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娟?”郭老爺子一眼認出自己的大女兒,奇怪地問:“你怎麼在這兒,你什麼時候來京市瞭?”
郭慧娟叫瞭一聲“爸”,又對著劉雙梅喊瞭一聲“媽”,於是在場的人,就知道這是一傢子瞭。
郭慧娟的出場,吸引瞭所有人的註意力。
沒辦法,“逼死人”這種事情,聽起來就足夠聳人聽聞。
況且,聽她的話音,還是當媽的逼死瞭孩子,現在又來迫害外孫。
這是什麼樣喪心病狂的人才能做出來的事啊!
不光圍觀群眾被驚到瞭,劉雙梅自己也嚇到瞭,她立在那裡,呆呆地看著許久未見的大女兒:“你、你在胡說什麼!”
景年驚得都忘記哭瞭,拉著舅媽問:“她是誰,為什麼說我媽媽是被那個人逼死的?”
他連外婆都不想喊瞭,又想不出什麼合適的稱呼,隻能這麼說。
宗夫人想瞭想,景年媽媽是她小妹?
根據之前看到的郭傢背景調查資料,這就是郭傢的大女兒,景年的大姨,郭慧娟?
方錦繡也反應過來,跟他講瞭,景年對郭傢也不瞭解,還以為就郭愛民那一傢子。
他又問:“那她是好人嗎?”
郭慧娟在指責劉雙梅,看起來好像是他這一邊的。
但是景年現在也不敢隨便下判斷,劉雙梅就是前車之鑒,他對郭傢人,警惕心拉滿。
這個問題方錦繡和宗夫人就不清楚瞭,她們都沒和郭慧娟打過交道。
在背景資料裡面,她的存在感也弱得夠嗆,所占篇幅,連已經去世的劉雙梅的公公都不如。
而且之前她甚至都不在京市,也沒有出現過,宗傢人自然不會將註意力放在她身上。
至於她為什麼突然出現,又為什麼會一反常態的指責起劉雙梅,宗夫人和方錦繡對此抱懷疑態度。
宗夫人:“先看看。”
橫豎年寶不樂意她們放郭傢二老進去,小傢夥兒倔著呢。
現在看來,好像事有轉機,那就不著急瞭,先看看情況再說。
於是幹脆把傢裡的保鏢也叫瞭回來,三人就在門口站著,遠遠看那母女倆交鋒。
劉雙梅顯然也被大女兒這突如其來的一招給打懵瞭,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氣急敗壞道:“你失心瘋瞭嗎?這都說的什麼話!”
郭慧娟遠遠朝著景年看瞭一眼,好像有什麼想說,又好像隻是單純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
她立在劉雙梅對面,白色的碎花短袖被汗漬和灰塵,短發散亂,整個人形容狼狽,一看就知道經過瞭一場艱苦的跋涉。
圍觀的人指著她們,議論紛紛。
郭慧娟理瞭理頭發,努力不讓自己去關註別人的那些話。
她從來膽子都不大,害怕父母責備,害怕跟兄弟姐妹處不好關系,害怕旁人的流言蜚語。
她怕瞭大半輩子,做瞭許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有時候想起那些事,半夜覺都睡不安穩。
當她站在小妹妹的墳前,許多過往在腦海裡翻騰。
郭慧雯比郭愛民隻小一歲,她剛出生的時候,因為和郭愛民年紀相差太小,傢裡人隻顧得上一個。
爸爸媽媽要上班,爺爺更喜歡男孩兒,於是小妹妹郭慧雯,大部分時候都是才四五歲的郭慧娟帶著的。
她是小姐姐,也是小媽媽。
後來,他們姐弟三個慢慢長大,在畸形的傢庭環境裡,她越來越內向,不愛說話。
時間久瞭,她跟弟妹的關系越來越淡,反而是年齡相近的郭愛民和郭慧雯關系漸漸好瞭起來。
不過好也是短暫的,郭愛民作為傢裡唯一的男孩兒,受盡寵愛。
不管是姐姐郭慧娟還是妹妹郭慧雯,都要讓著他,如果發生瞭矛盾,受罰的也一定是女孩兒。
尤其是爺爺還活著的時候,簡直把他寵成瞭傢裡說一不二的小皇帝,連爸爸媽媽都不能批評他。
這樣造成的結果,就是三兄妹長大後,並不似別傢兄弟姐妹那般親近。
郭愛民性格最獨,是那種要獨占一切的獨。
郭慧娟因為是長女,又不受父母長輩重視,還總是被教育要讓著弟弟,不要惹事,不要惹麻煩,養成瞭膽小怕事的性格,她的獨是自己躲著人的獨。
郭慧雯跟姐姐不一樣,她從小生的格外漂亮好看,親戚朋友來瞭,都喜歡逗她親近她。
爸媽長輩對她也不像對郭慧娟那般忽視,原本她也應該長成一個驕傲陽光的孩子,可是在成長過程中,她漸漸發現,爸媽對她的好,永遠排在哥哥後面。
當她和哥哥發生沖突的時候,就像她突然不再是他們的孩子,而成瞭傷害他們孩子的敵人。
這份落差不知道尚且年幼的小姑娘是如何自我消化的,於是在她天生溫和柔順的性格裡,又養出瞭一些瞭不一樣的東西。
以前郭慧娟從來沒有深想過,直到後來,一向溫順的小妹堅定地拒絕瞭傢裡的婚姻安排,為此不惜和傢裡鬧翻,幾乎斷
絕關系。
有時候,郭慧娟會想,她大概是羨慕妹妹的,羨慕她還有反抗的勇氣。
她的前半生,總在不斷的懊悔中度過,可是很多遺憾還能彌補,有的遺憾,卻再也沒辦法改變瞭。
郭慧娟在妹妹的墳前,放肆的哭瞭一場,然後馬不停蹄趕來瞭京市。
這一路風塵仆仆,著實吃瞭不少苦頭,卻也磨練瞭她的膽氣和擔當。
想到剛才在人群中聽見的那些話,郭慧娟閉瞭閉眼,再看向劉雙梅的時候,眼神陌生而復雜。
“媽。”
她的聲調還算平靜,嗓音卻微微發顫:“媽,你不虧心嗎?”
