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說日語的男人

作者:豬頭七 字數:4308

看著宮崎健太郎的車子駛離,荒木播磨將煙蒂扔下,尖頭皮鞋用力踩瞭踩。

“宮崎這個傢夥啊。”他喃喃自語說瞭句。

搖頭苦笑一聲,或者也不能說盡是苦笑,還有一絲高興和欣慰。

宮崎健太郎剛才解釋瞭為何有些遲疑,以至於錯過瞭向三本次郎坦誠交代的時機。

原因很簡單:

三本次郎的太太的生日在俊一的生日後一個月,三本太太篤信佛,有高僧為其批命,言說其和鹿有緣,故而課長夫人極為喜愛一切和鹿有關的東西。

宮崎健太郎得知侄兒荒木俊一喜歡小鹿,竟然放棄瞭巴結課長夫人,而將那精致的純金打造的小鹿送給俊一。

這件事三本次郎若是不知道還好,若是知道瞭,雖然也許課長本人不至於太憤怒,但是,課長夫人那裡就很難說瞭。

課長辦公室外面,荒木播磨右手小拇指掏瞭掏耳屎,然後又想瞭想,這才上前敲瞭敲門。

三本次郎雙手抱臂,就那麼面無表情的聽荒木播磨匯報。

“宮崎通過你的嘴巴轉述,他收瞭張萍的錢財誤放瞭白飛宇,而這個白飛宇是一名仇日分子。”三本次郎冷冷問道。

“是的,課長。”荒木播磨點點頭。

“他自己沒有嘴巴嗎?為什麼還需要你來轉述?”三本次郎冷哼一聲。

雖然表情冷淡,語氣冰冷,但是宮崎健太郎那個傢夥能及時通過荒木播磨來告知他這件事,三本次郎內心雖然還有些怒氣,不過,對於宮崎健太郎的疑心和不滿已經小瞭很多。

“宮崎君說……”荒木播磨面色有些古怪。

“說什麼瞭?”三本次郎問道。

“宮崎君說,他擔心當著你的面說,會被你責罵。”荒木播磨說道。

“巴格鴨落!”三本次郎怒不可遏,“他躲得瞭一時,還能一直躲著不被我罵?”

“宮崎君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荒木播磨忍著笑意,“他說,您氣消瞭,多多少少會想起他對您的忠心,想起他的好。”

“巴格鴨落!”三本次郎罵道,課長先生似乎是非常憤怒,他冷哼一聲,這才對荒木播磨說道,“荒木,下次宮崎再來,讓他在外面罰站。”

“是!”荒木播磨正色說道。

三本次郎擺擺手,示意荒木播磨出去,待辦公室的門關上之後,剛才還面上陰雲密佈的特高課課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宮崎這個狡猾的傢夥,知道自己會罵他,故而特意私下裡找荒木來求情。

也罷,看在這個傢夥素來對自己一片赤誠、更是非常忠心的份上,此事便揭過瞭。

隻不過是誤放瞭一名愚蠢的仇日分子罷瞭,隻要不是明知故犯,都不算什麼事情,況且處在宮崎所假扮的程千帆的位子,有些事情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

離開瞭課長辦公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荒木播磨的臉上也是露出瞭一絲笑容。

剛才那番解釋是他根據宮崎君的脾性,他自己想出來的,現在看來效果不錯,既幫宮崎君過瞭這一關,也不需要暴露俊一的小鹿之事。

荒木播磨越想越是滿意,然後在某一時刻卻是有些唏噓: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瞭?竟然做到面對三本次郎撒謊而面不改色……

……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中央巡捕房。

副總巡長辦公室。

程千帆將一張黑膠唱片放在留聲機裡。

周璇的歌聲就響瞭起來。

“春季到來綠滿窗

大姑娘窗下繡鴛鴦

忽然一陣無情棒

……

大姑娘漂泊到長江

江南江北風光好

怎及青紗起高粱……

冬季到來雪茫茫

寒衣做好送情郎

血肉築出長城長

儂願做當年小孟薑……”

邦邦邦。

房門被敲響。

“進來。”

皮特推門進來。

程千帆看瞭皮特一眼,沒有理會自己的法國朋友,繼續坐在辦公椅上,手中搖晃著紅酒杯。

皮特也沒有生氣,直接拿起桌上的紅酒瓶,自己給自己倒酒,然後他便坐在椅子上傾聽歌曲。

他一開始沒有太在意,不過,皮特的表情很快就有瞭變化。

“上帝,這還是我所認識的程嗎?”皮特露出誇張的表情,指著程千帆。

“怎麼瞭?”程千帆翻瞭翻眼皮,問道。

“這首歌,我知道的。”皮特身體前傾,“是抗日歌曲。”

“一首姑蘇小調而已。”程千帆皺瞭皺眉頭,“怎麼就和抗日聯系在一起瞭?”

