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雙梅坐在郵局外的臺階上哭瞭半晌,眼看著天色漸晚,她手裡的錢卻隻留瞭回去的路費,不敢再耽擱,隻能收起悲傷,匆匆趕往車站。
與此同時,負氣回到傢中的郭愛民夫婦,一樣的滿身喪氣。
羅愛英嘴裡不停念叨著:“怎麼死瞭呢,這也太不是時候瞭,就不能晚兩年嗎……”
郭愛民聽見這話就煩,大吼一聲:“你能不能閉嘴?!”
他不知道小妹死的不是時候嗎?可是人都死瞭,現在說這些廢話有什麼用,還能把死人說活不成。
要是能說活,讓他說一晚上都成!
羅愛笑悻悻地閉上瞭嘴,心裡卻十分不甘心。
那潑天的富貴啊!
要是自傢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隻能遠遠望著,羨慕嫉妒一番,也就罷瞭。
偏偏是現在這種情況,硬要攀,也攀得上,可偏偏人傢不樂意給他們攀,那能助他們攀山的人還死瞭,隻能眼睜睜看著,看得到吃不著。
唉,早知道今兒不攔著鵬鵬,留啥好印象,讓孩子先吃個夠!
原本高高興興等在傢裡的郭傢三個孩子,一看父母這般情態,就知道肯定是哪裡出瞭問題。
一個個慫慫的縮在墻角,也不敢多問。
“不行,不能這樣算瞭。”郭愛民咬牙道。
他想好好認個親,偏不如他所願,一個小崽子還敢戲弄他!這是郭愛民心裡過不去的坎兒。
其實如果戲弄他的是宗廷,他同樣咬咬牙,氣就氣瞭,忍忍也就過去瞭。
人傢大華僑,面兒都沒露就能讓他吃個通報批評,他哪兒敢跟人傢計較,那就太沒數瞭。
可偏偏出面提出約定的是景年,在郭愛民心目中,郭慧雯是郭傢人,在郭傢,他就是中心,傢裡所有人都應該為他奉獻。
而景年是郭慧雯的孩子,比郭慧雯還矮一輩兒,連他媽都得讓著他,更別說景年一個小崽子。
所以自認被景年戲弄後,郭愛民尤其不能忍。
他完全沒有擺正景年的位置,始終把他當成自己的晚輩,而不是宗傢的孩子。
“那咱們能咋辦,你不是簽瞭那個什麼……什麼合同……”
羅愛英懊悔不已:“早曉得,就不該簽這個東西,這下好瞭,人傢拿住咱話柄瞭!”
郭愛民懶得搭理她,這蠢婆娘就知道說廢話,煩人得很。
羅愛英還在喋喋不休:“要是咱們早點兒收到媽打來的電話就好瞭……”
雖然不能改變小姑子死亡的事實,但好歹不會被忽悠著簽下那個啥合同,想上門鬧一鬧,都沒有底氣瞭。
聽見她的話,郭愛民心中一動:“對啊,還有媽!可以讓她去!”
他不能去,可以讓老頭老太太去啊!
外公外婆要見外孫,誰能說一句不是?
兩個老人這把歲數瞭,往門前一坐,誰還敢拉扯?
萬一出點兒什麼事,郭慧雯生的那個小崽子,就得背上不孝的名聲。
“哎呀他爸,你太聰明瞭!”
羅愛英轉悲為喜,小姑子那孩子不認他們,還能不認兩老?
到時候拿到什麼好東西,還不是得給她濤濤鵬鵬。
但她又想到一件事:“那啥合同上,寫媽的名兒瞭嗎?”
郭愛民連忙把隨手揣進褲兜的合同掏出來,幸好剛才他發脾氣的時候,沒有拿出來撕瞭。
他仔細看瞭看,沒寫!
沒有二老的名字,但是——
但是宗恒的助理可不是吃素的,怎麼可能留這種明顯的漏洞,人傢直接要求的是整個郭傢,每一個人,都不能來打擾景年。
郭愛民氣得直咬牙,羅愛英聽他說完,眼珠子轉瞭轉,想出來個主意:“你簽這啥合同,爸媽又不在,到時候咱們就說,你是當兒子的,管不住爹媽唄!”
是這個理兒啊!
郭愛民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可以,有好處爹媽肯定不會不給他,有什麼問題,也牽連不到他身上。
他是兒子,他有啥辦法!
至於二老願不願意……他們就他一個兒子,還指著他養老送終,不幫他幫誰。
“等媽回來,我就跟她說。”郭愛民說。
……
剛剛踏上歸途的劉雙梅,並不知道兒子在打她和老伴的主意。
汶口市,劉雙梅的老傢。
耿建國腳步匆匆地往回趕,一邊走一邊問身邊小跑的女兒:“你媽為啥哭?”
“不知道。”耿萍搖瞭搖頭,她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她媽哭,把她給嚇壞瞭,蹲在街口等她爸回來。
“她一個人在傢?”耿建國不放心地問。
“哥和姐姐都在。”耿萍說。
耿建國稍稍安心,又問:“今天發生瞭什麼事嗎?”
