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端坐主位,今日換瞭一身孔雀綠繡仙鶴盤扣薄裙,領口鑲嵌著一粒碩大通透的紅寶石。
雖然打扮依舊浮誇,但儼然比之前見時好瞭許多。
大夫人顧氏正坐在老夫人身邊,似乎正在說著些什麼安排,老夫人閉著眼,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祝鳳桐穿著件淡紫色滿繡對襟薄衫,月白色繡祥雲百褶裙,唯一亮眼的就是頭發插的兩隻點翠鳳釵。
這身打扮在幾位小姐中,並不十分華麗出挑,但配上她那副天香國色的面容,卻把屋子裡眾人都比瞭下去。
她似乎已經從見鬼的驚嚇中恢復過來,正站在顧氏身旁,一副優雅的模樣,側耳聆聽她母親處理庶務,根本沒聽到有人進來。
祝鳳仙穿著一身海棠紅墜的長裙,紮著對雙平髻,發飾上清清淡淡地掛著兩串細小的珍珠流蘇,配著她那張看似忠厚溫順的臉蛋,看起來十分討喜。
她這會兒正站在祝老太太身旁賣力地捏肩捶背,不仔細看,甚至發現不瞭她手上還纏著紗佈,也是夠拼的。
看向柔嘉時,小臉漲得通紅,非常氣恨的樣子。
祝修安今日倒是安安靜靜的,被嬤嬤抱在懷裡,一聲不吭,見到柔嘉進來,臉上甚至還有幾分懼怕和恭敬。
柔嘉打量著環視瞭一圈,見正廳中還有幾張陌生面孔,略一回憶,也都大概認出瞭誰是誰。
那位時不時的拿話湊趣的,是祝二夫人林金翠。
她膝下所出的女兒夭折,兒子又都在外求學,今日請安,便隻有她一人,帶著些丫鬟婆子。
面無表情地喝茶的,是祝三夫人周如眉。
站在她身旁的那位紅衣少女,剛過及笄之年的樣子,穿衣打扮精致貌美,就是不太會演戲。
對著眾人滿臉的不耐煩,不屑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去瞭,是三房唯一的女兒,三小姐祝香菱。
幾位姨娘都不在,今日請安是正日子,妾室是不允許出現的。
遠遠看著,祝府也是兒孫滿堂,其樂融融,一派和氣。
走近一瞧,各懷心思罷瞭。
眾人亦是神色各異的打量著她。
柔嘉一抬眼,便立刻接收到顧氏那陰冷的眼神問候。
等她再想仔細看時,顧氏臉上又恢復如常,甚至還略略表露些關懷的笑意,用來維持那副賢良慈愛的好形象。
柔嘉視若不見,腦子裡想著原主學過的禮儀,對祝老太太落落大方地行瞭個福禮:“給祖母問安。”
祝老夫人閉著眼睛享受著祝鳳仙的伺候,半晌未說話,似乎是睡著瞭。
顧氏見狀,放下來心,幽幽地開口問道:
“四丫頭,昨夜睡得可好?明月苑是你長姐的院子,她最是純善,愛護姐妹,這才特意讓出來給你的,你在那裡住得還習慣嗎?”
祝鳳桐被誇得一臉嬌嗔,也立刻捧瞭回去:“母親,從小您就是這樣教我的。”
柔嘉臉上笑得像個年畫娃娃一般,說話時滿臉真誠:
“夫人放心,您的意思我懂。”
“明月苑是父親親自為我母親修的院子,姐姐又趁我不在的時候占瞭它,但現在能再還給我,我也是非常感激的。”
“聽說前兩日姐姐睡覺時受瞭驚嚇,但我母親自然是護著我的,我在那裡就睡得很好,一夜無夢呢。”
不就是陰陽怪氣的惡心人嘛?誰還不會瞭!
祝鳳桐聞言登時愣住瞭,說這話什麼意思?挑釁?
