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留到最後結賬,服務員拿賬單給她核對,顧言扯著嗓子讓她開票,回頭找老大報銷,旋即被夏陽架上瞭車。
服務員一看機器說票不夠瞭,要去裡面拿。
進瞭門,兩個服務小妹立刻湊到一起。
“你說的就是她吧?比同事早到,但在旁邊開瞭包廂,一直偷聽的那個?”
“你小點聲,人傢就在外面。”
“你說她偷聽什麼呀?我聽他們講話,好像就是設計公司而已,沒什麼機密吧?”
“我怎麼知道。”
“看不出來啊,長得文文靜靜,居然是個心機……”後面一個字做瞭口型。
“你別說瞭,就你剛才在衛生間一直問我,肯定被人聽去瞭。要被老板知道我們在背後嚼客人舌根,就死定瞭!”
“誰啊?”
“不知道,我出門的時候就看到一個背影,是個女孩子。不會是同一個公司的吧?”
“哪有這麼巧的事,你別想瞭,我先拿票出去。”
一開門,服務員嚇瞭一跳。徐清就站在門外,聲音涼涼的,沒什麼情緒,問她:“好瞭嗎?”
“好,好瞭。”服務員忙把票遞給她。
徐清拿瞭發票就走。
門一開一合,卷進絲絲雨氣。服務員朝外看去,見女孩站在路邊,旁邊有男人撐傘過來,隨即脫下外套罩住她的肩膀。
女孩沒有拒絕,兩人相攜漸漸走遠。
到瞭傢,肩上還是濕瞭,徐清拿毛巾擦幹頭發,隔著窗戶似乎還能看到樓下的車燈閃爍,廖亦凡似乎還沒走,代駕不會收加時費嗎?
她剛要拿手機問他,一通電話先進來。
“你不知道老色鬼有多難纏,一直跟我打太極,老娘差點就要掀桌子瞭。都怪你,說好要去機場的又臨時變卦,害我白白被揩瞭多少油?”
於宛喝瞭酒,嗓門忒大,徐清拿開手機,任由她發泄瞭一會兒。
“改天給你買包。”
“你就知道拿包打發我。”於宛大抵猜到什麼,也不多問直接說正事,“負責接機的同事回到公司說,許小賀下瞭飛機直奔一瓢飲去瞭。”
“許小賀?”
“對,就是白天照片裡那傢夥,看起來浪浪的,他就是《大國重器》的項目負責人,許正南的兒子,萬禾傳媒太子爺。”於宛說,“老色鬼還防著我不敢明說,真當我傻嗎?堂堂一朝太子爺親自負責一檔節目,這裡面鐵定有貓膩,程逾白到底在幹什麼?”
徐清提醒她:“萬禾傳媒之前在郊區買瞭塊地。”
“我知道,九號地對吧?我關註的一個古董拍賣公眾號還特別為這事做瞭個專題,就黎姿,你知道的吧?她現在是中國瓷器和藝術品部專傢暨古董拍賣主管,連她都做瞭轉發。當時我還納悶呢,不就是一個常規的房地產開發項目,至於這麼多行傢裡手都不顧吃相嗎?後來居然連財經頻道也播出瞭,那一陣消息挺多的,都說要搞什麼大動作?”
“古陶瓷村重建。”
“那看來是真的瞭,程逾白肯定是主謀,要不然黎姿不可能轉發,人高嶺之花什麼時候捧過資本的臭腳。”於宛連連嘖嘴,初時的氣惱過後坦然吃起瓜來,“說句題外話,這年頭靠臉吃飯不算丟人哈?程逾白這兩年的采訪視頻裡看著比上學那會兒有魅力多瞭,又成熟又冷峻,看著賊帶勁,他是不是偷偷吃什麼防腐劑瞭?瞧把人傢港行副總裁迷的,聽說還不止黎姿,一瓢飲外頭經常有形跡可疑的女性蹲點,就這事警察都去過好幾回。”
“這麼私密的事你都知道?”
“還有心情開玩笑?”
徐清得到答案,錯過接機後一直懸著的心算落到實處,走到藏櫃前,隨手拿起一隻看起來舊舊的茶碗,兩指捏著邊沿,翻來覆去把玩。
“之前我還搞不明白你怎麼突然看上《大國重器》,現在想想,你早就知道九號地的事瞭吧?”否則也不會讓她幫忙打聽萬禾傳媒。
“如果真要重建古陶瓷村,程逾白肯定是牽頭的那個,聽說不止萬禾傳媒,香港那邊也有老板想參與,黎姿做的中間人,來頭肯定不小。”於宛試著打商量,“說真的,《大國重器》水太深瞭,咱想別的法子好不好?”
但凡和資本掛上鉤就沒有簡單的事兒。
程傢老太爺當年桃李滿天下,程逾白在景德鎮樹大根深,玩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一輩子望塵莫及的遊戲,非要不自量力上去摻和一腳的話,下場無非是自取其辱。
而這種侮辱,其實沒必要一定承受。徐清沉默一會兒,問她:“聽說過洛可可嗎?”
“啊?”
