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荷屬東印度總督帕胡德和英國海峽殖民地總督布蘭德爾達成密謀的五天后的夜里,新加坡真約派總主教堂的議事廳被六盞鯨油燈照得猶如白晝。
洪秀全的鍍金塑像立在議事廳內神龕中央,左手持《真約》,右手虛握的劍鞘內空空如也——那柄天王劍此刻正被總主教韋俊攥在掌心之中。
這柄天王劍象征的是總主教手握的征伐之權,只有在教區或信徒面臨滅頂之災時才能由總主教當眾拔出!
拔出天王劍,就意味著真約派要發動戰爭了!
而韋俊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足足兩年——沒有真約派總壇的命令,他無權主動拔劍開戰。
但如果有人主動要和真約派南洋總主教區開戰,哈哈,那可是求之不得啊!
從爪哇島趕來的真約派爪哇島大主教劉麗川將一幅南洋地圖在長桌上鋪展,朱筆勾勒的爪哇島紅得扎眼!
這位在上海發動了一場起義成全了“羅雪巖”威名的小刀會領袖是兩年前被派到爪哇島當主教的,他和韋俊雖然不是一個派系的——他是廣東天地會出身,算是蘇三娘、羅大綱一派。雖然蘇三娘依著羅耀國的意見,讓劉麗川忍耐等待,但他在南洋發動起義的心卻比韋俊還急。
他們天地會的兄弟在南洋和洋人斗爭了一百多年,也被硬生生打壓了一百多年!一百一十多年前的那一場紅溪屠華中被屠的,幾乎都是天地會的兄弟姐妹!
而爪哇島上的華人,在紅溪之屠后就被殺怕了不僅看到荷蘭洋人唯唯諾諾,連那些又窮又懶的土著都能隨便欺負華人,欺負天地會的兄弟。
面對這樣的局面,天地會當然無計可施——天地會的手段無非就是抽死簽、打群架。可抽死簽搞暗殺效果有限,打群架一來爪哇島上華人數量太少;二來天地會的各個堂口也各行其是,集合不起來多少人。
這種華人受欺負不敢反抗的局面,直到真約派在爪哇島上建立教堂,才算有所改善。不過和真約派勢大的婆羅洲、馬來亞相比,爪哇島上的真約派和華人還是處于下風。而真約派在爪哇島上總是吃下風的原因,除了華人數量不占優,就是爪哇島上的荷蘭人一直在挺土著打壓華人。
對于真約派這個最能打的華人團體更是嚴防死守,就怕他們在爪哇島發動起義搞“第二太平天國”。
而這段時間,隨著爪哇島上的真約派勢力不斷膨脹,仿佛已經突破了荷蘭人的紅線,荷蘭人和爪哇土著的勾結也越來越緊密,“第二次紅溪河”的風聲也越來越緊.
所以劉麗川前兩天就帶著手下兩個最重要的主教,泗水主教李玉麒和三寶壟主教奚九千乘坐南洋公司的貨輪秘密抵達了新加坡——就和帕胡德前后腳抵達新加坡!
除了從爪哇島趕來的劉麗川、李玉麒和奚九千,昔日的北殿悍將,如今的南洋總主教衛隊長張子朋,還有韋昌輝的心腹軍師,南洋貿易公司總制劉紹廷,以及蘭芳總制兼蘭芳軍軍帥,這三個手里頭抓著精兵和炮船的南洋總主教區的大將,今兒晚上也都到了總主教堂的會議廳里,目光灼灼地等著韋俊下令開戰。
“帶上來!”韋俊的客家官話刺破寂靜,嗓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喜悅。
會議廳的門吱呀呀被人打開了,兩個親兵押著個面色慘白的歐洲人。此人西裝領結歪斜,胸口的金懷表鏈還在晃蕩——海峽殖民地總督府二等秘書托馬斯·克萊門斯,他是今天傍晚在牛車水的一間妓院被真約派暗樁綁架的。他的金絲眼鏡碎了一片鏡片,右臉頰上的淤青滲著血絲,顯然是被人和顏悅色的講過道理了。
張子朋掏出轉輪手槍,指著克萊門斯的腦袋瓜子:“說!”
克萊門斯的喉結滾動:“根據.荷屬東印度總督帕胡德和英國海峽殖民地總督布蘭德爾達成的口頭協議.六月十日之后,海峽艦隊將會以反海盜為名,封鎖由新加坡和東萬律開往爪哇島的航線而爪哇島的土著將會在六月十日之后,進入三寶壟、泗水和巴達維亞的華人聚居區”
南洋當地出身的前天地會大佬,現在的三寶壟主教奚九千突然拍案而起,他抓起茶碗猛地潑向地圖上的巴達維亞:“好個‘進入’!1740年紅溪河畔的屠刀,這次要砍向三寶壟的婦孺了吧?”
