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頸上很癢,手腕也很癢,景年控制不住地想抓撓。
一雙大手從背後伸過來,按住他手臂:“別抓。”
景年委屈地癟嘴:“阿兄,癢。”
“阿兄曉得。”陸景堂將幼弟抱在懷中,手指壓著他脖頸處的疹子,輕輕按揉。
他指腹生有繭子,崽崽皮薄肉嫩,這般按揉,稍稍能緩解癢意,不至於抓破瞭疹子,留下疤痕。
他們兄弟兩個在一處,旁人隻看一眼便罷,橫豎兩人都已經生瞭疹子,無所謂傳染不傳染瞭。
陸滿倉喝瞭口水潤潤嗓子,提高聲音道:“如此便這般說定,我現去找裡正大人。”
他們方才商量好瞭分傢的法子,陸劉氏堅持認為她三兒一點兒田都不分是不公,不過三房確實將公中積蓄花用殆盡,現如今也說不清到底花瞭多少錢去。
可那些田地,都是實打實的產業,隨時能脫手換錢的。
最終經過商議,傢裡的十七畝田地,四畝上等田,大房二房一邊一半,各分兩畝。
八畝中等田,大房二房各分三畝,三房分兩畝。
餘下五畝下等田,大房分三畝,二房分兩畝,大房即刻搬出去,另尋他處居住,二房也要將三郎帶到別處去,毒不消不能回來。
大房對此毫無意見,陸文元一想到他分瞭那麼多田地就興奮,其他的都無所謂瞭。
至於二郎身上的毒……他背瞭二郎許久,也不見那毒傳來,許是隻有小娃兒才會染上,把蓉娘同他們隔開便是。
陸楊氏一心想著,分瞭田能換錢,換瞭錢能給她兩個孩子找大夫看病,其他的似乎都無所謂瞭。
下面幾個小的,陸景堂陸蓉巴不得早點兒分傢,現在折騰出來的這一切,不都是為瞭分傢。
景年什麼都不知道,滿心都是“癢癢癢”,怎麼趁著阿兄不註意偷偷抓一下。
二房……二房也沒什麼意見,分瞭這麼多田地,已經出乎預料瞭。
唯一為難的是三郎,孩子染瞭病,還要將他攆出去,一時間實在想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若是往常,小劉氏將三郎帶去她娘傢,在那裡住個幾日,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可如今三郎身上生瞭疹子,還會染給小娃兒,同她阿娘說清楚,娘傢人定不會同意讓三郎過去住,不說清楚,她心中過意不去。
三郎站在墻角,手足無措,他已經聽明白瞭,三叔不許他在傢裡繼續住下去,要將他攆走,阿爹阿娘為瞭田地,竟也同意瞭。
半大的小郎平日沒心沒肺,此時突遭打擊,難過得幾乎要哭出來,眼裡噙著淚,幾次想同他阿娘說明,他不是被五郎染瞭毒,是偷吃瞭堂兄的菌子中瞭毒。
可剛一開口,阿娘就會讓他別鬧,好不容易搶著說出來,三叔卻冷冷看他一眼,同阿爹阿娘說,便是找再多借口,此事也不可有變。
除瞭田地房屋,傢中其他的一些物事,比如糧食、農具、甚至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說好瞭是平分,可能不會分的那麼均衡,但這些都是小頭,不用太過計較。
陸劉氏在傢中分其他東西,陸滿倉去找裡正,陸文達去族裡找族老。
景年窩在阿兄懷裡,小聲說:“三哥哭瞭。”
他轉瞭轉小腦袋,有些難過地問:“是因為年哥兒嗎?”
“不是。”陸景堂安慰道:“是長輩誤會瞭,三郎是因為被誤會才哭,不是因為年哥兒。”
景年抽瞭抽鼻子,聲音放得更輕:“二叔二嬸,他們不要三哥瞭嗎?”
陸景堂溫聲道:“要的,三郎是他們的孩子,怎會不要他呢?!”
從三郎喊出他不是被傳瞭毒,而是偷吃瞭菌子,陸景堂便隱隱明白瞭事情經過到底如何。
他偷偷問過年哥兒,是不是也吃瞭菌子。
年哥兒同他講瞭實話,是三郎讓他去他背簍裡拿瞭菌子,而後三郎將菌子烤熟,又給年哥兒吃瞭一個。
許是因為他們吃得少,癥狀不如他明顯,年哥兒的疹子生在顯眼的脖頸處,五郎的疹子生在腰背上,若是衣裳掀開,比年哥兒還要多一些。
“阿爹,我們要搬去何處?”陸景堂問。
前一世沒這麼一遭,他們分傢是在他爹娘過世之後,那會兒阿爺已經不在瞭,阿奶也老糊塗,神志不清,他和陸景賢勢不兩立,這傢分得倒是爽利。
不過說實話,跟現在沒法比,畢竟那會兒他和陸景賢皆已身居高位,即便他們關系再差,在外人看來也是一傢,是親親的堂兄弟,
許多利益糾纏在一起,在他們二人目標一致的情況下,依舊費瞭許多功夫才將傢分幹凈。
現在分瞭是簡單瞭,不能繼續在這裡住,便是住在荒野裡,陸景堂也願意。
不過方才阿爺表示,不會讓他們露宿村頭,看他阿爹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陸景堂便問瞭一句。
陸文元還惦記著即將到手的八畝地,現在興奮勁兒還沒下去。
“是陸傢村的老宅。”陸文元說。
“老宅?”陸景堂一愣,他們傢還有老宅。
等等,陸傢村是陸傢宗族所在,族學也在那處,若是那邊有房子,為何陸文達不要?