劉雙梅被她這幅模樣弄得有些害怕,結結巴巴道:“我、我虧什麼心……”
郭慧娟說:“你去看過小妹瞭吧?你晚上睡覺,不會做噩夢嗎?”
劉雙梅下意識往後退瞭兩步:“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郭老爺子也忍不住瞭,走上前道:“你發什麼顛兒,大老遠跑過來,也不跟我們說一聲,你到這來幹啥來瞭。”
郭慧娟突然笑瞭一下,笑容苦澀難言:“你聽不懂?是裝不懂,還是你忘瞭呢?”
她眼睛紅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如果是裝不懂,這樣的媽媽讓她很失望。
如果是忘瞭,那她會絕望。
她喃喃道:“你忘瞭,我沒忘,媽,當初羅愛英提議賣瞭慧雯,你說你不知情,你說你是被他們強拉出去的……。”
她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劉雙梅:“假的,你知道,你一開始就知道,你什麼都沒說,你眼睜睜看著他們賣你的女兒。”
這件事一直埋在她心裡,這麼些年,誰也沒說過。
她自己也當瞭母親,她的女兒一天天長大,活潑可愛。
她沒辦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她舍不得,她無論如何也舍不得。
她也有兒子,可是怎麼能為瞭兒子的前途,就賣瞭女兒呢?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這話一出口,圍觀人群一片嘩然。
為瞭兒子賣女兒,不光是心狠,這種事說出來都丟人。
這事宗夫人和方錦繡知道,景年卻一直被瞞著,乍一聽見,驚呆瞭:“她什麼意思,我媽媽被賣掉瞭嗎?”
方錦繡連忙安慰他:“沒有沒有,媽媽勇敢又堅強,還有好心人幫助,她逃出去瞭,沒有被賣給壞人。”
景年大眼睛裡包著淚,咬著唇不讓眼淚留下來,恨恨地瞪著劉雙梅,要撲上去咬她的奶兇模樣。
劉雙梅臉色煞白,腿一軟往地上癱瞭下去,下意識搖頭反駁:“你胡說,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被他們拉出去的,我想救我慧雯,我回不去,對,就是這樣的……”
她一直都是這樣跟自己說的,也是這樣跟小女兒講的。
所以哪怕那孩子跟傢裡所有人決裂,也依舊親近著她。
“你撒謊。”郭慧娟說:“羅愛英在臥室裡跟郭愛民商量這件事的時候,你就在門外聽著。”
劉雙梅驚呆瞭,傻愣愣看著她:“你……你也看見瞭……”
“對,我看見瞭,也聽見瞭。”郭慧娟冷冷地看著她,聲音也又冷又啞:“我們都有罪,你是她的媽媽,我是她的姐姐,我們都放棄瞭她,我們都欠她的。”
弟媳和弟弟商量著要賣瞭她妹妹,她媽聽見瞭,她也聽見瞭。
她媽沒有告訴妹妹,她也沒說。
她們都是罪人,她媽自欺欺人,給自己編造瞭個理由。
而她膽小懦弱,因為心存虧欠,再也不敢跟妹妹聯系。
郭老爺子突然開口:“鎖是你開的?”
郭慧娟沒有回答,她懦弱,她不敢違背父母長輩以及全傢人的意思,把消息告訴妹妹。
她一直寄希望於媽媽會告訴慧雯,可是劉雙梅就像不知道那件事一樣。
那天,她實在良心難安,還是跑瞭回去。
也沒敢露面,偷偷開瞭鎖就跑瞭。
郭老爺子嘆瞭口氣,不再追問。
“姐姐,什麼鎖?”
景年知道這是在說跟他媽媽有關的事情,他很認真地聽著,但是因為缺瞭信息,聽得雲裡霧裡,不是很懂。
方錦繡和宗夫人對視一眼,都明白瞭郭老爺子說的是什麼鎖。
資料裡說,郭慧雯被跟那個姓馮的男人鎖在一間屋子裡,後來打傷瞭那個男人逃瞭出去。
正常情況下,一個女性和男性發生沖突,打贏的幾率非常小。
郭慧雯能傷到他已經不容易,這是唯一能逃走的機會。
可是關她的屋子,是從外面被鎖住瞭,她是如何逃出來的?
宗恒派去的人,也沒調查出個確切結果,隻知道有好心人看不下去幫瞭忙,之前懷疑是鄰居。
現在看來,其實是郭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