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隻道果子聊勝於無,僅能止渴,卻不利於傷口,蹙瞭蹙眉,跟著回眸望向地上的顧懷瑾,沉吟道:“不用,回頭讓人給他送飯吧。”
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辛辛苦苦爬上山來,又是給他消毒又是給他止血,可不是為瞭讓他餓死在這山洞的。
隻希望這廝醒來以後能有點良心,不要強行走原著劇情,死盯著他的人,放過他的菊花。
聞言,張鐵牛也十分贊同,但還是摘瞭幾個果子,放到顧懷瑾的身上,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對沈舒說:“小舒,送飯我可以幫忙送,我身強體壯又有獵弓……”
漸行漸遠中,兩人皆未發現身後的顧懷瑾屈瞭屈手指,狹長的鳳眸微微睜開一條縫,渙散的目光漸漸聚攏。
下瞭山,沈舒便同張鐵牛分道揚鑣,回到傢中寫教案,他忽然想起村裡的科普冊子也該搞起來瞭。
為瞭避免再發生“鬼菇”這種封建迷信的事,他認為有必要把一些常見的自然現象都寫上,比如打雷不是天降神罰、人死後不能變成鬼魂、幹旱也不是因為得罪河神……以及地球是圓的。
不過,村裡的村民大多不識字,用文字的方法表述大抵行不通,隻能用畫的方式呈現出來。
待他畫好,再請人刻上石碑立在村口,相信路過的村民隔三岔五瞧上一眼,久而久之也就明白瞭。
打定主意,沈舒寫完教案,就開始畫科普手冊,這一畫就畫到傍晚時分。
正當他起身舒展筋骨準備做飯,忽聽一陣吵吵鬧鬧的動靜響於院外,有人隔著泥土院墻高聲喚他“村長”。
接著,又是一陣嘈雜喧鬧越過院墻:
“我說話難聽怎麼瞭,我說話難聽怎麼瞭?我兒子說錯瞭嗎,你兒子本就是個蠢蛋,三歲瞭連話都說不明白。”
“你兒子才是個蠢蛋,我兒子會說話,他隻是不愛說罷瞭。馮氏,你有本事再說我兒子一句,我把你嘴巴撕爛。”
“嘿,你還想打我怎麼著?沈青蛾,別以為你是本村的我就怕你!”
“啪——”
……
兩人好似在外邊打起來瞭。
沈舒聞到動靜不由加快腳步,打開院門,就見兩個婦人在門前撕扯著頭發。
而她們的孩子分別站在一邊,一個個兒高,一個個兒矮,沈舒一眼認出這兩個孩子是他手底下的學生,個兒高的那個叫沈狗蛋,個兒矮的那個叫沈小萁。
便聽得沈狗蛋居高臨下的對沈小萁說:“沈小萁,你娘被打瞭,你還當啞巴呢?還是我娘厲害,娘你看把你娘打的……娘,打她,打她,給沈小萁她娘一點顏色看看。”
沈舒:“……”
此話一出,兩個婦人打得更狠瞭,她們均恨不得對對方下死手,指甲劃破臉,踹人往要害。
沈舒見狀連忙喝止:“兩位嫂嫂,住手!”
然而兩人打上瞭頭,哪裡聽得進去,任由沈舒插手拉架,反倒又把沈舒推瞭回來。
從不認為自己體弱的沈舒驀地意識到自己是真體弱,摸瞭摸鼻子,有些狼狽;他轉頭看向沈小萁,隻見小蘿卜丁似的沈小萁呆呆站在一邊,一雙養著葡萄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隱隱淚花閃爍,卻沒有哭出來。
“小萁。”沈舒擔憂的上去哄,“你娘沒事,她沒落下風。”
沈小萁木然看向沈舒,眼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子,互揪著兩隻小手;他鼻尖紅紅,臉蛋也紅紅,癟著小嘴巴,一副委屈透頂的樣子。
沈狗蛋在旁邊大聲道:“夫子,你別管他,他三歲瞭還不會說話呢!我娘說瞭,咱們村的孩子屬我最聰明,你教我一個人就行瞭。”
頓時,空氣一寂,正在掐架得馮氏和沈青蛾均停下瞭手。
還不等沈青蛾發作,馮氏臊得臉上一紅,連忙將沈狗蛋拉到一邊,捂住瞭他的嘴。
接著,馮氏頗有幾分尷尬的望向沈舒:“村長,小孩子不懂事,凈瞎說,你別放在心上……”
饒是沈舒一向好脾氣,此時也不由微慍:“馮嫂子,我一力開設村學堂是為瞭普及教育,可不是為瞭單獨做誰一人的夫子;希望你今天回去以後能好好教導狗蛋,讓他懂得尊老愛幼謙遜友善,不要助長他的傲慢無禮。”
馮氏被訓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當即有些掛不住,拎起沈狗蛋的衣服,在他屁股上拍瞭兩巴掌。
有些話關起門來說是一回事,往外說又是一回事。
沈青蛾見馮氏手故意抬得高高,落下來卻沒什麼力道,冷嘲一聲:“裝模作樣!”
馮氏火氣復又上頭,橫眉倒豎,“沈青蛾,你給老娘再說一遍試試。”
沈青蛾挽起袖子叉腰,“你真當我打不過你?”
