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妹怎麼瞭?”
“誰的消息,不會是廖亦凡給你表白瞭吧?”
“廖大才子還沒死心?”
“人慣會演戲,長情得很,不像某人金口難開,說句好話跟登天一樣難。”
“一桌子酒還堵不上你的嘴?”
“諾諾,你看又急瞭!成天就知道欺負我們這些老實人。”
“你老實個屁。”
“程逾白。”
“啊?”
看到男主角忽然被點名,插科打諢的一幫人停下來,左右看看,隻見女主角劃開手機,把一段視頻送到男主角眼前,問道:“是你嗎?”
男主角眉頭越擰越緊,到後來繃不住,陰沉著一張臉問:“可能嗎?”
半分鐘後,兩人出瞭胖子的飯館,站在路邊。程逾白叼著煙不說話,時而從掠過的車窗上,可以看到他拉長的臭臉。
徐清得承認,當她看到視頻的第一時間,她懷疑過身邊這個男人,但隨即她就打消瞭念頭。程逾白不可能知道洛文文聚餐的時間、地點,如果說通過什麼人、什麼途徑獲得瞭這段視頻,未免有點恐怖,這至少說明洛文文裡面有他的人。
可能嗎?他從來不把設計公司放在眼裡。
“徐清。”程逾白猛吸一口煙,側過身看她,“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我之間,大可不必耍這種陰招,有什麼直接明著來。”
徐清下意識想到《大國重器》:“你還有後路?”
“明著來,不代表我一定要回答。”
許傢父子都不肯上他的賊船瞭,他還有什麼後路?她想不到,故意挑他:“需要我把《大國重器》讓給你嗎?”
程逾白險些被一口煙嗆住。
他咳得臉都紅瞭,她上前替他拍背,附在他耳畔,似曖昧不清地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麼。賭得太大瞭,你輸不起,隻要求我,我就讓給你。”
程逾白神色一頓,就這麼佝僂著腰,一瞬不瞬盯著她。半分鐘後,他化被動為主動,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人壓到街邊梧桐樹上,嘴角噙一抹笑:“你說,要我怎麼求你?”
他咬著煙,唇瓣微張,聲音暗啞,帶著沙沙的質感。
旁邊是擁堵的馬路,魚龍混雜,他們就在樹蔭下,影子交纏在一起,看著像是相擁,又像親吻。
“說不出來?沒本事亂學什麼勾人的手段。”程逾白退開一步,吐掉煙,就這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他目光陰狠,裡頭盛裝著不知名的怒意,過瞭不知道多久,他哂笑一聲,“你盡管出招,以為我會怕?”
他的腳重重碾滅煙頭,轉身往裡走。
徐清不得不跟上去:“百采……”
她還沒說完,程逾白猛一剎停,打斷她的話:“倒是我要提醒你,開弓沒有回頭箭,到時候輸得太難看,怕你下不來臺。”
他又是那副冷冷的、高高在上的表情,好像隻要全副武裝就可以漠視一切,一切的存在,包括像個笑話一樣存在的她。
徐清一下子如墜寒窖。
她雙手在身側攥成拳頭,極力調整氣息:“好啊,拭目以待。”
“那就周末見。”
程逾白一走,徐清頓時沒瞭敘舊的意思。
秦風還要說什麼,被老張按瞭回去,胖子跑出來送她。
“怎麼樣?我做的菜味道還行吧?阿風總說我這裡是媽媽的味道,外面吃不著。”一間老房子改造的川菜館,從外面看毫不起眼,不經意融入千萬傢的蒼蠅館子。可不起眼,不代表不溫暖。胖子笑說,“設計啥的比不過你們,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徐清微微抿唇。
胖子揮揮手:“行瞭,我都改行好多年瞭,用不著安慰我。再說得你一句安慰,那可比一白說句好話還要難,我承認自己無福消受行瞭吧?”
他樂呵呵地打馬虎眼兒,“大傢都是異鄉人,難免有過不去的時候。你年紀小,用不著死撐,以後有時間就來吃飯,實在不行我也管配送。一白很忙,很少過來,來瞭我也不讓你倆湊一桌,這樣你總放心瞭吧?”
她是一路跳級上來的,上大學時才十六歲。以她的學習成績,要不是高考失利,根本不會來陶瓷大學。
這麼多年瞭她沒什麼變化,一張臉依舊白白的,看著就是南方姑娘,加上一頭顯嫩的齊耳短發,還不愛說話,上面一溜的哥哥姐姐是真把她當妹妹疼。秦風這人玩性大,最喜歡逗她,偶爾忍不住瞭她也會回嘴,不過大多是直球,噎得人說不出話來。
曉得胖子是在安慰自己,徐清忍不住笑瞭一聲:“我會來的。”
“真的要來哦?”
