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積雪半融不融,天氣還冷得很。
陸傢卻已經行動起來瞭,按照陸景堂的要求,給他準備著行李幹糧。
衣裳不能穿夾棉的,這個天氣,隻能多穿幾件,一層一層往身上套。
陸景堂衣裳不多,陸楊氏緊趕慢趕,連著小劉氏也來幫忙,才給陸景堂趕出幾件合穿的衣裳。
摸著手底下粗糙單薄的料子,小劉氏嘆氣:“這些讀書的孩子,也不容易。”
這麼冷的天兒去考試,啥都沒有,一考就是一天。
她們在屋裡頭,爐火邊上幹活還覺著手冷,孩子握著筆寫字,怕是手都要凍僵瞭。
這時候竟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他傢那兩個夠沒出息,一同入學,人傢二郎都要下場科考瞭,他們千字文還沒學明白。
陸楊氏也心疼得很,愁眉苦臉道:“是呢,二郎說,那考場門口守著搜子,得脫瞭衣裳檢查完瞭,才讓進去,你說說這麼冷的天兒……”
不穿棉衣就是因為這個,你穿瞭夾棉的衣裳,那些搜子非得把你衣裳戳幾個洞,棉花都掏出來看一看才算罷休。
小劉氏聽得直嘆氣:“那些個讀書人,都文弱得很,這麼一凍,不得病上一場?”
“可不是。”陸楊氏說:“聽說那考場裡頭,每年都要抬出來幾個,你忘啦?當年小叔他……”
“沒忘沒忘。”小劉氏接話道。
陸文達雖然十五歲就過瞭縣試,可府試沒過,來年還得重考。
陸楊氏和小劉氏嫁過來,都見證過小叔子一次又一次的去科考,從來不幹體力活的人,考一次就像脫瞭層皮,每回婆婆都要叫喚半天,殺雞燉肉的給他補,她們看著也心驚。
最歡喜的也就是十年前那次,考中瞭童生,往後再不用去折騰縣試府試,隻管沒三年兩次的院試就成。
雖說院試也難熬,可也比之前一輪一輪的折騰強。
“咱二郎不像他三叔,二郎身子康健。”小劉氏安慰大嫂。
陸楊氏勉強笑笑,可她二郎才十三,身子骨還沒長成,那些成年男人尚且熬不住……
小劉氏擔心再說下去,陸楊氏更憂心,忙岔開話題:“年哥兒那帽子是萍娘做的吧?咱萍娘手就是巧。”
陸楊氏點點頭,這幾個月跟二房一起合作賣紙,她跟小劉氏關系越發融洽。
分瞭傢,倒比之前住在一處的時候關系更好瞭。
小劉氏問,她便也沒瞞著,將陸萍給瞭攢瞭幾兩銀子給陸景堂讀書的事,說與妯娌聽。
她要是曉得女兒在包袱裡塞瞭銀錢,如何也不會收的,萍娘一人在那韓府裡頭,不曉得過得多難。
小劉氏一邊唏噓,一邊心生羨慕,大嫂傢裡頭這些娃兒,明明是看著生看著養的,一個個怎麼就養得這般好。
轉眼到瞭陸景堂要考試的日子,一大早除瞭睡得酣甜的崽崽,全傢都起瞭。
因為陸景堂要備考,日日點燈熬油的,既擔心景年影響他讀書,他點著燈崽崽也不好睡覺。
所以這段時間景年又回瞭爹娘那處,同爹娘一起睡。
陸文元沒有下地幹活,陸楊氏也沒去制草紙,陸蓉隻穿瞭一件單衣站在院子裡頭,被陸楊氏喊回來訓瞭兩句:“今個兒可不是玩鬧的時候。”
陸蓉穿上襖子,愁眉苦臉:“外頭冷得很,脫瞭衣裳檢查,凍病瞭可怎麼辦。”
她一說,陸文元和陸楊氏也愁起來。
陸景堂已經收拾妥當,正在吃早飯,今日不知道要考到什麼時候,可能就早上這一頓熱乎飯瞭。
為瞭不在考試的時候頻繁如廁,陸景堂連水都沒怎麼喝,吃兩個幹餅,隻淺淺喝瞭兩口水潤潤喉嚨。
“要不我送你吧。”陸文元不放心地說。
陸景堂搖瞭搖頭:“不瞭,族學安排瞭牛車,一會兒會送我們一起去考場。”
“這樣好,這樣好。”陸文元喃喃道,站在一旁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些什麼。
其實陸景堂已經提前跟傢裡人說過,今日學堂裡安排瞭牛車送本村的考生一起去考場,但事到臨頭,陸文元頭腦發昏又給忘瞭。
“行李都收拾好瞭嗎?幹糧和水囊帶瞭嗎?保書可揣好瞭?”陸楊氏又問瞭一遍。
陸景堂不厭其煩地回:“收拾好瞭,都帶瞭。”
他的幹糧是阿娘和妹妹一早起來給他現做的,蒸的白/面餅,然後切成墨錠大的小塊兒。
這是沒法子的事兒,若他不自己弄好,就得換成搜子動手,將他的面餅撕開檢查,倒不如他自己先準備好瞭。
吃完早飯,陸景堂又檢查瞭一遍,確認所有東西都帶齊瞭,背上書篋,準備去門口等牛車來接。
剛走出堂屋,正房臥室裡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小傢夥兒。
景年披著件小襖,趿拉著鞋子,長長瞭的頭發睡得散亂,胡亂翹起。
他蹬蹬蹬跑過來,一頭撞在陸景堂腿上:“阿兄,去哪兒?”
