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蕙質蘭心

作者:豬頭七 字數:4279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法租界中央巡捕房,醫療室。

醫療官老黃點燃一根煙,用一根柴火棍取的煤爐裡的火。

煙卷的火星隨著他的一呼一吸,閃爍著。

頭頂的白熾燈在發光發熱。

他瞭解程千帆。

‘火苗’同志倉促離開,如果有什麼話要對他說,便在兩人的那次接觸上。

老黃仔細想,想來想去,他不得不接受一種結果:

兩人那簡單兩句對話中,有一句話引起瞭他的註意。

‘別我從天津回來,你且喝死瞭’,這句話重點在於‘從天津回來’。

‘火苗’同志在暗示,他會回來的,或者說是‘能回來’的。

且不說‘火苗’同志此次突然外出公幹的原因是什麼,其中是否有摻雜敵人的機密,隻說這句話,‘火苗’同志是在‘報平安’。

或者更加貼切說,‘火苗’同志這話的意思是指他並非是被敵人發現身份,隻要不是這種極端情況,拋開其他,對於一名潛伏者來說,就是安全的。

想到這裡,老黃心中是稍稍松瞭一口氣的。

此外,程千帆身邊那個醫生模樣的男子顯然有古怪,此人更像是監視‘火苗’同志之人。

那麼,‘火苗’同志暗示其暫時是安全的,是能夠回來的,建立在此種基礎上,卻有人貼身陪同、監視。

這說明什麼?

說明‘火苗’同志是被安排去執行某種極為隱秘的任務,此種監視不是因為懷疑什麼,更多的是出於原則上之保密需要。

老黃悶悶的抽煙,他從那僅有的言語、表情,從自己對於革命戰友的瞭解基礎上,抽絲剝繭得出瞭自己的分析和結論。

隻是,直覺告訴老黃,‘火苗’同志應該還有話要對他說。

或者更加進一步來說,是有話已經對他說瞭,隻是他還沒有‘找到’那些話。

那麼,‘火苗’同志要說的話在哪裡藏著呢?

……

老黃的目光盯著桌子上的那個酒瓶。

這是‘火苗’同志離開之前他從其手中‘搶回來’的。

他越琢磨越是覺得解題的鑰匙就在這個酒瓶上。

‘火苗’同志不會‘平白無故’來搶他的酒瓶的。

盡管從表面來看,‘小程總’笑罵著訓斥他喝酒,順手搶瞭他的酒瓶作勢要摔,這很正常。

但是,老黃知道,在那種情況下,在此種唯一能夠不引人矚目接觸的情況下,‘火苗’同志的任何言語、動作都需要反復琢磨、解讀。

老黃又自己給自己對火,點燃一支煙卷。

煙卷的火星閃爍中,昏黃的眼睛盯著酒瓶子看,他的腦海中反復回想。

“公務在身,身不由己啊。”

‘火苗’同志這般說,然後一把奪過自己手中的酒瓶子。

然後‘火苗’同志看瞭一眼酒瓶子,又跟著罵道,“你個老東西,先不說你又在上班期間喝酒瞭,就說這酒,伱少喝點,別我從天津回來,你且喝死瞭。”

還是這句話!

老黃摩挲著下巴,皺眉思索。

‘火苗’同志搶過酒瓶子後,看瞭一眼酒瓶子。

很自然的動作。

似乎並無異常。

不過——

老黃的眼睛亮瞭,‘火苗’同志下一句話是‘你個老東西,先不說你又在上班期間喝酒瞭,就說這酒,你少喝點,別我從天津回來,你且喝死瞭。’

此時,他這才註意到‘火苗’同志這句話中的‘就說這酒’!

就說這酒!

這酒——

這酒怎麼瞭?

這酒是老黃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喝的汾酒,是他幫瞭一個朋友的忙,朋友送他的回禮。

這酒——

味道醇美!

酒本身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那麼,就隻有酒瓶子瞭?

酒瓶子有什麼問題。

老黃拿起酒瓶,在白熾燈下左看右看。

忽而,他註意到酒瓶子上貼著的標簽上有異樣:

有指甲印!