“好。”
胖子還不信:“不能騙我哦。”
她無奈輕笑。
“反正有你電話,不來就騷擾你。”
他們這些人都知道她當年離開的原因,卻沒有一個人提起,沒有生分,還跟以前一樣鬧著玩兒,縱然今晚有很多不快,可她依舊感到窩心。
她問徐稚柳:“你會覺得矛盾嗎?你明明厭惡一個人,甚至厭惡他身邊的一切,可是當你和他相處的時候,有一些熟悉的、仿佛刻在骨子的東西,類似習慣、說話方式,相處氛圍,會取代這份厭惡,迷惑你的心智。你就好像無力承受對他的厭惡一樣,開始討厭自己,繼而被自己打敗,然後發現自己根本抗拒不瞭那些會發光的瞬間。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你依舊會為此買單,繼而陷入對自己的厭惡當中,是不是很可笑?”
就像現在,她習慣瞭一個人的時候,徐稚柳會默默出現在身後。她不用回頭,就知道他在。可今晚的徐稚柳,似乎有點不一樣。
他沒有回應。
徐清回頭找他,意外地發現他並不存在。她頓時慌瞭,四處張望,不顧路人的打量大聲喊道:“徐稚柳,你在嗎?”
“我……我在。”徐稚柳的聲音先傳來。
爾後,徐清看到他的身體從一種透明的狀態逐漸變得清晰。她立刻跑上前去:“你怎麼瞭?”
徐稚柳也覺莫名:“我一直寄生在春夏碗裡,可能這次離開的時間太久瞭,有些不適應。”
“那怎麼辦?”
“沒關系,我想想辦法。”
徐清仍舊擔心,徐稚柳抬手摸瞭下腰間的絲絳,確認那個又醜又臟的五福盤扣還在後,說道:“我聽到瞭,也不覺得矛盾,你屈服於這樣一種溫暖,可能就跟累瞭想回傢一樣,似乎是一種更貼近本能的東西。人與人之間不都是這樣一種發展過程嗎?從喜歡到厭惡,從來不曾被自己理解和接受,好像完全脫離掌控,也根本沒法講道理,你也不知道自己跟隨的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感。”
你總是還沒清楚就已經沉淪,不由自主。
“好比你和梁佩秋?”
徐稚柳淡淡一笑。
他們都沒有揭開過去一層層梳理的念頭,至少現在還沒有。他不說,徐清不會問。她不說,徐稚柳也不會問。
兩人沉默瞭一會兒,還是說回正事。
“會是誰給你發的信息?”
徐清心裡有幾個人選。那天她聽到瞭服務員的談話,應該是在洗手間走漏的,對方是個女孩,多半是洛文文公司的。
“時間、節點,企圖,按照這些來分析的話,其實不難猜。”徐稚柳看她一眼,也有瞭大概的人選。
“那你接下來什麼打算?”
徐清揉揉手腕,上面似乎還殘存著一個男人的餘溫。她說:“先放著吧,如果是公司的同事,應該會有下一步動作。”
她這麼說的時候,沒想到對方會沉不住氣,很快就有瞭下一步動作。
這幾天為瞭緩解三組之間莫名的緊張氣氛,夏陽逮著機會就拉徐清一起吃飯。她去瞭兩趟,實在想不明白,好好一個根正苗紅的男青年,怎麼就跟唐僧一樣念叨起來沒完,說得人頭皮發麻。
擔心今天他又來找她,還不到午餐時間她就躲去瞭樓梯間。
幸好早上多買瞭一份三明治,還是三文魚的口味。徐稚柳沒見過生魚片,嚇得連連後退,徐清拿一次性筷子把生魚片剃下來,想讓他嘗嘗。
他被逼到角落,正痛苦承受,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小姨,我問你的事有著落瞭嗎?她進初選瞭?!不是說要把她刷下來的嗎?”女孩聲音透著焦急,哀求道,“小姨,她是我組長,一直欺負我。要讓她進瞭總決賽,我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你不是最疼我的嗎?每年有那麼多作品送到組委會,你悄悄地把她拿下去,誰會發現?是洛文文送來的又怎樣,反正她也就過初選的水平,誰能打包票洛文文的設計師一定能拿獎?之前顧言不也沒拿獎嘛,她徐清算什麼?”
徐清聽到自己的名字,和徐稚柳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放輕腳步,循著聲音走過去。
當初為瞭在洛文文盡快樹立威信,江意借七號空間站挑釁她時,她沒留情面,當場給瞭江意難堪。這些天她也算看明白瞭,江意就是個大小姐,與其說是來洛文文歷練,不如說是鍍金,傢裡人有些身份,洛文文也肯賣這個面子,故而廖亦凡一直沒給她安排什麼重要的設計單。
小姑娘也樂於被人捧著,每天研究妝發,光兩隻小辮子就能整出好幾種花樣。
其實人不壞,就是缺心眼。徐清聽到外面有人聲經過,擔心對方會進樓梯間,想給江意一個警告,不料剛要出聲就被徐稚柳捂住嘴。
她用眼神無聲詢問:怎麼瞭?
徐稚柳示意她拿出手機,打開錄音功能。
她眉頭一皺。
那邊江意當然不知道有人在錄音,軟磨硬泡求“小姨”暗箱操作,把蝶變設計稿刷下去。兩分鐘後得到對方的肯定答復,她終於偃旗息鼓。
樓梯間的門再次合上後,徐清把錄音打開聽瞭一遍,抬頭看向徐稚柳:“什麼意思?”