他可不是這般大方的人,習慣瞭侵占傢中所有好處,那房子光地理位置就比此處好,就連陸景賢,話語間也沒少嫌棄,覺得他們村子不如陸傢村好。
陸文元回憶道:“我也是幼時隨我阿爺……哦,就是你太爺,去過一次。”
陸傢族人皆住在陸傢村,唯獨他們一傢住在此處,當然是有原因的。
具體經過陸文元也不清楚,隱約知道好像是因為他大伯,也就是他阿爹陸滿倉的雙生哥哥早夭有些關系。
總之他們傢是從他爺爺那輩搬來的,那邊村子附近的田地皆賣瞭,換成瞭此處的。
但地賣瞭,房子卻沒賣,陸文元幼時隨他阿爺去看過,後來他阿爺去世,便再沒去過。
陸景堂心有疑惑,卻沒再多問,橫豎隻要分瞭傢便好。
因為陸文達催得急,這傢分得十分快速。
景年幾個“中瞭毒”的,被關到別間屋子裡,不許他們在裡正族老們面前露面。
陸景堂領著懵懂不知事的小五郎,還有哭得慘兮兮的三郎,一同到他睡覺的那間屋子待著。
至於留他爹娘兩個老實人在那等分傢會不會吃虧,陸景堂一點兒也不在乎。
隻要傢分瞭,所謂的傢產,分多分少他都無所謂,掙錢而已,短期內想大富很難,但滿足傢人吃穿卻不是問題。
整件事持續瞭挺長時間,上午陸景堂從山上摘瞭菌子回來,已經快到午飯時間。
飯還沒吃,陸文達提瞭分傢,這下誰都沒心思吃飯瞭。
景年小聲喊餓,陸景堂摸摸自己身上,一點兒吃的東西也沒有。
他嘆瞭口氣:“明日阿兄給你煮肉吃。”
屋裡哭聲一停,三郎抽瞭抽鼻子,磨磨蹭蹭挪過來:“阿兄,能給我也吃一口肉嗎?”
陸景堂:“……”
三郎見他不吭聲,以為他舍不得,想到年哥兒吃瞭毒菌子生瞭疹子,便有肉吃。
他生瞭疹子,不光沒肉吃,阿爹阿娘還不要他瞭,頓時悲從中來,嚎啕出聲。
剛哭瞭沒兩聲,房門突然被打開,陸芷離得遠遠的,一臉嫌棄:“阿娘讓你哭小點兒聲,否則現在便將你攆出去。”
三郎嚇得打瞭個哭嗝,哭聲一下子收住瞭。
門又關上瞭,景年眨巴眨巴大眼睛,同樣受驚不已:“二堂姐好兇。”
看著三郎又實在可憐,幫他求道:“阿兄,我少吃一點點,給三堂兄吃口肉肉好不好?”
陸景堂摸摸他發頂,見旁邊三郎也一臉期待地看著他,頓覺好笑不已,三郎這可真是記吃不記打。
“阿兄,好不好嘛。”
景年可不是三郎,阿兄不回他,他就扭股糖一般纏著陸景堂撒嬌。
陸景堂拿他沒辦法,無奈道:“好。”
景年立刻笑起來,唇一翹,眼睛完成月牙,朝三郎抬瞭抬小下巴。
三郎破涕為笑,吹出一個鼻涕泡:“五郎,還是你夠意思。”
他拍著胸脯說:“以後有三哥一口吃的,肯定有你半口。”
“我不要。”景年下巴還沒收回去,小模樣得意極瞭:“我有阿兄,我阿兄給我肉肉吃哦!”
在景年心中,他阿兄無所不能,是全天下最最最最厲害的人。
陸景堂勉強壓著嘴角,不要讓自己笑得露出牙齒,那樣不莊重。
分傢過程持續瞭許久,一直到戌時才結束。
天色已晚,裡正、族老等人為瞭陸傢的事忙碌半晌,耽誤瞭晚飯,自然應該招待人傢一頓。
傢裡養的雞鴨都已經分給各房,傢中積蓄都給瞭三房,要招待客人,隻能各出一些自傢分到的肉菜。
大房出一隻雞,二房出醃肉臘腸,還有其他的菜,三房取些錢,趕在肉鋪關門之前買些新鮮肉回來,再去村人傢中買些雞蛋鴨蛋之類的。
陸傢有兩個讀書人要吃好的,尤其是陸文達回來後,傢裡的雞蛋再也存不住瞭,隻能掏錢買。
小劉氏掌廚,兩個妯娌並陸劉氏一起,都在廚房裡忙活。
傢裡三個小娘也跑進跑出的打下手,務必要好好招待這些大人們。
今天這頓晚餐,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豐盛,陸文達回來那日陸劉氏給他準備的接風宴也遠遠不如。
隨著雞、肉、蛋、腸下鍋,香味兒一個勁兒地竄出來,鉆出廚房,飄在小院裡,又從窗縫門縫裡鉆進來。
關著門窗顯得有些昏暗的,屋裡是此起彼伏的腹鳴聲和咽口水聲。
景年捂著肚子,偷偷紅瞭臉:別叫瞭呀,明天阿兄就給吃肉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