確切的說是指甲在標簽的某處用力劃、扣破瞭。

這個痕跡此前並沒有。

老黃無比確認這一點。

……

作為一名特科紅隊王牌特工,同時也曾經是一名出色的情報員,他對自己周邊的事務格外關註,就說這個酒瓶,他拎著酒瓶喝酒,手掌摩挲瓶身,如果瓶身上有這麼一個摳起來的痕跡,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那麼,唯一的解釋便是,這個痕跡是‘火苗’同志弄出來的。

老黃已經可以在腦海中想象出‘火苗’同志做這些時候的實際情形瞭:

‘火苗’同志從他手中搶走酒瓶。

看瞭一眼酒瓶。

這一眼很重要,‘火苗’同志是在確認,確認這瓶酒是不是他所掌握的那個牌子。

確認瞭。

然後手中握著酒瓶,口中說著那些話的時候,指甲便在瓶身上某處留下印記瞭。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非常自然,同時他這邊也飛快的奪回瞭酒瓶,別說是‘火苗’同志身邊那個形跡可疑的醫生瞭,就是老黃當時不也是沒有意識到有什麼異樣麼?

不對!

老黃意識到自己考慮的還不夠透徹深入,確切的說,‘火苗’同志看酒瓶的那一眼,不僅僅是確認這瓶酒,同時是在確定瓶身上這標簽上這一處的位置。

老黃表情嚴肅,他盯著瓶身上被‘火苗’同志用指甲摳出來的貼標所在:

廠址:通濟門外九龍橋3號!

這是華豐裕酒廠生產的汾酒,而這個地址正是華豐裕酒廠的地址。

通濟門外九龍橋3號!

這個地址有什麼問題嗎?

老黃苦苦思索。

終於,他心中一動。

通濟門外九龍橋3號在哪裡?

在南京!

華豐裕汾酒是南京產的汾酒!

‘火苗’同志這是在暗示——

南京?

為什麼要暗示南京?

他忽而想到,巡捕房的函件通知裡,程副總巡長是去天津法租界公幹。

此前他還在琢磨,天津那邊出什麼事情瞭,竟然需要從上海這邊派人過去,而且是走的這麼急?

這很奇怪啊。

而考慮到‘火苗’同志極可能是被敵人派遣去執行某個機密任務,那麼,現在問題來瞭,‘火苗’同志真的是去天津瞭嗎?

情報工作向來是要註重保密的,同時也是虛虛實實,不乏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事。

那麼,現在這個‘南京’……

是在暗示實際上是去南京,不是去天津?

老黃陷入瞭沉思之中。

……

“太太,浩哥回來瞭。”

看到李浩開車回來,大頭高興的喊瞭句。

“嫂子找我?”李浩下車,聞言立刻問道。

“太太晚飯前問浩哥你怎麼沒回來吃飯。”大頭說道。

他看瞭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浩哥,我說你興許在巡捕房加班,太太似乎不太高興。”

“曉得嘞。”

李浩拍瞭拍大頭的肩膀,他整理瞭一下衣裝,進瞭客廳,“嫂子,我回來瞭。”

“小寶,帶小芝麻去玩吧。”白若蘭將懷中抱著的小芝麻遞給小寶。

小寶穩穩地接過小侄子,又朝著浩子哥做瞭個鬼臉,抱著小芝麻走開瞭。

“栗子,去泡一壺茶。”

“是,太太。”

李浩註意到嫂子將‘閑雜人等’都已經支開瞭。

“你帆哥離開前,就沒有什麼要帶話的?”白若蘭面容一正,脆聲問道。

“有的,嫂子。”李浩趕緊說道。

“既然有話要帶,你不趕緊回傢,去哪裡喝貓尿去瞭?”白若蘭顰眉,訓斥小叔子,“還是說浩哥兒你覺得喝酒比天大?”

“是浩子的錯。”李浩臉色一變,趕緊誠懇道歉,“嫂子息怒,因有些公務要與同僚商議,誤瞭回傢。”

“想來千帆臨行前,必然將傢中盡數托付與你。”白若蘭微微嘆口氣,“嫂子我是一個婦道人傢,有些話本不該說,不過,親弟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看著李浩,訓斥道,“以後少灌那些馬尿,你帆哥暫時不在傢,便由我來管你。”

“是,嫂子教訓的是。”李浩趕緊說道。

他忽而意識到自己犯下瞭一個看似微不足道,實際上細想之下做得很差的事情:

他不該下班後急著找豪仔、桃子商量事情的,而應該直接回傢。

正常邏輯,這個時候還有什麼比趕緊回程府向嫂子匯報帆哥的情況、以及安排程府的安全保衛工作更重要的?

