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作者:巫山 字數:3537

當趙亓說到“我反對百采改革,並會一反到底”時,程逾白側過身,望向國展海報。

在他右手邊有一幅巨大無比的航海圖,上述寫著“中華向號瓷之國,瓷業高峰是此都”,這條標語也是此屆國展的宣傳語。

山色川光南國天,珠峰千仞綠江前;蕭蕭佇立秋雲上,多是龍攜出玉淵。可以說景德鎮陶瓷的發展,是大航海時代裡相當寶貴的一筆,程逾白看得認真,面容沒什麼起伏,但是徐清瞭解他的習慣。他下意識去摸右側口袋,不是找煙就是打火機。

“當時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想起老師傢裡那隻天青釉茶碗,青色很淡,幾近白玉,乍一看攝魂奪魄,再細看上頭有一片片的裂紋,於是就也看不清殘缺的意義。”

譬若程逾白,明明活在世俗裡,會煩躁,想排解,步步為營仍舊遭人背叛。看著他在那麼多雙眼睛的註視下無路可走,便似那裂紋,有瞭人欲。

老師說程逾白喜歡青瓷是有原因的,正如那天青霧白的釉色,沒一處不情深,他和瓷器之間有著太多無以言說的交集。

她想到以前種種,感慨自己沒有學習古瓷的天分,就連青瓷,也常常分不清越窯系和汝窯系的區別。徐稚柳同她解釋:“汝窯和越窯采用不同的窯爐結構,越窯使用龍窯。龍窖大多建在平緩的山坡上,窖身狹長,頭低尾高,因其始終燃柴,火焰長,升溫很快,可以生成很好的還原氣氛,適合燒制青瓷。越窖青瓷在唐宋時釉色呈青黃、黃或青中含黃或青,無開片。”

而汝窯多為饅頭窯,結構和火焰升溫方式都與龍窯不同,因此燒制的青瓷多以天青為正色,密佈開片。

徐清說的裂紋,專業術語就是開片。上次在仿古窯廠,秦風拿一件釉裡紅梅花冰裂紋的開片給她看,提及程逾白對“殘缺”的看法,總結下來是四個字——驚心動魄。

也不知他如今親身體會人世間一道道裂痕,心裡是什麼感覺。

下午高雯從百忙之中抽瞭個空和徐清打電話,語氣算不上太好:“都是幫什麼人啊,明知是我高雯的場子還借我名頭惹事,真是氣死瞭!你是不知道,我這一天光接電話就接到手軟,還得給他們擦屁股!你走瞭之後程逾白把趙亓堵在房間,也不知裡面在說什麼,就聽到叮叮哐哐的,外頭圍一幫看戲的,打都打不走,幸虧後來埃爾出現替我解圍,不然好好的一場展覽都要被他們毀瞭!”

鬧瞭這一出,相關領導當然要問責,高雯聲音轉冷:“晚上我不去瞭,要給領導匯報情況。”

哪裡是匯報?挨批還差不多,高雯提起就來氣,“說來也是稀奇,程逾白把房間裡能砸的全都砸的,偏幾隻裝飾性的瓷瓶一點損壞都沒有,我進去的時候麥穗還好好插在瓶子裡,不過那些桌椅也夠他賠瞭。”

她又說,“我腦子嗡嗡疼,實在幫不上你,晚上你自己一個人去好不好?就在前門國宴的杜丹包廂。”

“那不如改期?”

高雯笑瞭:“你躲得過初一,能躲得過十五?他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你怕什麼?就當代我去問他一句,今天整這麼一出,有把我高雯放在眼裡嗎?”

徐清明白過來,就算領導沒找高雯,估計今晚高雯也不會去。趙亓在媒體記者面前公開表態,對百采改革一反到底,其受益者和幕後推動者是誰不言而喻。雖然還不清楚朱榮和趙亓的實際關系,就以目前情況來看,受害人是程逾白無疑。

今天這出戲就是專門為程逾白唱的,趙亓、埃爾都是引他上鉤的誘餌。

要說另一個受害人,那就是高雯瞭。高雯生氣的是,她與朱榮多少有那麼一點私情,可男人啊,用你的時候是千般好萬般好,不用你的時候當真翻臉無情。

“我正在氣頭上,懶得應付他,不去也好,省得一個沖動動起手來,反倒牽累你。”

高雯說,“我跟他不在一個系統,論職級也差不到哪裡去,就算不給他臉,也能混得下去。你就不一樣瞭,純元瓷協是個什麼情況你還沒摸出點名堂?那就是個狼窩,你在裡頭一天,就要在他手下過活,即便出瞭瓷協,景德鎮的圈子攏共就這麼大,早晚碰到一起,想想將來,甭管什麼氣性都先忍下來。”

徐清的確是既躲不起也惹不起,既然如此,去看看又何妨?

這要放在平時就算瞭,今天日子特殊,胖子要走,程逾白白天也吃瞭這麼大個瓜落,晚上她還要去應酬朱榮嗎?

徐稚柳提醒她:“晚上真的不去送胖子嗎?以後也許再也見不著瞭。”

“不去瞭。”徐清努努嘴,“我和他們五年沒見,能說的其實不多,去瞭或許他們還會不自在。”

她不知想起什麼,把雜亂的思緒從腦中驅除,“馬上就是第四次討論會瞭,趙亓今天公開表態,程逾白一定會有所反擊,我要知道朱榮的底在哪裡。”

晚上她提前半小時到瞭牡丹包廂,點一壺大紅袍,還開瞭瓶紅酒,讓服務員先去醒酒,留一些新鮮空運的海鮮,爾後在沙發上等待朱榮。不想到瞭約定時間六點半,朱榮仍未現身,等到七點,包廂裡始終隻有徐清一人。

服務員拿著紅酒來問她意思,她表示再等等。徐稚柳看她神色平淡,想起朱榮今天辦的事,白天才剛教訓過程逾白,晚上又來教訓她,大概還記著內調會被放鴿子的仇,勢要給她好看。

“這算小以懲戒?”

