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興戈彎腰提鞋子,警惕的用餘光觀察身後,確認並無可疑之人跟蹤。
十幾分鐘後,他來到樵夫巷的一個僻靜的小院子。
這裡是特情處南京站的二號安全屋。
“人怎麼樣瞭?”盧興戈問薑老三。
“在地窖裡,老實著呢。”薑老三說道,“吃喝拉撒睡都在地窖裡,這鬼子竟然能忍的瞭,隻求不殺他。”
“帶我去看看。”盧興戈說道。
地窖的出口處被薑老三用爛簸箕、稻草等破爛的東西掩飾起來,薑老三上前收拾瞭一下,拉開瞭地窖門。
地窖隻有一米半深,面積不大,陰冷潮濕,大泉崇哉蜷曲在角落裡。
陽光照射進來,大泉崇哉下意識的瞇起眼睛。
盧興戈隻是看瞭一眼,就讓薑老三將地窖門關上,遮掩好。
回到堂屋裡,薑老三給盧興戈倒瞭一杯水。
“隊長,一個月瞭,敵人的搜捕也沒那麼厲害瞭。”薑老三說道,“是不是該把人運出去瞭。”
盧興戈沒說話。
他這邊一直按兵不動,重慶那邊前後來瞭兩份電報瞭,詢問何時把人和雕版送往重慶。
雖然戴老板在電報裡並未強令他這邊限期出城,不過,催促的意味是越來越明顯。
這個時候,盧傑回來瞭。
“隊長,我試瞭下,雖然鬼子還會檢查,不過已經比以往松瞭不少。”盧傑說道。
“平車夾層沒有搜查吧?”盧興戈問道。
“沒有。”盧傑點點頭,“現在搜查沒那麼嚴密瞭,我現在和卡口的偽軍混熟瞭,他知道我是安清幫的人,隻是隨便檢查一下,鬼子就放行瞭。”
盧傑奉命打入瞭漢奸幫會組織安清幫,平時就幫著安清幫做點雜活,運送物資什麼的,這些天安清幫的一個堂主在城外修繕老宅,他就忙著運送木料油漆什麼的。
“明天再出城試試。”盧興戈吩咐道。
“明白。”
……
翌日。
盧傑順利出城後,回城來到樵夫巷向盧興戈匯報。
“隊長,一切順利。”盧傑高興說道。
“好。”盧興戈面上露出喜色,“明天上午,你負責運大泉崇哉出城。”
“明白。”
盧興戈又看向薑老三,“老三,你帶幾個弟兄,沿途護送阿傑,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到重慶。”
“隊長放心。”薑老三高興說道。
在安全屋一直待著,也把他憋壞瞭。
“明天你們不要挨著阿傑太近,以免被敵人看出問題。”盧興戈叮囑說道。
“明白。”
……
第二天。
一個天氣很好的日子。
盧傑趕著驢車,來到瞭城門關卡。
“小五,出城啊。”一名綏靖軍班長看到盧傑,笑著問道。
“趙班長,沒辦法,那邊催得緊,安堂主說瞭,清明前一定要完工。”盧傑說著,陪笑著給趙班長敬香煙。
然後又給一旁荷槍實彈、兇神惡煞的日軍士兵遞煙。
“太君,安清幫的胡小五,你們知道的。”趙班長向一名日軍軍曹點頭哈腰說道。
“你的,檢查。”軍曹指瞭指趙班長。
“欸欸欸。”趙班長帶瞭幾個手下,上前粗略的檢查一番,回來報告說,“太君,檢查瞭,都是木料和油漆鐵釘什麼的,是安清幫建房子用的。”
“安清幫的,朋友。”軍曹點點頭,擺擺手示意放行。
趙班長朝著盧傑擺擺手,盧傑點頭哈腰的道謝,上瞭平車,一甩鞭子,趕著驢車出瞭城。
薑老三帶瞭幾個弟兄出城,看到盧傑順利出瞭城,心中大喜,幾人也很快通過檢查,順利出城。
……
“剛才那個人是做什麼的?”一個聲音在趙班長身後響起。
趙班長扭頭去看,臉上立刻浮現笑容,“太君。”
雖然這人他不認識,但是,這身上的日軍軍裝做不得假,反正是太君,點頭哈腰就對瞭。
日軍軍曹看到小笠原律介,立刻上前敬禮,“長官。”
“田野君,辛苦瞭。”小笠原律介點點頭,扭頭又問趙班長,“回答我的問題。”
看到日軍軍曹都向這個太君敬禮,趙班長更是不敢怠慢,“報告太君,那個人是安清幫的趙小五,安清幫的安堂主在城外修房子,他是運送木料的。”
“安清幫……”小笠原律介思索著,“所以,你的檢查就這樣敷衍瞭事?”