帆哥去天津公幹太突然瞭,打瞭他們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他當時隻想著和豪仔、桃子等人商量事情,卻是沒註意到犯下這麼一個紕漏。

他看著嫂子,忽而心中有瞭一絲明悟。

然後更多的是震驚!

嫂子訓斥他,可以嗎?

當然可以,嫂子便如親姐一般,別說是訓斥瞭,就是打他,他都甘願受罰。

但是,此時此刻,浩子卻是有一種感覺,嫂子訓斥他,似乎不僅僅是因為他‘貪杯誤事’而訓斥,而是為瞭……為瞭提醒他哪裡做的不對!

是的,他沒有及時回傢向嫂子匯報帆哥的情況,這是不對的。

此不對,非彼不對!

意義不一樣。

李浩看瞭嫂子一眼,直覺告訴他,嫂子是在暗示、提醒他,不過,他沒有證據。

……

“千帆說瞭什麼瞭?”白若蘭見浩子誠懇道歉,也便滿意的點點頭,翻篇此事,隨口問道。

“帆哥說,他不在傢的這段時間,傢中事情一切由嫂子做主。”李浩心中一動,說道,“說有什麼事情拿不定主意,讓我請示嫂子。”

“你有什麼事情拿不定主意?”白若蘭看瞭李浩一眼,目光審視,忽而,她輕笑一聲,“浩子,老實與嫂子說,你是不是有心上人瞭?”

“嫂子——”李浩大驚,然後是大囧,他不知道嫂子為何突然提及這個,卻是偏偏說中瞭他的心事,不禁面紅耳赤。

“哎呦呦,看來真的有事,告訴我,是哪傢姑娘?我與你做媒。”白若蘭驚訝出聲,似是沒想到隨便一桿子打到瞭棗子,她的眉眼間的喜氣洋溢,問道。

“嫂子,沒影的事。”李浩漲紅瞭臉。

“還害羞來著。”白若蘭抿嘴一笑看到栗子拎著茶壺過來,她不禁點點頭,“原來是有旁人在,不好意思說啊。”

說著,白若蘭笑著起身,“栗子,把茶水送到書房,我與你浩子哥有天大的事情要談,在這裡他不好意思。”

“是,太太。”栗子沒忍住,噗呲一笑。

……

樓上,書房。

“好瞭,栗子,你出去吧。”白若蘭擺擺手,然後示意李浩坐下來飲茶,“不要拘束,給嫂子說說,是看上哪傢姑娘瞭?”

栗子捂著嘴巴笑著離開瞭。

李浩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他看瞭嫂子一眼,“嫂子,不要再取笑我。”

他也是在此時此刻,才突然意識到現在和嫂子是獨處一室:

李浩此時此刻已經無比確認,方才嫂子絕對是在暗示他此前做錯瞭!

好一個蕙質蘭心的嫂子。

他常常聽帆哥用‘蕙質蘭心’來形容嫂子,現在終於明白瞭。

就以現在來說,嫂子方才故意打趣他,以要盤問他婚姻大事為借口,帶他來書房問話。

實際上是制造瞭私密空間來商談機密事宜。

果然,然後他便聽到嫂子問道。

“說說,千帆還說瞭什麼?”白若蘭看著李浩,“是不是他出瞭什麼事情我看你心事重重的。”

“帆哥倒是沒有再多說什麼。”李浩思忖說道,“帆哥沒事,嫂子且放心。”

既然知曉嫂子乃蕙質蘭心,極聰明之人,他便想著如何來說話,如何在心照不宣,看破不說破的情況下和聰明人打交道是一門學問。

“你不需好話哄騙。”白若蘭嘆口氣,說道,“我知道,千帆在外面做的好大事業,其中危險可想而知,他為瞭怕我擔心,什麼都不與我說。”

白若蘭拿手帕擦拭瞭嘴唇,“即使是不說,該擔心還是要擔心的咯。”

她看著李浩,“千帆突然外出公幹,實在是可疑,正所謂空穴有風是為妖,這種外出公幹的事情,毫無征兆,可見蹊蹺。”

白若蘭面露緊張之色,問道,“是不是有人要對他不利?”

李浩看著嫂子,他立刻點點頭,“具體內情我們也不知道,所以才更加擔心。”

他不得不承認,嫂子太聰明瞭,完全主導瞭話題的走向,他要做的就是順著這話題,隨機應變。

嫂子擔心帆哥的安全,這本身便是一個最合適,可以討論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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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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