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飄飄,寒風呼嘯。
今冬連下幾場大雪,一下子冷得人不願意出屋瞭。
屋裡升著爐子,關上門窗擋住冷風,整個屋子便暖烘烘的。
景年一傢如今還住在租住的那個院子裡,他們傢的新房已經在蓋瞭,但是人少事多,進展緩慢,如今依舊住在租的那處小院兒。
好在主人傢很好說話,覺著屋子空著也是空著,租出去好歹能賺些銀錢,平日見他們住起來也很講究,屋子裡外收拾得幹幹凈凈,圍墻門窗有個破損的,自己主動修補,對他們一傢態度越發的好。
眼下入瞭冬,泥土凍住,天氣冷也不好幹活,新房那邊的進度暫時停滯,估摸著要到開春才會繼續。
景年穿著一身厚厚的棉襖,裹得像一隻胖湯圓,白白軟軟,甜甜蜜蜜。
“湯圓”貼在窗戶邊兒上,哈出的熱氣都快把貼窗戶的紙給烘破瞭。
陸楊氏招呼道:“窗戶邊上不冷麼,快到阿娘這兒來。”
他們一傢子圍在一個火爐子旁邊,爐子裡頭燒著的是炭,沒有煙,否則在屋裡就太熏人瞭。
往年可沒有這麼好的條件,別說炭火瞭,柴火都是不許多用的。
不過他們現在用著的木炭也不是陸文元和陸楊氏買的,是陸景堂買回來的。
今冬剛降溫的時候,陸景堂提過一嘴,說買些炭火取暖。
陸文元和陸楊氏聽得連連搖頭,炭火可不是他們這種人傢用得起的,一千斤木炭便要價二兩,頂得上他們一月營收瞭。
天氣越冷,碳價越高,去歲最冷的時候,聽說一千斤木炭漲到瞭三兩四錢,著實嚇人。
他們反對,陸景堂沒同他們爭,隔日就運會兩筐木炭,一筐約莫有個百十斤。
陸文元和陸楊氏拿他沒辦法,他買碳沒跟傢裡拿錢,平日買書本筆墨,也從不跟傢裡要錢。
問他哪來的銀錢,說是抄書掙的。
陸文元和陸楊氏也不懂,就是很驚奇,陸文達讀瞭那麼些年的書,怎不見他抄書掙錢。
他們傢二郎不過讀瞭幾月,就能掙錢瞭!
讀書人的事,他們不懂,不過這對夫妻倆有個好處,掌控欲不是那麼強。
長子掙瞭錢,他不想說,夫妻倆也不尋根究底,讓他自己掌著。
他買瞭木炭回來,兩人心疼嘆氣,說亂花錢。
等雪落下來,溫度驟降,一傢人窩在一間屋子裡,燒一個爐子,暖烘烘的,頓時覺出好來。
以往冬天的時候,陸楊氏是做不瞭繡活的,因為太冷瞭,手指完全凍僵。
今年不一樣瞭,坐在爐子邊上,她把活都帶到這裡做,又暖和幹得又快。
孩子們也開心,陸蓉長大這麼大,這是她過得最暖和的一個冬天。
她熱衷於往爐子裡塞各種可以吃的東西,燒熟瞭拿出來吃掉,肚子裡頭便也暖和起來瞭。
現在爐子上坐著一個瓦罐,咕嘟嘟煮著粥米。
陸蓉從爐灶裡扒出一個烤紅薯,香甜的氣息立刻彌漫在整間屋子裡。
她朝著幼弟招手:“快來吃烤紅薯,可甜瞭。”
景年抽瞭抽鼻子,念念不舍地看著窗外,有些猶豫。
陸蓉奇怪道:“外頭都是雪,白花花的一片,有什麼好看的?”
剛下雪那幾日還有些驚奇,但對於他們這些傢庭條件不好的孩子來說,冬天絕不是個好季節。
今年還好,地裡雖然還沒什麼出息,但靠著賣紙,多少賺瞭有幾兩銀錢。
陸楊氏是個賢惠的,精打細算,買瞭棉花和佈匹回來,給全傢人做冬衣。
穿上新打的棉花做的衣裳,渾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哪像往年,凍得渾身哆嗦手腳生滿凍瘡,夜裡冷得睡不著,好多個夜晚,她都是和陸芳互相擠在一起取暖,度過寒冷的冬夜。
景年年紀尚小,對過去的兩個冬天沒什麼記憶,剛看見雪的時候,興奮瞭許久。
不過看久瞭也就那樣,不能出去玩兒,阿兄還說,不能盯著雪看太久,眼睛會壞掉,看不清東西的。
鼻尖縈繞的烤紅薯香氣實在誘人,景年吸瞭吸鼻子,從凳子上爬下來,搖搖晃晃走到爐子邊。
“阿姐……”
“怎的瞭?”陸蓉正在剝紅薯皮,剛從爐灶裡拿出來的烤紅薯熱得燙手,在她手上來回倒換著。
景年拖著小板凳在陸蓉腳邊坐下,捧著小臉發愁:“阿兄還沒回來。”
陸文元也沒閑著,正在修傢裡的一個凳子,聞言道:“還沒到下學時間,待會兒阿爹去接他回來。”
二月份就要考試,約莫一月份的時候,縣署會公告考期,陸景堂就得報名。
報考需要找五個同考的學生互結保單,就是彼此做擔保,如果他們中間有人作弊,五人連坐。
不光如此,還得有一個廩生具保,學堂的夫子就是廩生,已經答應幫陸景堂作保。
這些人都得提前聯系,事情也得提前安排好。
恰逢過年,年一過便離考試越來越近,這些雜事自然在年前處理好才妥當。
於是傢裡人終究還是曉得瞭,明年二月的縣試,不光三房的陸景賢要下場,陸景堂也一樣要去考。
景年對阿兄是信心滿滿,他還不太明白什麼是考試,但阿兄想做的事情,還有做不成的嗎?
