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現在三歲,方錦繡已經過瞭十六歲生日,快十七瞭。
在鄉下,這個年紀的姑娘,很多都已經結婚生子瞭,就算沒有結婚,也大都開始議親。
方錦繡是因為在讀書,雖然年紀到瞭,但還在讀書的就是孩子,平常大傢不會想著讓個學生嫁人結婚。
方林夫妻倆一死,方錦繡這書是念不成瞭,要是方老太這個奶奶是個可靠的,也確實應該給孫女相看起來。
方老太可靠不可靠,大傢夥兒都知道瞭,可方錦繡年歲擺在這兒。
她要是帶瞭景年單獨過活,一年兩年還好,她長得好看年歲也不算大,還是個高中生,就算沒嫁妝也好說親。
然而就算過去一年兩年,甚至三年四年,景年也頂多七八歲,沒到頂門立戶的年紀,一個這麼小的娃娃,傢裡沒個大人,怎麼活得下去。
到時候方錦繡一嫁人,景年還得回這傢來,到底還是會落在方老太手上。
所以外人看來,方永志的提議對於方錦繡而言,就是個兩難選擇。
不答應,帶不走景年,也沒理由去住方林夫妻倆的房子,方餘田都不能答應這事兒。
答應,看護弟弟長大,她就得變成個老姑娘,耽誤自己的親事。
又或者隻看護幾年,她這個姐姐都不管他瞭,當然是歸方老太管,長輩村人頂多看顧一眼,房子也隻能由方老太處理,方錦繡一個出嫁女再沒有說話的資格。
方永志的提議把方錦繡置於兩難境地,沒人覺得他在幫她,方傢人卻覺得很滿意。
方餘田盤算瞭一下,不管怎麼樣,方錦繡都占不到他方傢的便宜。
方老太等人更是不覺得方錦繡會答應,她要是有這個硬氣,早先她們去占房子的時候,這死丫頭也不會屁都不敢放一個。
退一萬步說,就算方錦繡答應瞭,等她嫁瞭人,房子還是得回她手上。
往好處想,還省瞭這倆兔崽子的口糧。
也就王菊花一個,急的不行,她大兒子方大富都已經二十瞭,就是因為傢裡沒有房子,說不到好人傢的姑娘,她都快愁壞瞭。
還有她傢老二,她傢大貴也十六瞭,要不是哥哥沒成傢,老二也該相看起來瞭。
幸虧她二叔子兩口子死得及時,現成的房子有瞭,她傢大富搬進去,她找媒人說親的時候,腰桿子都挺得更直。
這一有房子,她又得瑟起來瞭,挑挑揀揀的,親事還沒定,這房子咋又保不住瞭呢?
王菊花不敢找婆婆,急得直捅她男人腰子。
方傢老大方大山被媳婦兒戳瞭兩下,滿心不耐,一巴掌拍過去,王菊花手都給疼麻瞭。
“大老爺們兒談事,有你說話的份兒?!”方大山一眼橫過去,兇得不行。
他兒子是長子長孫,娘肯定會替他傢大富考慮,這婆娘就是見識短淺。
旁人都不當回事,站在下方的小姐弟嚇得瑟瑟發抖。
方錦繡覺得這地兒可太可怕瞭,不光有買賣人口的,還有傢暴的。
那一巴掌響得,她都覺得疼得慌,哪有男人對自己媳婦兒都下這麼狠的手。
景年純粹是害怕,之前隻覺得奶奶還有大伯娘、嬸嬸兇,原來大伯也這麼兇,還打人呢。
方永志不想多管這傢的事,給他爹使瞭個眼色。
方福山咳嗽一聲,吸引眾人註意力,問方錦繡:“你怎麼說?”
怎麼說?這有什麼好選的,當然是答應啊!
方錦繡甚至覺得方永志在幫她,別人看來的麻煩,在方錦繡嚴重,根本不是事兒!
方林留瞭多少遺產她不知道,但是看這傢裡窮的樣,想來也沒有多少,要不是她現在這麼窮,片瓦遮身都沒有,她連房子都懶得爭。
至於她結婚後景年就得送回來,那必然是不能的。
她傢乖崽這麼軟,回來非得讓老妖婆給搓磨死。
嫁人?她活瞭兩輩子都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看瞭剛才方大山的粗暴舉動,周圍竟然沒人覺得不對,更不想考慮瞭。
一個人又不是不能過,她還有乖崽呢。
方錦繡毫不猶豫同意瞭:“沒問題,我們什麼時候能搬回自己傢?”
方錦繡答應瞭,方餘田沒意見,方老太也沒吱聲,其他人更不會有意見。
方老太其實還有點兒小心思,方錦繡被抬回來是她親眼看見的,現在也還白著臉虛弱不已的樣子,她擔心方錦繡回頭死瞭,她手上的二十塊錢保不住。
方錦繡自己去住,要是死在外頭,那可不關她的事,她肯定不會出錢的。
話事人都沒有意見,在村裡這些有頭臉的人面前,方錦繡當場寫瞭個保證書。
原本她還擔心字跡不一樣會招人懷疑,還有名字,她隻知道自己現在名字裡也有個“繡”,具體哪個並不清楚。
好在方餘田也不放心她,擔心她耍心眼,保證書是方永志寫的,方錦繡簽個名兒就行瞭。
她捏著筆,試探道:“寫我大名嗎?”