“太君,不敢,屬下不敢。”趙班長嚇瞭一跳,趕緊解釋說道,“安清幫也是效力於大日本帝國的,這趙小五這些天每天都要出城,每次都仔細檢查的,沒有問題。”
“是嗎?”小笠原律介冷冷的打量著趙班長。
看到對方嚇得發抖,小笠原律介忽而笑瞭,他拍瞭拍趙班長的肩膀,“用心為大日本帝國做事,帝國是不會虧待你的。”
“是,是,是。”趙班長彎下腰,陪著笑。
也就在這個時候,小笠原律介忽然彎下腰,他盯著地面上的細細的水漬看。
……
“這是什麼?”小笠原律介問道。
趙班長趕緊彎腰看,他滿頭霧水,不知道這個太君問這個做什麼。
“田野君。”小笠原律介說道。
田野悟也趕緊過來,他蹲下來,盯著水漬看,這水漬從城門口開始,細細長長的向城門外延伸。
小笠原律介帶人向前走,走瞭十幾米,就看到細細長長的水條不見瞭,隻有被塵土蓋住,幾乎看不見的水滴。
忽而,小笠原律介臉色一變,他走回來,面色陰沉的看著趙班長,“你,舔一口,看看是不是尿?”
趙班長一愣,然後看瞭一眼面無表情的日軍軍官,不敢反抗,趴下來,用手指沾瞭沾水漬,放在嘴巴裡,砸吧瞭兩口,又聞瞭聞手指,“報告太君,好像,好像是尿。”
小笠原律介聞言,臉色更陰沉,他幹脆自己也彎下腰,手指沾瞭沾水漬,放在鼻間聞,然後他臉色大變。
“剛才的驢車有問題!”小笠原律介沉聲道,他一擺手,“隨我追!”
立刻有日軍士兵開瞭三輛邊三輪出來,小笠原律介跳上邊三輪,一揮手,“追擊!”
三輛邊三輪,其中一輛邊三輪上還架著一挺歪把子輕機槍,後面跟著十幾個騎著洋車子的特務,拼命蹬著洋車子,追擊而去。
……
薑老三和盧傑等人出城的時候。
盧興戈提瞭一個行李木箱,在下關車站上瞭火車。
相比較大泉崇哉這個大活人,現在敵人放松瞭搜捕盤查,除非是運氣不好被敵人盯上瞭,不然的話,想要將雕版帶出城,實際上是稍微容易一些的。
美鈔雕版太過重要,戴老板在密電裡嚴令,必須確保雕版安全抵渝。
盧興戈決定親自護送雕版回重慶。
“大哥,這裡。”毛軒逸看到盧興戈上瞭火車,招呼道,“快開車瞭。”
盧興戈坐在座位上,將方才在車站外面買的火燒遞給毛軒逸,“老四,餓瞭吧,剛才買的,還熱乎呢。”
“還是大哥疼我。”毛軒逸接過瞭火燒,咬瞭一大口,“大哥,三哥他們在路上瞭吧。”
“興許吧。”盧興戈說道,“莫急,到瞭彭城就能見到老三他們瞭。”
他看瞭毛軒逸一眼,“我可說好瞭,到瞭方老板那裡,都老老實實幹活,可不敢偷奸耍滑。”
“知道瞭,大哥。”毛軒逸說道。
“你也別嫌大哥我囉嗦。”盧興戈嘆瞭口氣,“現在這年頭,能找到安穩的活計,可太難瞭。”
“這位先生說的太對瞭。”鄰過道的一個旅客接話說道,“世道這麼亂,有安穩的活計,能養傢糊口,那就是大恩德啊。”
“老先生說的是啊。”盧興戈連忙附和說道。
與這位老先生聊著,盧興戈的心卻已經飛到瞭薑老三和盧傑那邊,相比較他這邊,薑老三等弟兄要運送一個大活人,跋山涉水去重慶,何其難也。
好在薑老三等人最大的難關就是出南京城,如果能順利出城,薑老三等人可以憑戴老板的電令和暗語,聯系到在江陰附近活動的忠義救國軍蘇嘉滬挺進總隊第三支隊一部,由該部派人護送他們去重慶。
……
“三哥,我帶著兄弟們掩護,你帶著何老板快走。”盧傑一邊開槍還擊,一邊對薑老三說道。
“走不掉瞭。”薑老三一槍擊中瞭一個偵緝隊的特務,對著盧傑苦笑一聲,說道。
“格老子的,日本人怎麼發現我們有問題的?”盧傑槍法精準,一槍擊中一個日軍士兵的腦袋,對方當即斃命。
他實在是想不通,他們都已經順利出城瞭,日寇漢奸為什麼又會突然來追擊他們。
“三哥,你們快走。”一名特情處南京站的弟兄喊道,“我帶弟兄們擋住。”
話音未落,這個弟兄就身中多彈殉國瞭。
日軍邊三輪上的歪把子輕機槍火力強大,直接壓制瞭他們的火力。
“老三,看來咱們今天要交代在這裡瞭。”盧傑看瞭薑老三一眼,說道。
“你小子,怎麼?覺得要當烈士瞭,連三哥都不喊瞭?”薑老三瞪瞭盧傑一眼。
薑老三說這話的時候,手上並不閑著,他拔掉瞭已經翻落的平板車的夾層的一個木塞,就看到大泉崇哉從夾層裡滾落在地。
