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景年回傢當天,陸景堂就從外地辦差回來瞭。
人都沒著傢,先回部裡述職,及至傍晚才從衙門回來。
景年一直在等著,聽見門人來報,起身朝外走去,沒走兩步,就跑瞭起來。
陸景堂已經行至二門,方去述職,身上還穿著官服,遠遠瞧見幼弟歡天喜地朝他跑來,臉上冷色盡去,染上笑意。
“阿兄!”景年跑道陸景堂面前,親親熱熱就想往他身邊蹭。
陸景堂伸手擋瞭一下:“趕瞭幾日的路,身上不幹凈,你先離遠些。”
“哪不幹凈瞭。”
景年嘀咕瞭一句,但也知道他阿兄是個好潔的,“已經讓人備瞭熱水,你先去洗洗,換身松散衣裳,我讓廚房準備上菜。”
陸景堂雖去瞭衙門,四郎以及隨行的侍從都已經歸傢,否則景年也不會知道他阿兄已經歸京。
想著阿兄一路辛苦,景年特意叮囑廚房,晚間做些好克化的,補身子的湯水也得燉上,還有幾樣他阿兄愛吃的菜。
可是陸景堂一直沒回來,廚房擔心菜冷瞭,稟過小少爺後,隻先燉瞭湯,放在爐子上熬煮著。
“你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我讓廚房去做,這些天在外頭,肯定累壞瞭。”
景年自己遊學在外頭待過,哪怕有錢呢,哪有傢裡舒坦,苦頭肯定是要吃的。
陸景堂滿臉笑意地聽著,阿姐和阿妹都嫁人瞭,爹娘回瞭老傢,隻他一個人,以往他外出歸傢,傢裡冷清清的。
以前陸景堂覺得,自己已經習慣瞭這種冷清,可是等到有人在耳邊嘰嘰喳喳說過不停,一字一句都是關心,心裡的暖意又提醒著他,他還是會貪戀傢人的溫暖。
景年遇見不喜歡的人,那是一個字都嫌多,可是跟親近的人在一塊兒,小嘴叭叭的,能從早上說到天黑都不帶停。
“你愛幹凈,不然可以先吃瞭飯填飽肚子,再安安心心去泡個熱水澡,不過先洗洗也成,洗完瞭咱多吃一會兒,睡前記得一定要泡泡腳,這在外頭跑,腳最受累,回來瞭可得好好歇歇。”
陸景堂好笑又心酸,當初送幼弟去書院讀書的時候,才那麼一丁點兒大,阿爹阿娘都舍不得,千裡之外,人生地不熟的,書院裡頭的同窗,哪個不比他大。
可是先生提瞭,景年就答應瞭。
他說阿兄像他那個年歲,既要讀書,還要養一傢子,他不能比阿兄差太多,要給阿兄丟人瞭。
陸景堂當時隻覺得安慰,他的五郎,乖巧懂事,是天底下最好的幼弟。
可是心裡的不舍難以排解,像自己捧在手心養大的鳥兒,終於展開翅膀,看著他飛遠飛高,心卻吊著,怕風吹他雨打他,怕旁人欺負他,怕他想傢會哭鼻子。
便是陸景堂自個兒去求學,都不會如此擔驚受怕。
然而幼弟比他想的爭氣,學業出眾到他師兄寄給林先生的信裡全是贊言,還想留年哥兒在書院裡多待幾年,說是日後可以跟著他做學問。
做什麼學問?!那山裡清苦,又離得遠,陸景堂心裡是不願意的,但是還是得看景年自己的意思。
不過景年也沒有一直待在書院的想法,讀瞭幾年書,又去遊學,放出去的小鷹,張開翅膀就再不願歸巢似的。
好在這孩子還知道回來,十五六的小郎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一回見面,陸景堂都覺得幼弟變化甚大。
“高瞭,瘦瞭。”陸景堂說。
“我又長高一寸呢!”景年喜氣洋洋地跟兄長分享快樂,“阿姐也說我瘦瞭,我倒是沒覺得,這幾日住在阿姐傢裡,天天讓廚房給我進補……”
他扯瞭扯自己腮肉:“我還覺得吃胖瞭呢。”
陸景堂:“沒胖,多吃些。對瞭,阿姐身體怎麼樣瞭?”
“已經大好瞭。”景年想到自己走的時候,抱著他不放的兩個小娃娃,不由笑道:“歡哥兒和喜娘越發可愛瞭,喜娘可黏人瞭,阿兄,阿姐說喜娘像我小時候,真的嗎?”