徐清也不知道,枉顧堂堂純元瓷協協會會長的權威,要被教訓到什麼程度才算完,隻她有種感覺,朱榮不會隻是如此。

“不如我們走吧?現在去還來得及。”

陋巷餐食雖平凡,但未必比不上國宴富麗。許多時候,他們隻是無法決定自己身在何處。徐清低頭看瞭眼時間,已經七點多瞭,或許朱榮今天不會來?

說話間,門外響起腳步聲,徐稚柳移步上前。他仗著優勢走到人前,先一步看清來人,繼而定在原地。

徐清轉頭時,朱榮已經進門。她起身相迎,這才看到尾隨朱榮其後的身影,亦是和徐稚柳一樣的定住。

朱榮自顧脫下外套,在兩人中間比劃瞭下:“怎麼都不說話?你們不是老朋友麼。”

廖亦凡上前一步,替朱榮接過外套掛在衣架上,笑著說:“想著給她一個驚喜,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哦?”

這下看著倒不知是驚喜還是驚嚇瞭。

朱榮先行坐在上首,看到擺在正中的大紅袍,動作略停瞭停,隨後朝二人點頭示意:“都坐吧,亦凡是這次摩冠杯比賽冠軍,’秋山’你也看過瞭吧?當之無愧的魁首,這麼好的人才怎麼能放過?我打算吸納進協會。聽說你們是同班同學,現在還在同一傢公司?”

“嗯,我和徐清認識很多年瞭。”

“那確實有緣,我想著以後還要在同一個協會,正好今晚有空,就叫他一道來瞭,你不介意吧?”

徐清說:“不介意。”

朱榮環視一圈:“高雯呢?”

“她突然身體不舒服,不能來瞭。”

“身體不舒服,去醫院瞭嗎?”

“不要緊的,躺一會兒就好瞭。”

見徐清神色坦然,朱榮微挑瞭挑眉,沒有再問。高雯是什麼性子他清楚,言出必行的人,要真想見他的話,哪怕上瞭手術臺也會來,現在不來,擺明不給他面子。

徐清曉得替高雯遮掩,也算維護他的臉面,是個聰明人。

“估計今天展館裡跑來跑去,累著瞭,早點休息也好。”朱榮問她,“你今天也在國展吧?”

“嗯,早上去看瞭開幕式,中午吃完飯有點事就先走瞭。”

“是不是挺熱鬧的?”

“確實熱鬧。”

朱榮不動聲色地笑笑,廖亦凡今天忙瞭一天,沒有機會去國展,也沒聽出別的意思,就說:“等過兩天正式開放,我也去看看,聽說今年展出瞭不少私人收藏?”

“是,程逾白拿瞭隻雞缸杯。”

廖亦凡微微詫異。

他詫異的不是程逾白把雞缸杯拿去展出,而是程逾白居然能收藏雞缸杯。他越發感覺到自己和程逾白的差異:“那改明兒一定要去看看瞭。”

“這事不急,你先把入會流程走瞭,記得履歷報告要領導簽過字才行,再讓徐清給你寫封推薦信,我這邊也方便通過。”

廖亦凡面露喜色:“好,那我明天就去辦,謝謝會長。”

服務員送來醒好的紅酒,朱榮說不要,換成白的。廖亦凡起身給朱榮倒酒,小小的虎口杯不住搖晃,水愣是沒溢出來一滴。朱榮接過去,朝徐清那頭看瞭一眼。

廖亦凡當即也給徐清倒酒:“謝謝你,徐清。”

“謝我做什麼?之前就說過要給你推薦的,不過我看年度發展目標好像已經滿瞭,也不知道你今年能不能申請得上。”

協會發展會員也講究流程,一般是上半年和下半年各一次,要提交正式材料,通過層層審核。徐清正好趕上下半年那一波,在往屆名單裡已經是人數最多的一次。

廖亦凡啊瞭一聲,掩不住失落。

朱榮說:“凡事都有例外,今年似你和亦凡,都是非常優秀的,當然要給予方便。我記得你當時走流程,就比其他人快瞭半個月吧?”

那時臨到百采改革第三次討論會,朱榮急著把她加進去,方便內部旁聽,她也就順理成章開瞭後門。這會兒朱榮再說什麼“例外”、“方便”,看樣子是要故技重施,重用廖亦凡。

徐清聽懂瞭朱榮的意思,不再多說什麼,抬手和二人碰杯,聊些有的沒的,一頓飯吃得也算風平浪靜。

酒過三巡,她提起正事,就內調會失約一事給朱榮道歉,希望他不計前嫌,再給自己一次機會。朱榮看她微弓著腰,酒遞到面前來,一動不動,隻審視著她。

徐清站瞭一會兒,腰隱隱開始發酸,酒杯雖然不重,隻手臂一直懸空著,手腕吃力,不禁抖動瞭兩下。朱榮看到,虛手往下一按,把酒送回桌邊。

“這年頭外面什麼人都有,以為酒桌上就能一笑泯恩仇,我是吃瞭太多虧,生生被搞怕瞭。咱們還是先話說清楚,再喝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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