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者庫的崽崽,正是任初年的遺孤。
孫掌事在告訴她關於崽崽的身世時,隻說他父親是一位太醫,被誣陷與錦妃有染,並不如陸侯說的這般仔細。
因此蘇小酒也是才知道,原來她們兩人竟真的有些過往。
孫掌事說過,崽崽肖似其父,皇上既然恨極瞭錦妃與任初年,再見到崽崽,一旦認出他是任初年的孩子,很可能對崽崽不利。
這才是她隱藏崽崽真實容貌最最重要的原因。
不用問,她幾乎可以斷定當年到底發生瞭何事“所以當年污蔑錦妃與任初年的人,就是宋鳴徽”
“除瞭她還能有誰”
陸侯冷哼一聲,緊接著又深深嘆口氣道“此事發生在宮闈之內,加之錦妃與任太醫有段舊情,一開始無人肯聽她們解釋,而且事不關己,本侯也不想去幹涉皇上傢事,也便聽之任之,說起來本侯也算是幫兇之一”
他面有愧色,其實自己當年也是心懷有私,那時他已準備將祺兒送入宮中,對於錦妃,心裡其實有些復雜。
一方面,他同情錦妃的遭遇,一方面又暗自慶幸,女兒入宮之後可以少一個強勁的對手,而且當日參與此事者,除瞭宋鳴徽父女,慈安宮那位也功不可沒,他便幹脆裝聾作啞,聽之任之。
蘇小酒倒是可以理解他的心情,首先陸侯說的沒錯,這件事嚴格說來是皇上的傢事,處理不當,隻因為元和帝心胸狹隘又偏信小人,旁人原本也沒法多做置喙。
再者陸侯與錦妃沒有任何交集,貿然出頭,惹一身騷是小,隻怕還會讓女兒未進宮先失瞭帝心,如此有害無益的事,說實話,換成她,大概率也不會去做。
不管是朝堂,還是後宮,一旦發生爭鬥,必定你死我活,陸侯與宋權弋一同將元和帝送上帝位,元和帝揚言為瞭錦妃廢後,若陸侯站出來為錦妃說話,就等於公然與宋傢作對,平白樹敵。
要怪,也隻能怪錦妃命不好,怎麼就偏偏被元和帝遇見,還一見傾心。
陸侯目光晦澀,隻怕,並非是一見傾心那麼簡單吧
這件事若往深瞭追究並無益處,關於那些傳言,他不曾掌握實證,也無法與蘇小酒明言,隻道“自錦妃打入冷宮,本侯便再也沒留意過她的消息,沒想到她竟硬撐著生下一個女兒,而且還救下你性命,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蘇小酒還有個疑問,那便是關於太後。
剛才陸侯說,當年這件事,與慈安宮也有關系,可後來錦妃有孕,幸好太後為她求情才沒被賜死,與陸侯的說法不免就有些前後矛盾。
陸侯卻道“一點都不矛盾,她治的是媚君禍國的妖妃,救的,是墨傢血脈,錦妃母女能活下來,並不是因為誰的慈悲為懷,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那孩子證明瞭她的清白。”
有什麼東西在蘇小酒心頭掠過,她愕然看向陸侯,喃喃道“侯爺的意思是說,太後她,其實知道小舞是皇上的孩子”
陸侯目光幽深,輕笑道“不然你以為,她們又憑什麼能在冷宮活到現在”
她不是第一天穿來,也不是第一次知道皇傢的冷漠,可聽到他這句肯定的話,不免還是驚出一身冷汗。
太後知道,那意味著皇上肯定也知道,可這對狠心的母子,就這麼放任那對母女在冷宮茍延殘喘,一直不肯為她們正名,又是因為什麼
太後不說,畢竟隻是個庶孫女,裝聾作啞尚且說得過去,但狗皇帝之前為瞭錦妃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知道她生下自己的女兒,為何卻無動於衷
便是帝王無情,這前後反差也太大瞭些。
“今非昔比,你若真想將她們母女接出來,其實也無不可,隻是一件,不得將她們留在宮中。”
蘇小酒剛要高興,冷不防又被他後面的話搞糊塗瞭,小舞是當之無愧的五公主,為什麼不能留在宮裡
“您是怕,她們不願”