“以前設計一個logo需要2個設計師,2周完成,但阿裡曾經向洛可可的創始人提出,有沒有可能不需要設計師就能三秒鐘出100個logo,聽起來是不是異想天開?但洛可可做到瞭。”
或者說,做到的是——洛客。
創始人賈偉為瞭打敗自己一手創立的洛可可,又重新創立瞭一個全新平臺。利用技術+數據驅動,設計師的專業能力+算法工程師的能力,花10個月時間研發出瞭洛客雲。原來做一個設計需要2周,現在隻需要3秒;原來客單價上萬,現在隻要100元;原來一天最多做100個logo,現在可以做兩三千個。
客單價大幅降低之後,客戶的范圍也大大擴展,隨之帶來訂單量暴漲,最高峰時洛客周末兩天的訂單數量超過瞭原來洛可可線下一年訂單的3倍。
徐清語調緩慢:“時代不一樣瞭。”
自嚴格打擊貪污腐敗後,大師瓷(名傢瓷)市場嚴重縮水,傳統陶瓷(古瓷)在景德鎮的生存空間正逐漸被壓縮,伴隨著網絡普及和現代工業的審美提高,基於傳統陶瓷而衍生出的、符合時代需求的現代陶瓷,將會成為景德鎮陶瓷的最終贏傢。
什麼古陶瓷村重建,一幫資本傢畫地圈錢的口號罷瞭。
“於宛,別勸我瞭,你知道我回來是為瞭什麼。”
於宛嘆息,她當然知道。當初她被迫離開景德鎮,剛到上海的那段日子究竟是怎麼過的,別人不清楚,她能不清楚嗎?
爺爺的死對她來說打擊太大瞭。她開始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沒日沒夜地畫圖,什麼設計稿都接,狀態好的時候一夜可以畫三張圖,差的時候,半年出不來一張圖,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壓力大到吃什麼都吐。
短短三個月,整個人瘦瞭一大圈,後來開始吃藥控制睡眠,白天晚上都在混沌中度過。畫不出圖,吃藥也不管用,就在那時候,她染上瞭酗酒的毛病。
都說藝術傢瘋,靈感枯竭時尤其瘋,徐清一直很有靈氣和天賦,她的瘋跟人不一樣。於宛做瞭很多努力和嘗試,才讓她脫離對酒精的依賴。
到現在,雖然她常嚷嚷著喝酒,但她始終很怕徐清喝酒,怕她再染上酗酒的毛病。她不由地屏住呼吸,輕聲問:“寶貝,你有沒有在喝酒?”
徐清一愣:“沒有。”
“真沒有?那你在做什麼?”
“盤核桃。”
“騙鬼呢,你傢裡哪來的核桃?”
徐清微微一笑:“明天我想回學校一趟。”
“啊?”
“別擔心,去辦正事。”
她想參與《大國重器》,沒辦法從許小賀那裡下手,隻能去碰碰別的運氣。於宛喝瞭酒話密,徐清聽她說瞭很久,結束時已經快十二點。她下樓關燈,這才想起先前停在樓下的車。
到窗邊一看,車已經走瞭,雨還沒有停。
逢到梅雨季,夜裡就開始潮汗不斷,讓人煩躁。程逾白再次從夢中驚醒,爬上莨風亭,風大雨大,隻長夜漫漫,今晚岸邊沒有人。
這種迷離不可捉摸的狀態一直延續到第二天。校方托老師吳奕來遊說他回學校演講,又一再叮嚀不要講過激的社會話題,讓他專心宣揚學術,還擬瞭一堆命題,諸如古陶瓷研究學說、仿古鑒定要旨等等,講瞭八百年早就老掉牙瞭,一點意思也沒有。
唯一的一點意思是,臨時更換的《大國重器》負責人許小賀,在昨天見完面後,答應今天會帶合同來找他簽約。
另外一點意思則是今天臺下坐著的人。
除瞭受邀來參加活動的幾個老同學外,他還意外看到瞭一張熟悉的面孔。
“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你們公司最近可是頭條熱門啊,那人真瘋瞭?”
“新聞都播瞭還能有假。亦凡,提前恭喜你瞭,少瞭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我看這一年一選的總監非你不可。”
“洛文文真先進,還搞選舉。”坐在廖亦凡旁邊,穿著件“黃馬褂”打扮不倫不類又別具個性的男人揶揄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選總統呢,真是民主選舉,沒有黑幕?”
廖亦凡舉手投降:“你們別笑話我瞭,三組現在已經有人接手,老實說我沒什麼信心。”
黃馬褂追問:“誰啊?竟然讓我們廖大才子沒有信心?”
“阿風你正經點。”一眼看過去長得最像老實人的胖子說,“我聽說洛文文效仿國外設計公司,搞什麼競爭淘汰制,內卷很厲害。”
“胖子你還知道內卷?很新潮嘛。”
“滾滾滾,你就埋汰我吧,晚上別去我店裡吃飯瞭。”
“別啊,我最喜歡你傢豬腦花,老香老香瞭。”黃馬褂拱一拱旁邊的人,“老張,晚上一起去,讓我想想名頭,要不就當慶祝程逾白再開一場演講?”
老張一推眼鏡,神色正經:“這話你別讓他聽見瞭,小心一瓢飲把你拉進黑名單。”
“哎喲我好怕怕哦。”
他們幾個打成一團,旁邊的人完全插不進話。雖說都是一起上過吳奕試驗班的老同學,但親疏有別。穿黃馬褂的叫秦風,專搞復古柴窯,老張是紅店畫師,這兩人都是傳統派,自然和程逾白走得比較近。
胖子早就改行瞭,現在在昌江邊上經營一傢四川風味菜館,和他們關系都不錯。剩下的要麼留任陶瓷大學當起老師,要麼跟廖亦凡一樣投入瞭設計師大軍。
洛文文在景德鎮本地算響亮招牌,廖亦凡屬於設計師裡混得最好的。
秦風忽然想起正題又繞瞭回來,賤兮兮地問:“讓咱廖大才子無法招架的到底是誰啊?”
“徐清。”
“徐清是哪門子……等等,徐清?”
“誰?!”
竟是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