“上去跟她對質,把她教訓一頓,能改變什麼嗎?即便她當面保證不會再耍手段,你信嗎?”
徐清張口結舌。
“那你想怎麼做?”
徐稚柳不答反問:“摩冠杯的主辦方是純元瓷協,程逾白是協會副會長,對嗎?”
“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你書房的材料。”她這次回來做瞭很多準備,正如她對程逾白所說,她知道他想做什麼。而他即便一無所知,通過那些材料,也不難推測一二。
純元協會是景德鎮大大小小各種陶瓷協會的領頭,江湖地位可見一斑。
徐清不說話,蹙起眉頭。
她忽然覺得,她從未瞭解過面前這個少年。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看過書房的材料,除此以外還知道什麼?想做什麼?
“把這段錄音舉報到省裡,純元協會名譽受損,程逾白身為副會長難辭其咎,再利用許小賀的媒體平臺推波助瀾,不管程逾白想借《大國重器》做什麼都會受到阻礙。如果抓緊時間,今天就讓事情發酵壯大,也許能保你順利完成第一期錄制。一旦開始,後面他再想介入就難瞭,你們的時代不是有一個詞叫做輿情嗎?純元協會的江湖地位越高,越容易炒作輿情,那麼程逾白受制輿情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曾周旋於八十行當之間,借力打力對他而言隻是一種基本手段。
光是瓷商這一門,從瓷行到瓷莊,單論類型就有獨立經營、合夥經營和代理經營多種模式,不同模式將對應不同的勞務關系,而景德鎮有上百傢瓷行瓷莊,除此以外包裝與運輸也是一大難題,與靠譜的把莊團隊合作,由他們帶領瓷商來湖田窯選購陶瓷,還要和評估瓷器質量等級的匯色行打好關系,甚至為瞭減少售後麻煩,和負責包裝的茭草行、船運的船行和船幫都要有往來。
拿到現代來看的話,就是一整條繁瑣的產業鏈。裡面的關節缺一不可,形成瞭牽一發動全身之勢。
以他對這個時代的觀察來看,網絡信息的便利甚至加快瞭蝴蝶振翅的速度和可能引發的風暴。他相信隻要好好利用,促成蝴蝶效應並不難。
徐清看著他,說不出一個字來。
從進樓梯間到現在,前後不超過五分鐘,他就已經想好對策,甚至想好如何讓這通電話發揮最大作用。媒體平臺,輿情,炒作,這些公關手段他怎麼會懂?他真的隻有十八歲嗎?
“徐清。”徐稚柳叫她的名字,“你在猶豫什麼?”
徐清反應過來,果斷拒絕:“不行。”
“為什麼?”
她不解釋。
徐稚柳步步緊逼:“你對他動搖瞭?”
“我沒有!”
“你為什麼要去參加同學聚會?”
“我隻是想試探他的後路!我說過瞭,程逾白沒這麼容易認輸。”
“那你為什麼不願意?你明明對《大國重器》勢在必得,為什麼不肯舉報純元瓷協?”徐稚柳想到一個可能性,略帶不解地上下打量她,“你覺得卑鄙?”
“不。”她看向少年,神情莫名認真,“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這是最好的辦法!徐稚柳想這麼說,但他沒有,他知道如果徐清不能接受,除瞭為她出謀劃策外,他什麼也做不瞭。
在這個世界想要實現未竟的意圖,他唯一能夠仰仗的人隻有她。
徐稚柳無力地背過身去,過瞭好一會兒才開口:“那麼,把錄音發給江意的小姨,我想打聽到對方是誰,對你來說不算難事,讓她保你進決賽。”他似乎早有所料,第二套方案信手拈來,“一旦進入決賽,憑你的實力獲獎十拿九穩。就算不能,至少可以讓主辦方看到你,到時候再想辦法加入純元協會吧。”
聽到這裡,徐清已經不能再震驚瞭。
她真的低估瞭這個少年,以任何一種形式誤判瞭他的目的、野心包括人格。
“我知道你參加摩冠杯目的不在拿獎,而是加入純元協會,就算顧言不舉薦你,你也會想辦法參賽。”程逾白在純元協會任職副會長,有很大的職權,他想做的事必然需要借助協會的力量。
徐清擺正態度面對他:“徐稚柳,你……”
“沒關系。”少年微微一笑,“你怎麼想我都沒關系。如果你心軟瞭,告訴我,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他清亮的瞳仁裡浮動著黑暗的潮水,“便是殺人放火,又有何妨?”
徐清感到喉嚨艱澀,如芒刺背。
她堅持道:“我沒有心軟。”
“那就好。”
為瞭證明自己確實同他在一個陣營,她很快聯系到江意的小姨,對方是純元協會的行政主任。一看被人抓住把柄,小姨立刻就同意瞭,會保她進決賽。
至於能不能獲獎,要看她的本事。
徐清當然知道,程逾白是評委之一,就已經奠定她獲獎的困難程度。不過不要緊,她要做的從來都是迎難而上,打破那聖殿的虛偽。
轉眼之間,到瞭《大國重器》第一期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