陸侯搖頭“是不能。”
他移開目光,淡聲道“救她們可以,但隻能安置在宮外。”
蘇小酒瞧著他神色,顯然還有什麼更多隱情,但陸侯沒有繼續說的意思。
其實想來,比起在宮中觸景生情,說不定出宮對她們母女來說是更好的選擇,於是蘇小酒點頭道“那好吧,我相信她們應該也很高興能離開那座牢籠,可如今皇宮重新被皇上掌控,想把她們偷偷接出來也不容易,您有什麼好辦法嗎”
陸侯搖頭道“便是偷偷接出來,皇上事後肯定也會得到消息,本侯便直接去跟他要人,諒他也不敢不答應。”
自徐莽之後,陸傢與元和帝的關系產生瞭十分微妙的變化,表面仍舊一派祥和,實際上,陸侯已經漸漸不再對元和帝唯命是從。
蘇小酒心中振奮,若有可能,她其實希望能把崽崽一起接出來,說起來,崽崽才是整件事最無辜的受害者,但陸侯答應就錦妃母女已經要冒著與元和帝鬧翻的風險,再開口讓他多救一個,是不是有些得寸進尺瞭
她面露難色,沒能逃過陸侯敏銳的眼睛,挑眉道“丫頭還有事要說”
算瞭,她若不說,又怎知侯爺沒有辦法
“侯爺,您可知道,任太醫尚有血脈留瞭下來”
“什麼”
陸侯先是不敢置信,隨即變得激動“此話當真你又是從何得知”
蘇小酒不知道他為啥這麼高興,不過看他態度,八成也是願意救崽崽的,便也高興起來,說道“先帝時曾有一名姓孫的宮人,說任傢對她有恩,因此任太醫出事以後,她便冒死救下瞭他唯一的血脈,就藏在辛者庫,今年已經快七歲瞭”
“太好瞭”
陸侯激動的原地轉瞭兩圈,忽而仰天大笑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他高興,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為瞭王院判。
王院判一身正值,救人無數,是陸侯此生最為敬重的人之一。
除此之外,允兒第一次花粉過敏時,也幸得他妙手回春,這份恩情,陸侯或不敢忘,這次正好給他一個報答的機會。
當年任太醫作為他唯一的關門弟子,本以為可以侍奉王院判終老,不想最後卻白發人送黑發人,令王老傷痛欲絕。
他相信自己的愛徒,斷不會與錦妃做出茍且之事,但彼時人人自危於天子之怒,誰也不敢幫他查證,這麼多年,每每思及此事,他便痛恨自己為何偏偏在那時候不在大淵,成瞭一生難以愈合的憾事。
他與太後情誼非常,陸侯深怕他聽到真相會打擊更大,一直不忍不言,現下得知任初年尚有血脈於世,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將這個孩子送去王老身邊。
蘇小酒求之不得,心中卻還是有絲遺憾。
崽崽若不是小太監就好瞭,跟著杏林北鬥,再加上他與生俱來的醫學天賦,將來何愁沒有個好前程
古人對香火的觀念極重,王院判若知道任初年唯一的孩子成瞭無根之子,隻怕也會傷心吧
“不行,本侯要親自去告訴王老這個好消息來人,備馬”
自王院判古稀之後,太後憫他年邁,專程在皇宮附近賜瞭座宅子,好讓他每日進宮能少走些路,離著勇毅侯府也就兩三根胡同,可見陸侯的急切。
他大步流星走出院門,又回頭看向小酒道“不若丫頭也一起去吧正好將那孩子的現狀跟王老好好說說,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哦好”
蘇小酒對帶來的幾個工匠交待一番,便疾步跟著陸侯往外走,下人及時將馬繩遞上,跟著陸侯一起奔到瞭王院判府外。
這處宅子乃皇傢所賜,卻依著王老的喜好裝潢,整體風格內斂大氣,更不像其他勛貴那般有專人在門口守衛。
陸侯翻身下馬,親自去叩響大門,片刻後,裡面傳來小跑聲,一位傢丁模樣的人將門打開一條縫,正要作揖問話,陸侯已經迫不及待往裡走去,口中道“你傢王大人可在本侯有要事相告,速速帶我去見他”