事實上,周璇唱的這首《四季歌》,是《馬路天使》的插曲,從表面上來看,四段歌詞分別以春、夏、秋、冬的自然景物起興,歌詠瞭離散的憤懣,思鄉的悲苦以及堅貞的愛戀。

歌詞內涵豐富,曲調委婉優美,詞曲作者功力深厚,其中不乏典故傳說,比如“棒打鴛鴦”“靜夜思”“寒衣節”“孟薑女”等等。

不過,在歌曲的最後,作詞者田漢先生使用瞭‘血肉長城’的用詞,使得這首改編自蘇州小調的歌曲,瞬間升華瞭。

不僅唱出瞭流落他鄉的痛苦和哀思,還唱出瞭不願做亡國奴的人們,要奮起抗爭的不屈精神。

故而,這首歌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有抗日歌曲的嫌疑的。

但是,‘小程總’硬說這首歌隻是蘇州小調,皮特也沒轍。

“好吧,隻是中國小調。”皮特點點頭,他看向程千帆的目光都變得柔和瞭,對於程千帆這個朋友,皮特是比較滿意的,唯一令他看不慣的就是程千帆對於自己的祖國毫無愛國情懷,滿眼都是金錢。

現在,通過一首歌,皮特自覺自己是無意間發現瞭程千帆內心深處對祖國的愛,還有那隱藏起來的對於祖國被侵略的憤懣情感,故而對於程千帆的態度和印象更好瞭。

程千帆笑瞭笑,沒有說什麼。

……

“我已經將日本人想要表達的意思匯報給費格遜閣下瞭。”皮特和程千帆碰杯,說道,“費格遜閣下表示,他會在合適的時機向巴黎轉達。”

“我什麼都沒有說,更沒有替日本人傳遞過什麼。”程千帆淡淡一笑,“這隻不過是生意之間的商業情報互通有無罷瞭。”

“你真虛偽。”皮特指瞭指程千帆,然後他面帶笑容,“不過,這一次我喜歡你的虛偽。”

程千帆便露出驚訝之色。

“日本人要對那隻大笨熊動手,你幫助日本人當信使,推動這件事,是因為日本人對蘇俄動手,便會減緩繼續侵略中國的腳步。”皮特侃侃而談,“程,我的朋友,你愛你的國傢,你是願意為這個苦難的國傢做事情的。”

程千帆驚呆瞭,他愕然的看著皮特,他不知道自己做瞭什麼,竟然會令皮特對他產生如此誤會。

看著程千帆驚訝愕然的模樣,皮特暗暗誇贊自己朋友的演技出色,他眨瞭眨眼睛,又在自己的嘴邊做瞭個封口的手勢,意思是:

我的朋友,我閉嘴,我懂你!

待皮特離開之後,程千帆一個人坐在那裡想瞭好一會,這個時候,留聲機發出沙沙沙的聲響,這令他突然有些明白瞭:

皮特可能是因為這張唱片的歌曲對他產生瞭某種‘誤解’。

然後,程千帆的嘴角揚起瞭一絲笑容,他搖搖頭嘆瞭口氣。

這張黑膠唱片是三本次郎給他的,抗日歌曲的唱片在上海是屬於違禁品的,市面上很難買到,故而三本次郎親自從收繳的違禁品中給他拿瞭一些。

之所以這麼做,是三本次郎的主意,他令宮崎健太郎私下裡偶爾聽一些抗日唱片,甚至是偶爾偷偷閱讀抗日書籍,以此來向關註程千帆的人傳遞某些信號,最終目的是吸引重慶方面軍統,亦或是中統來招攬程千帆。

尤其是軍統方面,程千帆在鄭衛龍落難期間多有照顧,鄭衛龍當初也有招納之意流露,程千帆加入軍統乃是順理成章之事。

不過,鄭衛龍離開上海有大半年瞭,卻始終沒有派人來接觸程千帆。

對此,三本次郎的分析是,軍統對於發展程千帆還是比較謹慎的,也許在暗中觀察,以茲考察程千帆。

故而,三本次郎果斷命令程千帆聽抗日歌曲,看抗日書籍,以茲表達態度,不過,要偶爾為之,不能太明顯。

素來仇視中國的宮崎健太郎對於課長的這個命令是有較強的抵觸情緒的,最終在三本次郎的嚴聲呵斥下,宮崎健太郎也極不情願的表示聽從課長命令。

如此,幹瞭這麼多年反革命工作的‘火苗’同志,終於可以聽一聽抗日歌曲,閱讀抗日書籍瞭。

不過,始終還是有遺憾之事的:

三本次郎再三嚴令,他嚴禁宮崎健太郎閱讀紅色相關書籍!