大泉崇哉的眼睛依然被黑佈蒙著,手腳也被繩索捆綁著,嘴巴裡被佈團堵著,此時正驚恐不安的東張西望。
“我就說,這傢夥不老實。”薑老三罵瞭句。
按理說,大泉崇哉應該是被弄暈瞭的,看起來這傢夥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醒瞭,說不得就是大泉崇哉搞出來的動靜,引來瞭日本人。
……
薑老三一把將大泉崇哉拉扯到身旁,他沒有絲毫的猶豫,槍口抵在瞭大泉崇哉的腦門上。
“問問他怎麼……”盧傑喊瞭句,他想不通敵人是怎麼發現他們的。
然後就聽見砰的一聲。
薑老三扣動瞭扳機,子彈直接把大泉崇哉的腦袋打瞭個稀巴爛。
“那麼多廢話做什麼。”薑老三看瞭盧傑一眼,“夜長夢多。”
說著,他環視瞭一眼,八個人的護送小隊,現在隻剩下他和盧傑瞭。
薑老三從腰間拿瞭早就準備好的那枚手榴彈,他將手榴彈遞給瞭盧傑。
盧傑開槍打傷瞭一個試圖從側翼包抄的日軍士兵,接過瞭手榴彈。
“謝瞭。”盧傑說道。
“我是不能被鬼子俘虜的。”薑老三看著盧傑,忽而咧嘴一笑,“幫我多殺幾個鬼子。”
說完,薑老三直接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他看著盧傑,“兄弟,三哥先走一步。”
“處座,大哥,老三沒給你丟人!”他爽朗一笑。
扣動瞭扳機。
砰!
薑老三轟然倒下。
盧傑看著開槍自戕的薑老三,還有身旁的那枚手榴彈,他的眼睛紅的嚇人,他罵道,“老三,你混蛋!說的好像老子能被俘虜似的!”
……
小笠原律介看的真切,他看到瞭大泉崇哉先生被敵人一槍打爆瞭腦袋。
看到這一幕的小笠原律介,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好似要爆炸瞭。
大泉崇哉死瞭,也意味著此次營救行動的失敗。
這令小笠原律介幾乎抓狂。
然後,小笠原律介又看到剛才開槍‘殺害’大泉崇哉的那個男子,竟然隨之就毫不猶豫的開槍自殺瞭。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一群視死如歸的對手。
“抓活的!”小笠原律介喊道,“抓獲的。”
大泉崇哉死瞭,小笠原律介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能夠抓到活口,撬開敵人的嘴巴,搞清楚這一切,最好的結果是從俘虜的嘴巴裡挖出雕版的下落,然後將這夥敵人一網打盡!
盧傑猛然從藏身的板車、木料後面站起來,直接將手榴彈扔瞭出去,然後橫握毛瑟短槍,開槍射擊。
轟隆!
砰砰砰砰砰砰!
小笠原律介就看到這個人身上中瞭好幾槍。
“巴格鴨洛!我說瞭抓活的!”小笠原律介大怒,喊道。
……
小笠原律介手握指揮刀,看著躺在地上的這個對手。
這個人身中多彈,倚靠在一根木料上,嘴巴裡已經在大口大口的吐血。
他知道這個人不可能救活瞭。
盧傑的嘴巴裡在蠕動,似乎在說著什麼。
小笠原律介大喜,立刻湊上前,然後他就聽到瞭‘女,女兒,非是,籠中……’
再仔細聽,聽不到什麼瞭,這個人已經腦袋一歪,生命在徹底流失。
……
盧傑依靠在木料上,他看著天空,在生命徹底流逝之前,他在天空中仿若看見瞭那個女孩的身影。
那是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女孩,紅色的棉襖,黑色的棉褲,棉襖打著補丁,但是很幹凈整潔,大傢都說這女娃俊,他也覺得。
這是西安的女學生,來榆林唱文明戲的。
盧傑一直都記得那曲兒,‘女兒非是籠中鳥,豈肯屈從舊禮教!
玉屏雖軟志氣硬,寧死不嫁薄幸郎。’
唱的真好啊。
這姑娘真俊啊。
那女學生當時還沖著他笑瞭呢。
他的眼眸一片灰暗,卻在生命的最後的瞬間,仿若綻放出絢爛無比的色彩,他看到天空中,那真俊的姑娘在沖著他笑呢……
真俊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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