她抿著嘴唇,再說話時,臉上嬌嗔已經褪去,語氣中也帶著幾分不自在的責備:
“那四妹妹也不該隻顧自己睡得好。要知道在咱們府上,給祖母請安可是頭等大事,你如今住瞭明月苑,離這裡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卻來得如此晚,多讓祖母寒心啊。”
話說得委婉,但不忠不孝的大帽子立刻就扣瞭下來。
柔嘉心底嗤笑,隨著祝鳳桐的指責雙手掩面低下頭去。
再挪開雙手時,臉上帶著兩行清淚。
她看著祝鳳桐,抽泣著說道:“姐姐錯怪我瞭,我夜裡睡得好,卯時一刻就醒來瞭,那會兒雞還沒叫呢。早就準備好來給祖母請安瞭呢。”
“隻是”
她話鋒一轉,轉而看向顧氏:
“夫人,我要走時卻找不見您賞我的丫頭玉梅,問瞭一大圈,才知道她吊死在瞭您的院裡,嗚嗚嗚,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跑出去的,跟瞭您那麼多年的丫頭說沒就沒瞭,我一時又難過又害怕......”
這事還未傳開,柔嘉幹脆直接給捅破,還反將瞭顧氏一軍:你的丫頭沒有一點規矩,我請安來晚完全是因為她搞事!
柔嘉說話時臉上滿是又是害怕又是歉意,哭得梨花帶雨,還不忘地關懷問道:“夫人,您晚上睡覺時沒做噩夢吧?”
雖然話說得直白瞭點,但任誰聽瞭,都隻會覺得這是個孝順又懂事的好孩子。
顧氏的臉色變瞭又變,眼底的怒火幾乎藏不住,不過她活瞭大半輩子,也是個資深變臉藝術傢,很快又換上那副慈愛的面容來:
“不信鬼神之說自然不怕!我知道你底子是個好的,玉梅那丫頭,是個意外,她傢中有事自己一時想不開罷瞭,四丫頭莫多想。”
“夫人無事我便放心瞭。”柔嘉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一跺腳,
“可是大姐姐才剛受瞭驚嚇,夫人不怕,萬一大姐姐再撞鬼瞭可怎麼辦。”
“四丫頭,當著老夫人的面,總說這些鬼鬼神神的像什麼樣子!”
眼見柔嘉越說越不像個樣子,顧氏忍無可忍,語氣冰冷,拔高聲調:
“你剛從鄉下回來,真是該好好學學規矩瞭!這麼沒教養的樣子,成何體統。”
柔嘉故作驚訝:“夫人,您這是在怪罪父親嗎?”
祝鳳桐輕輕皺起瞭眉頭,怎麼一遇上祝柔嘉,她們母女倆那麼好的涵養就完全消失瞭!
當著二房三房的面,擔心顧氏被激怒,急忙說道:“四妹妹怕是誤會瞭吧?母親何時有這個意思瞭?是你自己想岔瞭!”
柔嘉臉上一派天真,說道:
“可是我在鄉下時聽教書的夫子念過,養不教,父之過,夫人現在說我沒教養不懂規矩,不就是怪父親把我丟在鄉下,不管不顧,不養不教嘛?”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漸漸低瞭下去。
抬手揉瞭揉眼睛,淚水卻越擦越多:“我從來沒有抱怨過的,能回到咱們祝府就已經很開心很知足瞭,嗚嗚嗚......”
“四妹妹說笑瞭。”
看著哭泣的柔嘉,祝鳳桐臉色變瞭變,這丫頭怎麼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隻好努力地再把話圓回來,寬慰道:
“母親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母親是為你好,想著你日後就要做王妃瞭,王府規矩重,不免為你多考慮一些。”
柔嘉眼淚止不住,臉上笑容卻十分燦爛。“原來如此,那還是要多謝夫人瞭!”
她演得正上頭。
廳裡忽然響起一道十分不屑的聲音,
“大嫂平日裡打扮得雅致,養個閨女卻穿得跟個叫花子似的,還好意思管她有沒有什麼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