陸楊氏連忙將他抱開:“年哥兒乖,阿兄要去趕考,可別鬧他。”
崽崽眼睛一下子瞪圓瞭,撲騰著過去抓住陸景堂衣袖:“阿兄不去。”
陸楊氏急瞭:“怎地今日鬧起來,年哥兒不乖瞭?”
景年顧不得辯解,抓著阿兄衣袖不放:“阿兄不去……”
說著說著,眼圈都紅瞭,極可憐的模樣。
陸景堂見不得幼弟委屈,將他抱來:“怎麼瞭?”
“二郎……”
“阿娘,牛車還沒來,不著急。”
陸景堂給幼弟系好襖子,摸摸他小臉,還好,不算特別涼。
“年哥兒,為何阿兄不能去?”他柔聲細語的問,語氣溫和極瞭。
景年抽瞭抽鼻子,癟著嘴,忍著眼淚:“三、三叔去趕考,就……就死掉瞭,我不要阿兄死嗚嗚嗚……”
說到最後,終究沒忍住淚,哭得淒淒慘慘。
其實他還是不明白死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曉得,三叔死瞭,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瞭。
他不想見不到阿兄。
陸景堂終於明白瞭,哭笑不得地哄:“不哭不哭,阿兄跟三叔不一樣,阿兄去考試,會平平安安回來。”
“傻崽。”陸蓉笑話他:“三叔不是因為趕考死的,他是……嗨呀反正阿兄不會有事。”
景年呆住瞭,眼淚還掛在睫毛上,要落不落:“趕考不會死掉嗎?”
“不會。”陸景堂拍瞭拍幼弟的肩背:“阿兄跟年哥兒保證,一定會回來。”
景年還是不太放心:“阿兄什麼時候回來?”
“晚間便回。”陸景堂說。
陸楊氏問:“不是說要考五場嗎?”
“考完便可以出來瞭,等考試結果出來再考第二場。”陸景堂解釋道。
也就是說第一場沒過,後面也不必去考瞭。
以往陸文達不是沒有縣試發揮失誤的時候,一般這種情況,他就不回來,等五場全都考完瞭再回來。
橫豎都是沒考過,傢裡人也不曉得他具體是哪一場沒過。
“這樣好,這樣好……”陸文元喃喃:“要是沒過,咱就回來,不受那個折騰。”
話音落下,發現妻子女兒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陸文元恍然,懊惱地拍瞭一下自己的嘴:“是我瞎胡說。”
說完連呸幾聲,似乎想把剛才的話呸出去。
景年知道阿兄不會死瞭,便收瞭眼淚。
他不明白阿爹在幹嘛,隻是覺得他這樣很有意思,就跟著一起“呸呸”,逗得大傢忍俊不禁,氣氛瞬間變得輕松。
恰此時,牛車到門口瞭。
陸景堂將幼弟放下,背起書篋往外走。
景年追在後頭:“阿兄,早點兒回來!”
陸景堂揮揮手:“知道瞭。”
一傢人送到門口,看著陸景堂坐上牛車,車上還有族學的一個夫子,以及另外兩個同村陸姓族人,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
陸景堂拱手同傢人道別,目送著牛車走遠,陸文元嘆氣:“也不知該盼他早點兒回來,還是晚些回來。”
陸楊氏和陸蓉也不知該如何抉擇,隻有心思單純的崽崽,毫不猶豫道:“要阿兄早點兒回來。”
陸蓉嘟囔:“阿兄要是沒考過,陸大肯定得意壞瞭。”
陸楊氏看瞭丈夫一眼,輕輕拍瞭拍女兒:“管別人做什麼,二郎隻讀瞭幾個月的書,考不過也不奇怪,下回再考便是,你們三叔,考瞭二十幾年呢。”
陸蓉不服氣:“阿兄比三叔厲害多瞭。”
“對對,阿兄最最最厲害!”景年永遠是阿兄的捧場王。
陸楊氏好笑搖頭:“是,我們傢二郎好著呢,不過,若是他考得不好,你們可別提大郎,惹他傷心。”
景年不是很明白,但阿娘一說阿兄會傷心,他立刻捂住嘴巴,含含糊糊:“年哥兒不提。”
因為傢裡頭有個考生,一傢子一整天都魂不守舍,老想著陸景堂考試的事。
在景年問瞭第七遍:“阿兄怎麼還沒回來。”
陸蓉徹底無語瞭:“年哥兒,這才剛過晌午,阿兄怎麼可能回來嘛。”
不過這時候沒回,應該是答得還挺好吧,若是不會答,肯定早就出來瞭。
景年撇瞭撇嘴:“阿兄說回。”
陸蓉:“阿兄說的是晚間回。”
景年突然激動:“阿兄!”
陸蓉正在幹活,頭也沒抬:“你乖乖的,別亂跑,阿兄晚上會回來……”
話音未落,身旁人影一閃,蹲在她旁邊的崽崽已經沒瞭人影。
陸蓉下意識扭頭,驚訝地看著站在門口的陸景堂:“阿兄?!”
“你怎麼這時候回來瞭?”陸蓉連忙過去接過他的書篋。
陸景堂將扒著他大腿的崽崽抱起來,邊走邊說:“考完就出來瞭,第一場卷子簡單,隻要字跡整潔,文字通順就成。”
其實要不是考完之後,必須等夠一批考生一起開龍門,他會回來的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