他生的魁梧,又帶著軍人獨有的軒昂霸氣,傢丁不敢過分阻攔,卻也不敢就此將他放進去,忙小跑著跟在身後道“這位貴人,我傢大人身子不適,還請您改日再來吧”
王院判向來康健,前幾天還為允兒治瞭敏癥,怎會不適
這下蘇小酒也著急起來,又覺得硬闖進去不禮貌,便解釋道“這位是勇毅侯,我是皇貴妃娘娘身邊的宮人,名喚蘇小酒,今日過來確有要事告訴王老,煩請小哥帶個路吧”
她今日出宮未做掌事裝扮,但每日來王府求醫的人絡繹不絕,小哥也看出陸侯身份不凡,於是不再緊張,引著二人徑自去瞭內院。
隻是走到內院門口,還是道“還請二位稍等,待小人去稟告我傢老爺。”
陸侯眉頭緊鎖,顯然也在憂心王院判的身體,聞言不再往裡闖,而是跟蘇小酒一起靜靜等在門口。
不多時,那傢丁帶著歉意出來,先是對兩人作揖,而後道“我傢大人說不便見客,還請貴人改日再來吧”
蘇小酒更擔心瞭,王老與她投緣,又親口認下她這個徒弟,按說沒有聽到她名字還不見客的道理,莫不是病的很嚴重
她伸頭向院內張望,隻能看到緊閉的房門。
都說醫者不自醫,正思忖要不要去找個大夫來瞧瞧,便聽陸侯聲如洪鐘,沖著裡面喊道“王老事關您的愛徒任初年,還請一見”
傢丁腦門上都有瞭汗,不停的勸阻道“這位貴人,我傢老爺身子不適,需要靜養,您還是請回吧”
陸侯揮手道“放心甭管什麼病,隻要他聽到本侯帶來的好消息,保準立馬能下地走動”
說罷幹脆將兩手做喇叭狀放在嘴邊,大喊道“老王,再不說話本侯可走瞭啊你別後悔”
蘇小酒
房內靜默無聲,須臾,伴著幾聲低咳,王院判的聲音緩緩傳瞭出來“多謝侯爺好意,往事種種,老夫已經不想多提,請回吧”
語氣低沉而疲憊,帶瞭難以言喻的哀涼。
陸侯來回踱瞭幾步,還是不死心道“那任小子的遺孤你也不管瞭嗎你若能狠心不管,本侯現在就走”
裡面沒有回話,陸侯納悶的看向內院,這老頭今天怎麼回事
要照以往,早在聽都任初年三個字時就應該跑出來瞭,今天卻能無動於衷至此,果然是人心易變麼
他嘆口氣,轉頭對蘇小酒道“罷瞭,王老看來真的老瞭,管不動許多閑事,咱們還是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準備出去,就聽房門咣的一下打開,王院判隻穿瞭身單薄的寢衣,花白的頭發未曾束起,略顯凌亂的披在身後從屋裡跑瞭出來。
幾日不見,他原本矯健的身子佝僂而踉蹌,雙頰凹陷,面容滄桑,眉宇間帶著濃濃的愁色,除瞭一雙眸子,因為陸侯的口中“遺孤”二字而佈滿震驚,全然大病未愈的模樣。
“侯爺侯爺留步啊”
他腳步虛浮,扶著門框劇烈咳嗽起來,蘇小酒慌忙過去將他攙住,陸侯也停下腳步,驚詫的看著似老瞭十幾歲的老人“這、這是發生瞭何事您怎麼”
管傢上前,與蘇小酒一道扶著王院判走到內室,見他鞋子都沒來得及穿,赤腳走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不滿的看向陸侯,似在嗔怪他將王老激的如此。
陸侯有些尷尬的搓搓手,王院判向來健碩,他也沒想到竟病成這樣,當下有些後悔,王院判卻毫無所覺,伸手緊緊攫住他的手臂道“侯爺剛才說,初年的遺孤,這是怎麼回事當年、當年他們明明咳咳,咳咳咳”
“師父別急,您先坐下喝口水,我們慢慢講給您聽。”
王院判目光片刻不離陸侯,追問道“煩請侯爺告知事情始末,老臣感激不盡”
陸侯看瞭看蘇小酒,自己也是從她口中得知,倒不如讓她講來的詳細,於是道“丫頭快將你知道的告訴王老,莫要再讓他急出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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