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下關碼頭,太平天國天歷七年,十一月初八。
當一條排水量超過1000噸的“江海”級客輪靠上下關碼頭,并且放下錨鏈的時候。弗里德里希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有點難以置信地望著碼頭石階上烏壓壓跪倒的人群。
他們是在向太平天國的陸軍部尚書,西王蕭朝貴和他的妻子,維多利亞的“靈魂姐妹”,耶穌之妹撒羅米的轉世身洪宣嬌下跪。
這場面.摩爾和弗里德里希只在楊秀清統治下的朝鮮天國見過,沒想到在號稱“進步”的太平天國也見著了!
只看見黃綢傘蓋下,蕭朝貴蟒袍玉帶跨坐駿馬,身后十六名紅袍力夫抬著雕龍刻鳳的大轎,轎簾縫隙間隱約露出洪宣嬌綴滿明珠的鳳冠。
儀仗隊扛著上了刺刀的線膛槍分列兩行,足有三百余人,紅色的戰襖上“西王府衛”四字在陽光下顯得特別扎眼。
“這才是天國眾神們的威風,”白斯文吸了口雪茄,對摩爾擠了擠眼,“想當年的咸豐爺可沒他們那么鋪張和風光!”
摩爾攥緊筆記本,手里的鋼筆懸在紙上。他瞥見洪宣嬌轎后跟著二十余頂青呢小轎,每頂轎簾掀起時都閃過金釵云鬢——這些女人是誰?
大英帝國駐天京大使額爾金勛爵這時用牛津腔的英語介紹道:“那些青色小轎里坐的都是蕭西王的小老婆”
“什么?”弗里德里希驚道,“那么多?我還以為擁有三位妻子的羅吳王已經很腐朽了.”
額爾金吸了口煙,掃了眼已經和瑪利亞一塊兒下船的羅耀國,低聲道:“吳王算得上天國諸王中的清流了,他統共有四位王娘其中一位還是未婚妻。天國諸王中妻子最多的當屬東王,據說有八十八位妻子。”
“八十八位.”弗里德里希吃了一驚,“這也太多了吧!”
“這是資本主義與封建帝王混合的怪胎。”摩爾冷笑。
白斯文插話道:“摩爾,你可別誣蔑我們這些封建貴族.我一直只有一位妻子!而我大清咸豐皇帝在世的時候,也只有個位數的后妃.而且都姿色平平。”
這時江風忽轉,送來絲竹管弦之音。韋昌輝的十六抬大轎也到了!
這位韋北王之前去開平礦務局迎接“卡爾天師”的時候還是很“艱苦樸素”的——那時候他做賊心虛,不敢在“天師”面前太張揚。不過現在他已經放飛了!
只見這位韋北王的大轎子旁邊,十名穿著和服的日本女武者緊緊跟隨,腰間都插著太刀、肋差,她們露出的腕間都紋著“天父賜福”四個字。
當韋昌輝的大轎落下時,十名日本女武者齊刷刷下跪,其中一人還跪在了轎子旁當起了人肉階梯,讓韋昌輝踩著她的身子走到地上。
“看那位紅裙的!”白斯文突然捅了捅摩爾手肘。蘇三娘正從吳王府所有的一條朱漆畫舫拾階而下,石榴紅的廣袖襦裙被江風鼓蕩如帆,發髻上插著“三把刀”——這位太平天國的女將軍走到哪兒都要自帶幾分煞氣。
周秀英緊隨其后,紅色的襖裙裹著玲瓏身段,腰帶上插著一把柯爾特左輪手槍,已經和羅耀國一起下船的瑪利亞·克萊門蒂娜看到兩位姐姐來了,馬上笑盈盈上去行了福禮。
白斯文看著咂舌:“羅吳王這口味從金毛洋妞到江湖草莽,倒是葷素不忌這一個個的還都是極品!”
他話音未落,婉貞已經最后一個從吳王府的畫舫上下來了。這位吳王羅耀國的“四王娘”終于長成了,到了可以正式入吳王房幃的年紀,只見她眉眼似蹙非蹙,仿佛心事重重,蔥白指尖捏著繡帕,貝齒不時噬著紅唇。看到羅耀國向她走來,連忙下跪朝自己的未婚夫恭恭敬敬磕了個頭。
“那女孩是.”摩爾看得眉頭直皺。
“應該是吳王未過門的四王娘婉貞.”額爾金道,“她是后金太后的妹妹,應該也是羅耀國手里的人質,現在后金又打出了大清的旗號,在太平天國這邊就是造反了!”
“那她會不會”摩爾有點擔心地問,“被處死?”