他妻子性格速來包容平穩,連跟人鬥氣都少,怎麼突然哭起來瞭,聽小女兒說,還哭瞭好半晌,幾個孩子輪流勸慰,都沒停下來。
耿萍說:“媽去接瞭個電話,回來就這樣瞭。”
“電話?誰的電話?”耿建國問。
“不知道。”耿萍嘟瞭嘟嘴:“問媽,她也不說。”
談話間,父子倆已經回到傢,他們住在廠裡的職工宿舍樓,兩室一廳改的三室,同樣逼仄擁擠,但被郭慧娟收拾的幹幹凈凈,整理得井井有條。
耿建國回傢後,直奔臥室,掀開門簾,便看見妻子郭慧娟坐在床邊垂淚,一兒一女在她身邊,輕聲安慰。
“咋瞭?發生啥事瞭?”耿建國著急地問。
郭慧娟看見丈夫回來,抹瞭把淚,突然開口:“老耿,我要出個遠門。”
耿建國一愣:“去哪兒?”
郭慧娟眼裡又滾落瞭兩滴眼淚,她哭得時候,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隻見淚珠大顆大顆往下落。
她含淚道:“我小妹沒瞭,我得去看看她。”
“啥?”耿建國大驚:“小妹沒瞭?怎麼會!”
小姨子郭慧雯他是見過的,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當初去下鄉,他還說可惜瞭,留在城裡,盡可找個好男人嫁瞭。
可是小妹比他妻子還小四五歲,怎麼會突然就沒瞭。
郭慧娟抹瞭把淚說:“不知道,剛才媽打電話來給我說的。”
“媽怎麼突然去找小妹瞭,他們不是去京市瞭嗎?”耿建國追問道。
郭慧娟表情僵瞭僵,這個她倒是知道,老太太在電話裡罵她的時候,透露出來一些消息,好像是在京市,遇見小妹的孩子瞭。
“老耿,我還得去趟京市。”耿建國更奇怪瞭,“你去那幹嘛?”
去拜祭小姨子,他還能理解,去京市?他小舅子一傢都不好相與,媳婦兒過去,不是去受氣的嘛。
郭慧娟說:“你不懂,我必須得去!”
她又抹瞭把眼淚:“我對不起慧雯,現在她走瞭,也沒什麼好說的,有些事我必須得去做。”
耿建國還以為妻子說的是小姨子下鄉之後,她一點兒支援都沒給妹子這事兒,抓瞭抓頭發道:“你也有你的難處,當初咱們傢這個情況,確實沒辦法。”
一般情況下,傢裡有知青下鄉,留在城裡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多多少少會給點兒支援。
像他們這種情況,郭慧娟已經提前出嫁瞭的姐姐,是沒這個義務的。
她想給妹子寄點兒啥東西,耿建國也沒意見。
可他傢運氣不好,小姨子下鄉那年,先是他爸在廠裡出瞭事故,被絞斷瞭一隻胳膊。
雖然醫藥費廠裡給出瞭,還給瞭補償金,但是他爸隻能退瞭,而且傢裡有個病人,那錢是不知不覺就花出去瞭。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媳婦兒又懷孕瞭,懷相不好,孩子生下來就在一個箱子裡待瞭好久,每天都是錢。
傢裡都過得緊巴巴的,處處都要用錢,根本顧不著小姨子那兒去。
“你要去就去吧。”
耿建國說:“讓強強陪你去,多帶點兒錢,也幫我給妹子燒點兒紙,是我這個當姐夫的沒用……”
耿強是他們的大兒子,今年已經十七瞭,半大的小夥子,學習不行,一身力氣不小,能當個成人使。
耿萍小聲說:“我也想去。”
“你去幹啥,你媽是有正事的。”
在劉雙梅踏上歸途的時候,她的大女兒郭慧娟,也收拾瞭行李,帶著兒子前往小妹的埋骨之地。
……
京城,宗傢。
宗廷在書房講完前廳發生的事,宗恒眼中笑意深深:“年寶這孩子,真有幾分機靈勁兒。”
“您平時不是總說他傻嗎?”宗廷笑著說。
“傻崽傻崽”,也不知道誰先開始喊的,現在年寶一犯蠢,傢裡人就會這麼叫他。
倒不是真的嘲諷,這聲稱呼裡,帶著不知道多少縱容和溺愛。
宗恒白他一眼,喊得最多的可是你小子!
“準備怎麼辦?”宗恒問。
宗廷毫不猶豫道:“哪來的回哪去,別在我們面前礙眼就是瞭。”
那畢竟是年寶的血親,又不能真讓他們全都人間蒸發瞭,既然覺得礙眼,打發走就是瞭。
正好他們原本也不是京市的原住民,發回原籍,也算落葉歸根?
嗐,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
至於曾經風風光光離開的郭傢人,又灰溜溜的被趕回去,會是什麼樣的結果,那就不是宗廷需要考慮的問題瞭。
宗恒點點頭,認同瞭宗廷的辦法。
以華國現在的人口流動形態,郭傢人如果被遷回原籍,這輩子不出意外,再見面的情況不大。
“那就這麼辦。”宗恒說:“我跟阿文說,你不用管瞭。”
宗廷站在原地沒動,宗恒問:“還有什麼事嗎?”
宗廷:“年寶很想他媽媽。”
宗恒沒吭聲,這他就沒辦法瞭,又不能給年寶變出個媽媽來。
“郭傢似乎有他媽媽以前的照片。”宗廷說出他的目的:“您讓阿文去辦這件事的時候,盡量把照片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