……

下班前,蘇哲在走廊裡和‘小程總’不期而遇,兩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瞭片刻。

下瞭樓梯,來到院子裡,蘇哲終於還是忍不住吐瞭口口水,嘴巴裡罵罵咧咧。

然後這一切被站在窗口的‘小程總’看瞭個正著,‘小程總’打開窗戶,竟然直接一盆水潑下來。

天可憐見,這大冷天的,蘇哲被直接淋瞭個落湯雞。

“蘇助理,你怎麼在下面?對不住,對不住啊。”‘小程總’趕緊道歉。

眾巡捕想笑,又不敢得罪蘇助理。

蘇哲更是憤怒,卻又不敢沖著已經表示道歉的‘小程總’發火,氣的一跺腳離開瞭。

看著蘇哲離開的背影,程千帆冷笑一聲,這一幕正好被一些巡捕看到,皆是假裝沒看到,什麼也不敢說。

一個小時後。

這個遠東最繁華的大都市的夜晚來臨的時候,換瞭一身衣裝的蘇哲找到瞭一間偏僻的公用電話亭。

他警惕的打量瞭一下四周。

除瞭在不遠處有一個凍得哆哆嗦嗦的小乞丐之外,並無其他人。

蘇哲皺瞭皺眉頭,盡管隻是一個小乞丐,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出於謹慎考慮,他還是想要換地方打電話。

不過,這個公用電話亭已經是這附近最僻靜的一個瞭。

最重要的是,蘇哲抬起手腕看瞭看時間,距離約定通話的時間隻差三分鐘瞭,他沒有再去下一個公用電話亭的時間瞭。

蘇哲最終還是選擇從兜裡摸出一支煙,點燃瞭香煙,抽瞭兩口,算好時間,投瞭電話幣,要瞭一個電話。

約莫兩分鐘後,蘇哲掛上話筒,看瞭看四周,壓瞭壓鴨舌帽,快速離開瞭。

……

蘇哲離開後不到一刻鐘,一個脖子上下半張臉都圍著圍巾的男人騎著一輛洋車子也來打電話。

他進瞭電話亭,假作投幣,卻最終什麼都沒有投進去。

而那個凍得哆哆嗦嗦的小乞丐此時則已經來到瞭電話亭裡躲避風寒。

要打電話的男子看瞭一眼小乞丐,微微皺眉,似乎是罵瞭句什麼。

小乞丐嚇得哆哆嗦嗦的,將身體轉過去,躲在瞭一個角落。

“槍支彈藥藏在哪裡?”盧興戈捂住嘴巴,壓低聲音問道,他假作是在通電話。

“林主任早就安排好瞭。”小乞丐隨即說瞭個地址。

盧興戈點點頭。

林主任就是軍統上海區負責保管槍支彈藥的林志堅。

此前盧興戈向汪鉄牧要槍支彈藥,汪鉄牧便將林志堅叫過來,此人拍著胸脯保證,要多少給多少。

拿到瞭埋藏槍支的地址,盧興戈準備掛上電話話筒離開。

就看到‘小乞丐’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沒時間耽擱。”盧興戈直接說道。

“剛才有個人來打電話。”‘小乞丐’說道。

盧興戈沒有說話,示意手下繼續說,他瞭解自己的這個手下,因為是侏儒,一直假扮小孩子,不會引人註目,正因為有此掩護,經常能夠打探到重要情報。

“那個人說的是日本話。”‘小乞丐’說道。

“嗯?!”盧興戈表情嚴肅起來。

此地較為偏僻,一般人不會來此地打電話的,多是出於某些原因要避嫌、不想引人註目的人才會來此打電話,譬如說男人會情人,女人偷漢子,或者是像是他們這種從事秘密工作或者是有隱秘身份的人。

一個鬼鬼祟祟來此地打電話的人,說日本話,那麼,這個人的身份似乎昭然若揭瞭。

……

與此同時,法租界特別黨小組召開臨時緊急小組會議。

與會者:

‘火苗’同志。

‘鋼琴’同志。

‘飛魚’同志。

“什麼?你說張萍和趙樞理可能是我們的人?”路大章驚呼出聲。

老黃也是猛然看向‘火苗’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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