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對他阿兄滿懷信心,相信沒有他解決不瞭的事,陸楊氏和陸萍卻沒法放下心中的擔憂。
陸萍輕聲同陸楊氏商量:“阿娘,要不咱們去問問林先生吧。”
那位先生是京城來的,這半月接觸下來,她感覺那位老先生極為不凡,許是能給他們支個招。
景年奶聲反對:“大姐姐,阿兄說,不讓我們下車。”
陸萍啞然,幼弟說得也對,冒然下車,若是給二郎添瞭麻煩,如何是好。
陸楊氏輕輕嘆氣:“要是你們阿爹這會兒過來一趟好瞭,幫咱傳個信兒。”
商隊的馬車不大,這個天兒又悶得很,一傢人都窩在車裡頭,氣都喘不勻瞭。
於是陸文元要麼跟商隊一起走,要麼去蹭一會兒林傢的馬車——主要是想跟忠伯學趕馬車的技術,人傢願意教他,他每日恨不得將韁繩綁在手腕上。
陸文元心裡盤算著,他傢二郎都要當官瞭,以後傢裡肯定也要備馬車,他一個當官的,自己趕車多不體面,雇人還得花錢。
他跟林傢的老仆學一學趕馬的技術,回頭去瞭京城,種不瞭地,還能給二郎趕馬車,替他省些錢財。
這會兒陸楊氏就盼著陸文元趕緊回來,好讓他帶個話,跟林先生說一聲,問問對策。
景年看看阿娘,看看阿姐,兩人都愁眉不展的,很是憂心的模樣。
崽崽不明白,阿兄都不著急的,她們害怕什麼呀?
不過阿兄不在,他是小郎君,要照顧阿娘和阿姐的。
景年小大人一樣,小手蓋在陸楊氏和陸萍手上,輕輕拍瞭拍:“阿娘,大姐姐,你們不要怕,年哥兒會保護你們噠。”
說著還煞有介事地點瞭點頭。
陸楊氏和陸萍:“……”
哭笑不得。
景年也看出來她們不信瞭,癟著嘴不服氣:“我很厲害的!”
“嗯嗯。”陸萍敷衍地應瞭兩聲:“我們傢年哥兒最厲害。”
大姐姐哄小孩兒!
景年撅著嘴,哼哼兩聲,不理她們瞭,掀開車簾,站起來往前看。
陸萍連忙抓著他手臂:“不能下去。”
“不下,我看看阿兄在哪兒。”景年說。
陸萍就把著他,讓他看。
好在陸景堂沒有辜負景年的信任,很快就回來瞭,身後跟著領隊陳金明。
陸景堂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跟著他過來的陳金明就不一樣瞭,臉腫著,半邊臉沾瞭血,正用袖子抹著鼻子。
景年看見陸景堂回來,興奮地喊瞭一聲:“阿兄!”
聲音還沒落下,就看見瞭他後面頂著一臉血的陳金明,當即嚇得白瞭臉。
陸景堂微微皺眉:“怎麼出來瞭。”
陳金明也慌忙抬起袖子遮著臉,半側過身,連聲致歉:“小的魯莽,嚇著瞭小少爺,陸公子勿怪。”
“無事。”陸景堂將面色發白的崽崽抱進懷裡,輕輕拍瞭拍,“你去清理一下,擦些藥吧。”
陳金明還是低著頭,語氣謙卑:“多謝陸公子,今日之事……”
陸景堂淡淡道:“同行一路,互相照應,客氣話不必多說。”
陳金明沉默一瞬,又到瞭聲謝,掩著臉走瞭。
陸景堂將幼弟放回車廂內,自己坐在車轅上,趕著馬車準備掉頭。
“年哥兒,怎麼瞭?”陸楊氏和陸萍剛才沒露面,不清楚發生瞭什麼事,見景年回來,眼圈發紅小臉發白,不由十分擔心。
景年哆嗦著嗓子,害怕地抓著陸萍的手:“大姐姐,陳大叔臉上好多血。”
“什麼?”陸楊氏和陸萍都嚇瞭一大跳,剛還好好的人,怎麼就……
看在陸景堂的面上,商隊一行對他們一傢人都十分照顧,陳金明是個會來事兒的,平時不說多諂媚,就是辦事比較妥帖,讓人心裡頭舒服,陸傢一傢子對他印象都很不錯。
陸楊氏連忙掀開車簾,拉著陸景堂要檢查。
陸景堂拉停瞭馬車:“阿娘,我沒事。”
“那陳領隊呢?他怎麼樣瞭?傷的重不重?”陸楊氏沒問他怎麼傷的,她是沒見識,不是沒腦子。
好好一個人,突然頂著一臉血回來,總不能是自己摔的吧?結合剛才發生的事,隻能是跟人發生瞭沖突被人打的。
至於被誰打的,不是商隊裡的人,就隻能是驛站裡的瞭。
“皮外傷,擦擦藥就好瞭。”陸景堂說。
他去得還算及時,三元及第的今科狀元也還算有幾分名氣,錦鄉侯府的下人說瞭幾句難聽話,好歹將人放瞭。
夢裡他入朝時間比如今晚個幾年,當時的錦鄉侯府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時候,比現在煊赫不知道哪去瞭。
再幾年,儲君之爭愈演愈盛,雲貴妃深得聖寵,五皇子一脈如日中天,錦鄉侯府自然也是煊赫一時。
隻是沒想到,錦鄉侯府現在就已經是這般跋扈作態。
陸景堂心情不佳,錦鄉侯府還有十多年聖眷,便是他知曉得再多,如今也隻能避其鋒芒。
陸楊氏坐瞭回去,景年吸瞭吸鼻子,小聲問:“是錦鄉侯打瞭陳大叔嗎?”