吳王府。
八盞燒著鯨魚油的琉璃燈將白虎廳照得恍如白晝。
瑪利亞·克萊門蒂娜的金發綰了個中式的發髻,坐在羅耀國右邊,正笑盈盈地在給羅吳王挑魚骨頭。蘇三娘則坐在羅耀國的右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和站在她身后的周秀英說話。婉貞看著倒不像是要被處死的樣子,而是捧著個酒壺在羅耀國身后伺候著。
摩爾在自己的《東行漫記》中寫道:“雖然太平天國的吳王羅耀國總是將‘平等’掛在嘴上,但是他自己卻擁有四位妻子,而這四位妻子之間的地位都是不平等的,蘇三娘和瑪利亞的地位明顯高于另兩位.”
這時候,二十四名舞姬踏著《將軍令》的鼓點旋入廳堂。領舞的女子眉心點著朱砂,一邊獻舞,還一邊朝羅耀國拋媚眼,引得蘇三娘一陣皺眉。
“這領舞的女子名叫傅善祥,”額爾金低聲對文咸、摩爾、弗里德里希等人道,“她是太平大學堂第一屆入學考試的女子第一名.現在還沒有畢業,卻已經當上了吳王府的秘書官。”
“貴國的國人會議,不知能否讓我等觀瞻?”摩爾似乎已經看夠了天國“眾神”的腐朽,也不等酒宴結束,就提出了要參觀國人會議——這是他來天京的一個主要目的。
太平天國除了工業化之外如果說還有什么進步的,大約就是這個國人會議了
“嶺南!”羅耀國又喊了一聲,接著就聽珠簾忽響穿著太平大學藏青制服的美貌女生快步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個筆記本,“殿下,請吩咐。”
羅耀國指了指摩爾和弗里德里希:“這兩位先生想去參觀國人會議你查一下,哪天比較合適?”
“她是太平大學第一屆入學試的女子第二名,名叫程嶺南,她哥哥是羅吳王的心腹,如今的上海知府,她也和傅善祥一樣,都在吳王府實習.”
額爾金的小道消息倒挺多,又給摩爾的《東行漫記》貢獻了一條“花邊新聞”。
“后天,”程秘書翻了下筆記本,“后天國人會議要表決出兵討伐西賊案。”
所謂西賊,當然就是“西太后”那拉氏了。
羅耀國點點:“那就安排后天吧!”他接著又對摩爾道:“明年開春本王便要發兵西安,先生們若想見見活的大清.”
他忽然拉過身后的婉貞,少女臉色蒼白,一雙杏眼當中似乎含著淚花:“就讓本王的四王娘帶路如何?她姐姐就在西安城里當太后呢!婉貞,你愿意嗎?”
少女輕輕點頭:“愿意.雖然我姐姐罪該萬死,但我還是想去西安最后勸她一回,勸她回頭是岸,到天京向殿下負荊請罪!”
吳王府,深夜。
子時的梆子聲傳進了摩爾和弗里德里希居住的客房。
弗里德里希正借著油燈的光線,在筆記本上寫道:“四位妻子,至少三百人的衛隊,還有十幾位美貌舞女,仆人數百,美貌的女秘書兩人還有一座奢華的王宮。這位羅吳王一人每年的開支恐怕就不下十萬太平銀元,而這樣的王,太平天國還有好幾位,而且更加腐朽!”
“很顯然,太平天國只是西方傳來的工業化和東方專制帝國混合而成的怪胎。”摩爾在自己的《東行漫記》上寫道,“雖然這個國家目前看起來發展良好,但是腐朽的上層建筑注定無法駕馭工業化時代的生產力!”
弗里德里希放下鋼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如果太平天國的上層建筑和法蘭西、普魯士仿佛,那么它也許真的能在未來的世界性戰爭中幸存下來,直到最后!但目前看來,太平天國的上層建筑和工業化蓬勃的生產力是不符合的。現在之所以還能保持平穩,就是因為太平天國的工業化剛剛起步,產業工人還不成熟,沒有意識到太平天國的朝廷有多腐朽,太平天國的資產階級也太弱小,不得不依附這群腐朽的天國諸神!但是將來當三四十年后的那場帝國主義間的毀滅性戰爭到來時,一定不會有一兩千萬的工人、農民愿意為這群腐朽的神而戰。太平天國,搞不好會和俄羅斯一樣,都在戰爭結束后變成一個工人國家!”
摩爾奮筆疾書,將弗里德里希的話原封不動記錄在了《東行漫記》的底稿上,然后放下鋼筆,笑著道:“等我們看完太平天國的國人會議,就去西安去見那個比太平天國更加腐朽的清王朝的最后一面吧!”他合上書稿,“我現在對中國的未來充滿信心!”
弗里德里希也點點頭:“是的,革命必將會在這個半吊子的資本主義工業國中爆發!我現在對三四十年后那場將會埋葬資本主義制度的戰爭有點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