方餘田一臉警惕:“當然,就寫‘方錦繡’。”
方錦繡莫名松瞭口氣,原身竟然跟她名字同音嗎?
她寫下自己的名字,沒人覺得不對,所以她穿到瞭一個同名同姓的人身上。
王菊花心急如焚,又不敢吭聲,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差點兒沒把自己憋暈過去。
可她什麼都做不瞭,眼睜睜看著方錦繡簽瞭名,姐弟倆高興得直樂。
她的房子啊!
王菊花心痛如絞。
方老太的小兒媳羅彩鳳樂悠悠在一邊看熱鬧,她兒子才四五歲,結婚還早著呢。
她跟方老太娘傢是遠親,方老太又偏疼幼子,隻要房子能到手,咋地也不能少瞭她傢金寶的份兒。
雖說為瞭不讓大房把便宜全占瞭,方大富搬進方林那房子裡頭的時候,她鬧著讓小兒子也占瞭間屋子,實際上並沒有住,她可舍不得唯一的兒子一個人住那麼遠。
方傢這事暫時算事瞭瞭,早先方林分傢的時候,跟方老太還有兩個兄弟鬧得很難堪,村裡人的都曉得。
所以這姐弟倆搬出去,也沒人覺得不對,方錦繡這個年紀,在鄉下算大姑娘瞭,沒人再把她當孩子看,當個傢不成問題。
姐弟倆被迫搬過來的時候,兩手空空——連房子都讓人占瞭,傢裡東西當然也保不下來。
現在搬回去,照樣兩手空空,方老太這一傢可不會好心給她添補點兒傢當。
方錦繡哪想得到這個,等牽著弟弟,在好事村人的簇擁下回到自己傢,老遠看見那幾間茅草房,她已經震驚到麻木瞭。
老天爺!
她從一開始醒來的小破屋出來,到方傢堂屋,不是沒看到方傢房子什麼樣。
但那會兒她覺得,或許是方傢格外窮?這一傢的品行也不配有錢。
然而出瞭方傢,一路走來。
路是泥巴小路,原生態鄉村風景,路邊的房子都是茅草房,少有幾間蓋著瓦的,看著就是村裡的大戶人傢。
路上遇見的村人,衣服上幾乎沒有沒打補丁的,入眼都是灰藍色,洗得犯舊的黃綠色,還有土麻佈的黃白色,少有亮眼的色彩。
也就年輕姑娘,會稍微拾掇一下,綁一根紅頭繩,就是一抹鮮亮麗色。
小娃娃大都光著腳丫子,兩隻小腳黑黢黢的,衣服也不合身,大的大小的小,補丁摞補丁,處處透著窮苦。
方錦繡茫然地看著,她猜過是不是穿越到什麼貧瘠小山村,隻要能走出大山,哪怕去端盤子刷碗,怎麼也能把日子過起來。
可是這……華國有這麼貧瘠的山村嗎?
快到傢的時候,方錦繡看見幾個年輕人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穿著打扮比村裡人好一些,最起碼衣服上的補丁少很多。
有個青年還戴著眼鏡,在周圍人中間尤其顯眼。
方錦繡忍不住多看瞭幾眼,方餘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覺得在外人面前丟瞭臉面,不滿地嚷嚷道:“這些知青,一天到晚正事不幹,幹活連女人都不如,好意思瞎晃悠。”
知青?!
這題她會!
方錦繡一個激靈,頓時明白自己身處什麼時代瞭。
具體年份不清楚,總歸是個很艱苦的歲月。
方錦繡自己未曾經歷過,但聽傢裡的長輩老人講過,改革開放之前,連出門都要介紹信。
她要怎麼養活自己和弟弟?真靠種地嗎?方錦繡迷茫瞭。
“姐姐,到傢瞭,這是我們傢!”
方錦繡看見方林夫妻倆留下的茅草屋,麻木茫然,景年卻高興壞瞭。
他的記憶裡,快樂的美好的時光,都在這個傢裡,跟方老太那傢沒有絲毫關系,這才是他傢。
他松開姐姐衣角,歡快地朝自傢跑去。
跑到院子裡,景年傻眼瞭:“好像……好像不太一樣……”
他扭頭看向姐姐,可憐巴巴的,帶著點兒不知所措。
“怎麼瞭?”方錦繡顧不得發愣,連忙走過去,景年立刻小尾巴一樣黏過來。
“石頭不見瞭。”景年朝著墻角比劃,這裡本來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石頭,是方林夫妻倆一塊一塊撿回來的,準備回頭混瞭泥坯,蓋個更結實的石頭房。
就連小景年,媽媽去河邊洗衣服,他都要在河灘撿一塊鵝卵石回傢。
“木頭也不見瞭。”景年跑到另一邊比劃,那是傢裡堆放粗柴火的地方,他爸平時劈柴也在這塊兒。
“這裡水不見瞭……”景年盯著廚房門口的缸印子發呆,這裡有個大水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