眼見兩人又要攪合起來,沈舒擰緊劍眉,按瞭按砰砰直跳的太陽穴,適時出聲出打斷:“兩位嫂嫂,你們過來到底是為瞭什麼?”
若她們隻是單純想在他跟前打個架,他懶得費功夫管,村裡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極多,沒事兒就要找他,雖說他這個村長當得還算清閑,但這種事兒他一向不怎麼熱衷。
聞此,沈青蛾終於逮到機會告狀,一把將沈小萁提到自己跟前,說:“村長,你看我傢小萁的臉,都被沈狗蛋給打青瞭……還有這裡、這裡……都是沈狗蛋下得狠手……我傢小萁才三歲,馮氏也不管他這個熊兒子,你來給我們評評理吧……”
原來是為瞭這個。
沈舒低下頭仔細一瞧,沈小萁的小臉小手小腿都是瘀傷,這瘀傷不細看倒也看不出來,但足有十幾處之多,也難怪沈青蛾心疼。
“沈狗蛋。”沈舒嚴厲喚瞭一聲,“是你做的麼?”
沈狗蛋頭一次看到生氣的夫子,瑟縮瞭下脖子,躲在馮氏的身後,怯怯喊瞭聲“娘”。
馮氏立馬替他反駁道:“他一個三歲的小孩兒,話不會說,路也走不穩,指不定在哪裡摔瞭,賴到我傢狗蛋身上。”
話才出,沈青蛾指著馮氏的鼻子破口大罵:“馮氏你好不要臉,今個兒你兒子欺負我兒子,我可是正正逮著瞭的,這些傷就是沈狗蛋下手揪的,欺負我傢小萁不會喊疼。”
事已至此,沈舒將來龍去脈捋瞭個差不多,蹲身在沈小萁跟前,溫聲問:“小萁,你身上的傷是狗蛋揪的嗎?是的話,你點下頭。”
沈小萁垂著眼,拘謹不安的把小腳挪成內八字,好半晌輕輕的點瞭點頭。
於是,沈舒又叫瞭一聲:“沈狗蛋。”
平靜中蘊含著火氣。
沈狗蛋被嚇得“哇——”地哭出聲來。
他指著沈小萁說:“是沈小萁寫我的名字在先,我說他寫錯瞭,他不理我,我才打他的。”
沈舒聞言一派訝異,挑瞭挑眉,看向沈小萁,“你會寫狗蛋的名字?”
沈小萁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裡,沉默得過頭。
“哎喲喂……沈青蛾快被自己的兒子急死瞭,一個勁兒的推著沈小萁,“小萁,村長跟你說話,你快回話啊……”
“無妨。”
沈舒幹脆把沈小萁還有沈狗蛋都領到瞭傢裡,臨時抽查他們的功底。
沈青蛾和馮氏便在一邊惴惴不安的看著,看沈小萁和沈狗蛋把這些天學到的字在黑板上一一寫下。
最終,沈狗蛋才記住十來個字,其中還有兩個錯的,沈小萁卻把沈舒所教授的所有詩詞及單字全都默寫瞭出來。
沈舒震驚瞭,望著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跡,一個沒維持住自己的表情,脫口而出一句:“我去,天才。”
他不是不知道有些小孩兒天生發育得比別人慢些,但腦子其實比任何人都聰明,卻沒想到他穿瞭個書,還能親眼見證天才的童年。
“小萁,小萁你真是好樣的,娘就知道你不是傻子。”沈青蛾激動得把沈小萁一把抱瞭起來。
馮氏看呆瞭,忙不迭扯著沈舒的袖子,問:“村長,他寫對瞭麼?可別是亂寫的。”
沈舒眉目染笑,唇角勾起:“無一字錯漏,十分正確。”
這……
沈青蛾的傻兒子居然是個天才?
馮氏傻眼瞭,且完全接受不瞭,看向自己的兒子,過瞭片刻,她狠狠揪住沈狗蛋的耳朵,“娘一點活兒都不讓你幹,把你送到村學堂讀書,你一天天都學瞭些什麼?”
沈狗蛋疼得哇哇直叫,放聲求饒,“娘,娘,我有在好好學。”
可是,夫子教的東西太難瞭,他前腳回傢後腳就忘瞭個精光。
沈舒眼皮一跳,忙要阻止,馮氏充耳不聞,直接拽著沈狗蛋離開。
隨著小孩子的嚎哭愈來愈遠,沈青蛾揚眉吐氣,道:“村長,多虧有你,以後村裡再也沒人敢說我傢小萁是傻子啦。”
沈舒望著沈小萁,頗為猶豫:“小萁找村醫看過病嗎?我懷疑他……”
是自閉癥。
然而,還不等沈舒說完,沈青娥抬眼看瞭下門外的天色,匆匆打斷他,“村長,有什麼話咱們改日再說,我得回去給我傢郎君做飯瞭。”
沈舒也隻好眼睜睜看著沈小萁被沈青蛾抱著離開。
因是沈小萁正面趴在沈青蛾的肩頭上,他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沈舒不經意的眨,那小羽扇似的眼睫毛在眼瞼處輕輕掃過,癟得扁扁的小嘴也變得抿瞭起來。
等到沈青蛾抱著他踏出屋子,他才低低的把自己的頭埋在沈青蛾的肩頭處……
*
第二日早上,沈狗蛋和沈小萁均沒來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