其他人就不像崽崽那麼樂觀瞭,陸景賢讀瞭有五六年書,都不敢下場去考。
今年若不是他爹突然死瞭,指不定還是不會去。
陸景堂才上瞭幾日學堂,連陸景賢十分之一都沒有吧?竟然也要去考試瞭。
陸楊氏私下旁敲側擊說過好幾次,讓他放心去考,不管考什麼樣,阿娘一定會繼續供他讀書。
陸文元也這麼想,但他依舊高興。
他兒子跟他不一樣,是個會讀書的,連先生都誇,他在學堂裡頭的時候,從來沒得到過先生一句誇。
當然,先生也沒罵過他,就是對著他嘆氣,說“朽木不可雕”。
他會木匠活,曉得這句話的意思,所以他就是朽木,他三弟便是良材。
陸文元現在是態度大變,先生誇他兒子聰明,他傢二郎才讀瞭幾月的書便能掙錢,老三都不能!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的長子,比他三弟厲害!
陸文達考瞭那麼些年,才考中一個童生,他兒子比陸文達厲害,豈不是能考中秀才?
多考幾年也沒關系,他傢老大讀書,花錢比陸文達少多瞭,供得起。
想到這些陸文元心情便舒暢,教育起幼子:“五郎,你要多跟你阿兄學學,日後阿爹也送你去學堂。”
景年正在啃烤紅薯,含糊不清地應聲:“嗯嗯,年哥兒知道啦!”
屋裡沒有更漏,陸文元估摸著時間差不多瞭,準備出去接長子下學。
還沒等他披上蓑衣,窗外呼嘯的風聲中隱約傳來敲門聲。
陸文元立刻站起來:“我去看看。”
片刻後,陸景堂裹著一身風雪走進來,陸文元跟在他後頭,替他拿著一個書箱。
陸楊氏連忙放下手裡的活兒,過來給長子拍打身上的雪花。
景年連蹦帶跳跑過來:“阿兄!”
陸景堂抬手擋住往他懷裡沖的幼弟,嗓音都透著幾分冷氣:“我身上涼,別碰。”
他擔心幼弟被自己身上的寒氣沖到,小娃兒不抗凍,萬一染瞭風寒就遭瞭。
景年鼓瞭鼓臉頰,跑回去把他吃瞭一半的烤紅薯拿來,要往陸景堂手裡塞。
“阿兄吃,熱熱的。”這個吃瞭,肚子裡熱熱的。
陸景堂將剩下半個烤紅薯塞進嘴裡,三兩口咽下去。
陸楊氏又推他到爐子邊上坐著:“快,先烤烤,暖和暖和。”
陸蓉已經盛好瞭一碗熱粥,端給陸景堂。
他接過來,趁著粥水滾燙,一邊吹一邊喝,一碗熱粥下肚,渾身都暖瞭。
剛放下碗,面前多瞭一個皮剝得坑坑窪窪的烤紅薯。
景年兩隻小手被烤紅薯皮上的黑灰蹭得黑黑的,嘴邊還粘著一圈剛才啃烤紅薯蹭上的紅薯瓤,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小米牙。
“阿兄吃,甜甜。”
景年大部分時候不挑食,但有選擇的情況下,他更願意吃味道好的,有甜味兒的。
比如米粥和烤紅薯,他會覺得烤紅薯更好吃,所以費勁吧啦地剝瞭紅薯皮,送給他敬愛的兄長。
陸景堂笑瞭笑,將烤紅薯一分為二,給幼弟一半。
如果他沒猜錯,阿娘應該烤瞭三個紅薯,蓉娘已經吃完瞭,年哥兒的紅薯讓他吃瞭半個。
景年忍著饞拒絕:“不不,年哥兒吃過啦!”
陸景堂把中間最甜的紅薯瓤送到他嘴邊:“咬一口。”
一口還是可以的。
我就隻吃一口!
景年小小咬瞭一口,烤過的紅薯格外甜,比煮著吃蒸著吃都好吃。
一口吃完,陸景堂又喂過來。
一口接一口,把兩半紅薯中間那段吃得差不多瞭,陸景堂才把剩下兩個紅薯頭扔進自己嘴裡。
晚上一傢人圍著火爐喝瞭熱粥,陸景堂要去溫書,陸楊氏另給他燒瞭個炭盆放在腳邊。
原本想把爐子給他擰過去,但他說若是這樣,他也不用炭火瞭。
為瞭省碳火,他們傢現在每晚會用兩盆碳,陸景堂和景年屋裡放一盆,陸蓉在爹娘屋中搭瞭個小窗,炭盆就放在中間。
白日陸景堂去學堂,屋裡還是得燒一爐火,這樣一來,碳用得便快瞭。
陸楊氏心疼不已,但凡天兒別這麼冷,她便不用碳生爐子瞭。
許是她的祈禱真的起瞭作用,這場持續瞭好幾日的大雪在當晚突然停住。
翌日天明,起床一看,太陽出來瞭!
陸楊氏喜滋滋地停瞭碳火,將爐子拎到簷下,塞幾根木柴進去燃火。
爐子放在屋外,就不怕煙大瞭,盡可燒柴火秸稈。
景年也終於能跑出來放風瞭,不讓他出門,就趁著大人不註意,在院子裡瘋跑,開心地像在雪地裡撒歡的小白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