陸萍嚇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年哥兒,不可亂說。”
景年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很是不解,這算亂說嗎?
離這麼遠,倒不怕讓人聽見,陸景堂解釋道:“不是錦鄉侯,是錦鄉侯府的下人。”
下人他知道!
景年轉動小腦袋,忠爺爺說他是林傢的下人,捧硯說他是他們陸傢的下人,在景年眼裡,他們跟他都是一樣的。
懂瞭,就是那個錦鄉侯傢裡的人,打瞭陳大叔,不是他自己打的。
“陳大叔做錯事瞭嗎?”景年扒開陸萍的手,問陸景堂。
陸景堂沉默片刻:“沒有。”
陳大叔沒有做錯事,那個下人打他,就是他壞,他做錯瞭事。
景年又問:“錦鄉侯教訓他瞭嗎?”
“誰?”
“打陳大叔的壞下人。”
“沒有。”
陸景堂扯瞭扯嘴角,面上露出三分冷笑。
一個商行的商隊領隊而已,惹瞭錦鄉侯府的人不高興,能留下一條命已是萬幸。
便是陳金明自己,也不敢有絲毫怨懟,否則錦鄉侯讓他們整個商行消失,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士農工商,有些事殘忍的難以言說。
景年臉頰鼓瞭鼓,不高興瞭:“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陸景堂從不隨便敷衍幼弟,年哥兒聰慧機敏,他希望能通過言傳身教,讓他傢小五郎成長得更好。
“錦鄉侯為什麼不教訓壞下人。”
景年不懂,捧硯做錯瞭事,阿兄會訓他,他做錯瞭事,阿娘還打他屁股呢。
陸景堂陷入沉默,景年追問瞭兩聲,他才輕輕嘆瞭口氣:“等你長大一些,阿兄再同你講好不好?”
景年不服氣:“為什麼?”
“你現在理解不瞭。”陸景堂說。
景年癟瞭癟嘴,他很聽話的,阿兄不讓問,他就不問瞭,可是心裡很不開心。
崽崽悶悶不樂:“錦鄉侯,不好。”
陸景堂轉身,安撫地摸瞭摸幼弟的發頂:“這種話往後不要說瞭。”
年哥兒年紀小,記性卻十分好,以後去瞭京城,若是哪日說漏瞭嘴,怕是要惹出麻煩。
景年瞪圓瞭眼睛,做瞭錯事,竟說也不讓說嗎?
陸景堂趕著馬車,商隊其他人也迅速行動起來,這回也不求什麼驛站庇護瞭,遠遠找瞭個地兒安置下來。
帳篷紮瞭起來,火堆也生瞭起來——天熱倒是不用取暖,這是用來驅逐野獸的。
天氣熱,路上最方便帶的幹糧就是幹餅,幹到景年的小米牙咬不動的那種,不容易壞。
要不他胃口差呢,每天隻能把幹餅用水泡開,他勉強吃一點兒。
今天差一點兒就可以吃醋漬胡瓜,結果最後又坐在火堆旁,頂著熱意啃沒滋沒味兒的幹餅子。
記性特別好的崽崽又在心裡記瞭一筆,錦鄉侯,壞。
這會兒林鴻方和忠伯也過來瞭,林鴻方沒有泄漏身份,隻說是景年的開蒙老師,同行一起去京城。
他也聽說瞭不久前發生的事,在景年身旁坐下,聽小徒弟撅著嘴奶聲奶氣說瞭幾句,嘲諷道:“窮人乍富,嘴臉醜陋。”
膠東林氏,百年氏族,自然可以這般嘲諷靠傢中女兒發傢的錦鄉侯。
陸景堂無語,雲傢可稱不上窮,恰恰相反,有錢得很。
不過以前是有錢,如今是有錢又有權。
林鴻方又跟陸景堂說:“當初錦鄉侯還想讓我入府,教他傢小郎君,笑話,我林鴻方豈是什麼人都收的?”
陸景堂瞳孔猛地一縮:“錦鄉侯府傢的郎君?哪一個?”
林鴻方說:“還能哪一個,雲傢大少爺,雲廷。”
下面的小少爺才多大,哪用得著請他。
陸景堂剛要說話,旁邊悶著頭跟幹餅較勁的景年,突然手一抖,一小塊兒餅子落在地上,小傢夥兒捧著腦袋哼瞭一聲。
陸景堂和林鴻方立刻不聊天瞭,忠伯扶著景年,陸景堂摸瞭摸崽崽腦門:“怎麼瞭?”
景年捧著腦袋緩瞭一會兒,皺著小眉頭:“阿兄,我……”
他戳瞭戳自己腦殼,表情糾結:“我這裡,吃花椒瞭。”
崽崽形容不出來那種被電瞭一下,麻麻的感覺,隻記得之前他吃瞭一顆青花椒,嘴巴麻嘟嘟的,把他都嚇哭瞭。
陸景堂ap;林鴻方:“……”
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笑。
陸景堂嘆瞭口氣:“痛不痛?”
景年捧著自己腦袋搖頭:“不痛。”
陸景堂摸瞭摸他說“吃瞭花椒”的地方:“還麻嗎?”
哦哦,那是麻。
景年仔細感受瞭一下:“不麻瞭。”
陸景堂又細細問瞭幾句,確認他沒事,才稍稍放心。
景年可惜地將餅撿起來,低著頭:“掉瞭……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陸景堂給他換瞭一塊,剛才的話題岔瞭過去,一時間也不好再轉回去。
景年抱著一塊幹餅慢慢磨牙,等阿姐給他拿泡餅來,殊不知他腦海裡,跑出去快樂打瞭幾年麻將,偶爾回來看一眼的144快要瘋球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