陸景堂:“……”
小外甥女不黏他。
“真的。”如果單說黏人,大約是像的。
景年聽瞭嘿嘿直樂,小外甥女像他,他還挺高興的。
兄弟兩個有說有笑,進瞭內院。
陸景堂去換洗,景年催瞭遍菜,等阿兄洗好一起出來吃飯。
陸景堂效率比景年高多瞭,他不愛玩水,清洗幹凈換瞭身寬松道袍,散著頭發出來吃飯。
除瞭他和景年,還有三郎四郎兩個。
四郎回來的早,三郎久未見兄弟,雙生子自去聊天去瞭。
小時候他們兩個長得十分相似,不說話的時候,他們阿娘有時都會認錯,如今長大瞭,倒是能看出明顯區別。
四郎明明是弟弟,卻比三郎要高不到半寸,塊頭也大一些。
兩人眉眼還是十分相似的,能一眼看出是親兄弟,但絕不會再讓人分辨不出來瞭。
景年有許多話想跟兄長說,可是想到他外出辦差剛回來,十分辛苦,那些話又憋瞭回去,隻說些樂子話,哄得陸景堂笑。
兄弟四個好好用瞭頓晚飯,便各去休息瞭。
翌日,陸景堂今日得進宮,景年也得去先生傢,將課業交上去。
景年還想送一送兄長,同他一道出門,可是一問,今日大朝,得先去上朝。
景年立刻打消瞭這個念頭,早朝卯正開始,不到卯時就得上朝的大臣們就得在宮門口等著,從傢裡過去還有一段路,也就是說,他阿兄寅時就得起床出門。
愛賴床的景年,對起早床深惡痛絕。
真的,雖然很沒有志氣,但是景年覺得,他以後要是當官,就當個小官好瞭,很小很小的那種,有個官身,有差事做,能自己掙銀子,還不用上朝。
而且他阿兄那麼厲害,肯定也沒人敢欺負他,他每日好好當差,休沐的時候,叫上三兩好友,出去耍子,日子不曉得多快活。
國子監早上是辰時上課,雖然比上朝晚,可也很早瞭,還是趁著沒入學,先松快松快。
不過說是要睡懶覺,今日得去先生傢,還是不能睡太久,差不多辰時便起瞭,吃過早飯,立刻往先生傢去。
在先生傢待瞭小半日,聽先生講解完課業,景年告辭回傢。
先生要留飯的,他說兄長回來瞭,林先生一聽,讓他將要入國子監的事告訴陸景堂,便放他回去瞭。
景年到傢的時候剛過午時,原本以為這會兒阿兄應該還沒回來,沒想到陸景堂已經在傢瞭。
早朝雖然開始得早,散得也早,不到辰正就散瞭,要不是進宮面見皇上,他回來的更早。
“你說,林先生讓你進國子監?”
中午吃飯,景年抓住機會跟兄長說瞭先生的安排。
陸景堂問:“何日入學?”
景年:“……先生說盡快,之前沒催我,是阿兄你還沒回來。”
“那就去吧。”陸景堂倒是淡定,去歲才大考,幼弟若想科舉,得等兩年後。
他每日事多,顧不上他,林先生年歲大瞭,也撐不住日日教導,讓他在傢荒廢著,倒不如送去國子監。
景年鼓瞭鼓臉頰,陸景堂瞥見:“怎麼?不想去?”
“不是……”景年眼珠子轉瞭轉,給兄長挾瞭一筷子菜,“有件事……阿兄你得幫幫我。”
陸景堂:“何事?”
“幫我找個人!”景年說:“是個新認識的朋友,那日原本約好瞭請他吃飯,臨時得到消息,說阿姐生病,我便先走瞭,忘瞭留他地址……”
說這不待陸景堂問,先把餘承平的信息說給他聽:“穿一身青色襴衫,應當是個讀書人,個子……個子很高,跟阿兄你差不多高,一雙眼睛生得極好,聲音也十分悅耳,不太擅言辭,但人是極好的。”
陸景堂:“……”
這都什麼。
他詳細問瞭一遍,總結道:“餘承平,讀書人,身長八尺左右,面容普通,瞳黑,說官話,沒有口音,是嗎?”
景年小聲補充:“聲音好聽。”
陸景堂忍不住問:“能有多好聽?”
聲音好聽這個形容非常主觀,他傢年哥兒自己嗓子就好,變聲期的時候都不像三郎四郎那樣,公鴨子一般嘎嘎。
剛才還跟他說,那人五官尋常,但是又誇他生得好,合眼緣,陸景堂聽得頭大。
景年形容不出來,尷尬道:“那、那就這樣吧。”
陸景堂狀似無意地問:“跟新朋友很合得來?”
景年用力點頭:“嗯!阿兄你知道嗎?我看見他就有種……有種我應該認識他,應該跟他很熟悉的感覺,你說奇妙不奇妙?我覺得這就是書上說的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陸景堂微微揚眉,這是他沒想到的,他傢幼弟看著和氣,其實交朋友還蠻挑的。
“等找著人,帶回傢來給我瞧瞧,讓我看看是什麼樣的人傑。”
景年笑嘻嘻道:“好呀,我到時候請他來傢裡做客,阿兄你定會喜歡他的。”
景年對於自己的新朋友,有盲目的自信。
聽見這話,陸景堂更好奇瞭。
他手裡可用的人比景年多多瞭,想找人,路子也更多,將這件事交付出去,景年就安瞭心,他阿兄應下的事,少有辦不成的。
然而出乎景年預料,也出乎陸景堂預料,這人還真就沒找著。
“確定他是讀書人?”陸景堂再次找景年確認。
不是他自傲,以他在讀書人裡頭的名聲,想找一個人,再容易不過。
那人若真是個讀書人,不可能一點兒都不交際吧?但凡他與其他讀書人有交際,就不可能一點兒痕跡都不留。
除非……
“除非他告訴你的是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