口茶,撇撇嘴說,“能有啥不一樣?”
“嘿嘿,年少體壯的那些家伙是不是都不見啦?”王有利神秘兮兮地低聲說道。
“喲呵?”波勇愣了一下,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像還真是啊,他們都跑哪兒去了?”
王有利嘻嘻一笑,挑著眉說:“嘿嘿,都跑去八旗新軍啦!”
“去八旗新軍了?”波勇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好像突然想起了啥,“哎呀呀,原來那些個替死鬼都是外城的乞丐呀!”
王有利笑著打趣道:“哈哈,果然啥都瞞不過波爺您呀。不過呢,也不全是外城的乞丐啦,還有城外旗人莊子上的佃戶呢……波爺您想想呀,要不是皇上鐵了心要跟老毛子干一架,哪會有那么多旗人老爺花錢走后門再找人替自己上戰場。”
就在兩人正聊得熱乎的時候,門外噔噔噔一陣響,跑進來一個穿著八旗新軍行褂的十二三歲的“娃娃兵”,正是那趙三多。
原來金阿多雇他可不是去當什么長隨,而是把他弄進八旗新軍當炮灰,去替一個十六歲的旗人少年兵扛槍上戰場。
“王大哥,王大哥,您還認得我不?我是小多子,趙三多呀!”趙三多那叫一個興奮,扯著嗓子喊。
只見他穿著件嶄新的黑色行褂,腦袋上戴著暖帽,小臉兒紅撲撲的,都有點鼓起來了,那氣色可比以前好太多了,看樣子這段日子在咸豐皇帝的軍營里可是沒少吃喝啊。
“哈哈,你小子可以呀,混得挺不錯嘛,都當上兵爺了。”王有利笑著打趣他,“說吧,你想整點什么?”
趙三多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錢袋,小心翼翼地捧到王有利跟前,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沒了,可憐巴巴地說:“王大哥,這是皇上昨兒到豐臺大營閱兵時給俺們發的賞錢,還有金老爺給俺的安家費,一共十兩銀子呢。求您幫俺個忙,托去順德府的行商把這些銀子帶去冠縣沙柳寨給俺娘……俺在北京認識的人少,就您對俺最好,最厲害最神通廣大了!”
王有利被趙三多夸得怪不好意思的,正想跟這小子說幾句寬心的話呢,一旁的波勇卻冷不丁插了一句:“我說這位趙兄弟呀,你們這是要開拔了?”
趙三多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是呀,皇上可說了,這次老毛子侵入了咱大清的龍興之地,咱八旗新軍得出兵去保清滅洋……這兩天就要出兵,先去盛京,然后再北上黑龍江!”
波勇心里暗自琢磨:“看來這事兒是八九不離十了!沒想到咸豐這次還真挺爺們兒的,竟敢去黑龍江和老毛子打上一場了。我得趕緊把這消息發送給天津衛的趙先生.”
天津衛,大沽口碼頭。
波勇想要聯絡的那位趙先生,這會兒正哈著腰跟在李鴻章和馮桂芬背后,而李鴻章和馮桂芬則跟在他的老師曾國藩和一個四十多歲年紀的圓臉矮胖子大員身后,亦步亦趨地走著。
這位趙先生就是當日“長沙忠臣培訓班”一期畢業的高材生趙思趙大人。趙大人讀了“忠臣培訓班”后,就被左宗棠贖了回去,很快就當上了縣令。后來又花錢走了不知道誰的門子,被調到天津邊上的靜海縣當縣令,再后來又巴結上了李鴻章這位冉冉升起的洋務新星。
“昆臣,你現在不僅是兩廣總督,還是廣東大方的治頭大祭酒,廣東儒林以你為首,我儒門名教在廣東的存亡也系于你一身。而洪逆、馮逆皆是廣東之人,廣東又是天地會猖獗之地,你要嚴防拜上帝會和天地會勾結,你手一定不能軟,寧可錯殺,不可錯放!另外,你回到廣東后,一定要依仗廣東的儒林之士,大興我孔子孟子之教,要以我名教御賊拜上帝之教,以我孔子孟子御賊天父天兄.”
正在教唆別人多多殺人的,就是儒家“太平道”話的推動者曾國藩,他現在不僅是漕運總督,還是名教山東大方的治頭大祭酒。而正在聽他教唆的,則是搭乘洋人的輪船,秘密進京面圣的兩廣總督葉名琛。
這次咸豐招葉名琛北上,其實就是為了鼓勵他在廣東大開殺戒拉仇恨的。為了讓他把仇恨值拉滿一點,咸豐還接受曾國藩的建議,以名教之主的名義,封葉名琛當了名教廣東大方的治頭大祭酒。
這下葉名琛可了不得了,他現在有了統御廣東儒林之權了,理論上,廣東所有讀儒家經典的讀書人,都要聽他的指揮。
而咸豐交給葉名琛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殺”!殺更多的天地會黨徒和更多的拜上帝教信徒!
葉名琛苦著張面孔,顯得憂心忡忡,聽見曾國藩蠱惑的言語,卻是一聲嘆息。
“怎么?昆臣兄,有什么難處嗎?”曾國藩問。
葉名琛沖曾國藩抱了個拳,道:“滌生兄啊,現在天子要御駕北征去打俄羅斯國。兄弟如果在廣東大開殺戒,引來了長毛大軍,可如何是好?”
曾國藩笑著壓低了聲音:“昆臣兄你莫要憂心,天子就是要你把長毛的大軍引入廣東,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北征至于廣東能否守住,你也不要太計較,廣東本就是飛地,你盡量團結廣東儒林,依靠孔子孟子之教和拜上帝教打,實在不行,還可以”
他壓低聲音,湊到葉名琛耳邊說了幾個字,后者居然大受鼓舞,當下就重重點頭,然后一個抱拳,朝著虛空行了一禮:“滌生兄放心,我葉名琛必不負君恩,更不會讓孔子孟子在天之靈失望,我必以孔子孟子之教破廣東的拜上帝之教!”
“好!”曾國藩撫須笑道,“那國藩就預祝昆臣你馬到成功孔子孟子一定會保佑昆臣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