“總主教,”羅新華望著韋俊,“這個白皮鬼就是人證咱們可以動手了,給他們來個先下手為強!”
一旁的克萊門斯聽見“人證”二字,冷汗都滴下來了,他這回是入了狼窩了,搞不好還要去天京見魔鬼!
“的確可以動手了!”韋俊揮揮手,讓人把克萊門斯押出去繼續關,另一只手里的天王劍的劍鋒劃過泗水、三寶壟,最終釘死在巴達維亞的位置。他的嗓音陡然拔高,客家口音中充滿了殺氣:“荷蘭人和爪哇土人要送我們大義名分,我們便笑納了——這一次,他們要屠華,我們要建立一個爪哇天國。來人,傳令!”
四個真約派的書記官早就守在門外,聽見韋俊的呼喊,馬上就帶著毛筆和專用的“令牌本”飛步入內。
韋俊拿出三枚刻著蟠龍的總主教令牌:“巴達維亞、三寶壟、泗水三個主教區即日起進入戰時狀態.主教堂前升起紅旗,爪哇島各地的信徒立即向巴達維亞、三寶壟、泗水的華人區集中。三地華人區自即日起構筑街壘,組成民兵,配置硝糖手榴彈,全力備戰!”
“得令!”
劉麗川、李玉麒、奚九千接過令牌,都興奮的渾身發抖。
“子朋,紹廷!”韋俊又點了兩個人的名,“上次陸軍部給石翼王送苦味酸炮彈時,也給咱們悄悄送了一份.”他把一枚鍍金的令牌交給了張子朋,“子朋,你把這一批炮彈取出來交給紹廷!紹廷,這批炮彈都是32磅滑膛炮使用的,你的蒸汽武裝商船正好可以用上。”
“得令!”
張子朋、劉紹廷也都接過了令牌。
“新華!”韋俊最后將目光轉向了羅新華,“蘭芳軍的兄弟準備好了沒?”
“總主教,”羅新華抱拳道,“蘭芳軍兩千兄弟,隨時可以登船出征!”
“好!五天后出發,”韋俊眼底閃出了火一樣的光芒,目光掃過會議廳里的南洋真約派的高層,“爪哇天國,就由咱們來建立!”
新加坡萊佛士酒店頂層的露臺上,文咸爵士正夾著根雪茄在吞云吐霧。摩爾推開雕花鐵欄門時,正聽見白斯文用英語和文咸說話:“荷蘭鬼看來要來第二次紅溪河了.文爵士,我們打個賭,你押這回誰會贏?”
“當然是真約派,我押一百鎊爪哇島要變天了!”文咸彈落煙灰,回頭看著剛剛返回的摩爾和弗里德里希——他倆是去調查新加坡的工商業情況的。“摩爾、弗里德里希,如果你們想見證歷史——或者說,一場精心設計的暴動——明天有艘‘皇家信天翁’號開往巴達維亞。”
弗里德里希有些好奇:“您作為女王特使,似乎很期待這場沖突?”
“期待?”文咸哈哈一笑,“您忘記阿爾伯特親王為什么派我們來東方了?那些西方的老爺們需要看到可以證明黃禍的證據雖然塞瓦斯托波爾的烈火早就證明了一切!”
摩爾點點頭:“一場東方的起義我也很想看看他們到底打著什么顏色的旗幟?”
白斯文道:“他們的旗幟是紅色的,我親眼見過”
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三色旗在熱風中耷拉著,碼頭上停泊著幾艘華人舢板。穿藍布衫的稅吏正用刺刀劃開米袋,白米混著火硝灑了一地。碼頭上的荷蘭老爺、土著傭兵和投運火硝的華人商販扭打在了一起,亂成了一團。
站在“皇家信天翁”號甲板上的摩爾將目光轉向了遠處的已經開始備戰的華人聚居區。
一座中式廟宇風格真約派教堂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一面真約派的紅旗在教堂上空飛舞,幾十名真約派的教士正在用沙袋堆砌在教堂門口,構筑起防御工事;西式南洋貿易公司大樓的立柱上,公司的職員用紅漆刷出了“平分土地”和“土客勞動者團結起來”的標語;而在一所真約派學堂的白色圍墻上,則刷著“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的爪哇天國萬歲”和“打倒封建殖民壓迫”等口號
“這真的不是1848年的巴黎”弗里德里希摸出懷表,表蓋上刻著1848年革命的日期,“可他們的風格和歐洲的革命者真的很像啊。”
摩爾笑道:“這說明東西方的革命道理是完全一樣的。”
他掏出了筆記本和鋼筆,在上面記錄下這么一段話:“當生產方式無法滿足分配需求,暴力就成了最后的通貨這在哪里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