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魏傢孤子
那一晚上關文一直沒睡,輾轉反側不斷動著,半夜裡起來瞭兩三次,在屋外邊兒吹得一身冰冷地回來,把自己烤暖和瞭才又縮回被窩裡。『雅-文*言+情$首@發』等翻來翻去瞭不到一個時辰,就又起瞭身,好半天才回來。
如此反復很多次,李欣終於是坐瞭起來,喊他:“阿文。”
“噯,吵醒你瞭?”
關文沉沉地從炭盆邊走過來坐到床沿邊上,略帶愧疚地說:“你睡吧,我不吵你。”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睡得著。”
李欣下床來汲瞭鞋,披瞭件衣裳出去燒瞭水,想想又加瞭點兒生薑熬瞭,端來遞給關文:“喝點兒暖暖胃,大晚上在外邊兒吹風,你不覺得冷我都替你凍得慌。”
李欣也喝瞭一口,見關文老實地聽話喝水,這才道:“我知道你難過,可是事情發生瞭就是發生瞭,人死不能復生,再難過他也回不來瞭不是?”
關文重重地嘆瞭口氣:“我知道,我就是覺得……太不能相信瞭……”他捧瞭碗在手裡說:“他帶鏢師出發錢還跟我說,這一趟鏢走完,威武鏢局就又可以重振旗鼓瞭。沒想到……”
李欣也嘆瞭口氣。
魏總鏢頭對關文有恩,而且是大恩。對關文來說,魏總鏢頭跟他親爹沒多大差別。聽到魏總鏢頭出事就連她都有些不敢置信,何況是與魏總鏢頭亦師亦友的關文呢?
關文擱下碗,叉瞭手交握緊緊捏住,對李欣說:“不行,明兒我得去鎮上一趟,看看這件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關文抬起頭來。“欣兒,明兒騰西屋那邊的事兒,我早上去讓二弟四弟給你幫忙。”
李欣自然不能阻止,隻能說讓他放心。
但是這一晚上總是睡不踏實瞭。
第二天天上還烏黑一片,關文就穿瞭衣服起來,洗漱好瞭又在灶間忙。李欣掩著嘴淚眼朦朧地披著衣服起來。看他一晚沒睡還一點兒不知疲倦的樣子。輕輕嘆瞭口氣,上前按住他的手說:“你去忙,這兒的事兒,我來。”
“欣兒……”
“我知道。我理解。”李欣裹著他的手,又給他牽瞭牽衣裳:“自己路上小心些,能幫忙的你幫忙。不能幫忙的你也別逞強。魏叔總還有族人,有親戚朋友,你頂多算是他一個弟子。說話占不上多少分量。”
關文沉默著,李欣輕撫瞭撫他的背,“去吧,早點回來,傢裡的事兒我會看著吧的。”
關文收拾瞭東西便急匆匆地出發瞭,不忘去老屋那邊跟關全說一聲——關武沒在傢。
現在他也顧不上關武如何瞭,摸黑就朝鎮上趕。一個人走路又急躁,天也沒亮堂。路上被絆瞭好幾跤,他都站起來隨便拍瞭拍身上衣裳便又往前趕路。
這樣到瞭鎮上的時候也不過是天亮堂時候的光景。
威武鏢局的位置他記得很牢,馬不停蹄就往那邊去,還沒走到門口就已經聽見一連串壓抑著的哭聲。
他跛著腳慢慢走過去,門口拉著的白幡看上去有點兒觸目驚心,中間那朵白花甚至有點刺瞎他的眼睛。『雅-文*言+情$首@發』
門開著,正對著的是他以前十分熟悉的鏢局正堂,“威武雄獅”的匾額下邊是一張彎弓射箭的人物畫。
然而那兒現在卻拉瞭一帷黑色的長佈,長佈上有一個字。
他認得,娘死的時候,傢裡有這個字,外婆停靈的時候也有這個字,念“奠”,爺爺跟他說,隻有在有人離開的時候才會出現這個“奠”字。
有人看見他來,在跟他說話,他有些愣,好半天才聽清人傢問他:“文哥,你也是來送總鏢頭的嗎?”
“對,我,我來送他,送他……”
關文愣愣地答瞭一句,左右環顧,然後瞪大瞭眼睛說:“人呢?棺材呢?靈呢!”
有人抽噎:“文哥,你傻瞭,今天總鏢頭才能回傢……”
人死在外地要運回來,這中間總要有個時間。入土為安還要看時候,不是什麼時候都能隨便抬進傢門的。
關文抹瞭把臉,“到哪兒瞭?”
“和兄弟們都在鎮北頭。”有人說:“等會兒我們就去接他們回來。”
關文跟著他們去瞭,扶著十來口棺材回來,漸漸哭泣聲大瞭起來,鏢師們的傢屬一個接著一個撲瞭上來,問哪口棺材是她口子,問哪口棺材是裡面睡著孩子他爹,甚至還有白發蒼蒼的老人顫抖著問,我兒子在啥口棺材裡邊兒躺起……
關文木著臉,扶著最前邊的那口棺材慢慢地進瞭鏢局門口,身邊圍著的是一臉枯槁的曾經的弟兄們。而另一頭,是一個才四五歲的小娃娃,穿著一身孝衣,頭上披麻,小小的臉蛋兒上全是淚,嘴裡細細弱弱地叫著“爺爺”。
關文一直沒哭,直到這時才驀地流下兩行淚來。
崔傢恩慈,雖然崔傢小姐不知所蹤,但是威武鏢局死瞭十來人保住瞭其他人的性命,崔傢還是感激的,發下二百兩銀子給威武鏢局辦喪事。另外發(最快更新)瞭信回來,尋求益州結識的朋友們的幫助。昨日沈夫人忙著回去便是要聚在一起商討此事的。
二百兩銀子足夠把喪事辦得熱熱鬧鬧的,分攤到其他喪命的鏢師手裡,若是傢屬不想大操大辦,想著留點兒錢起來,也足夠瞭。
關文在鎮上待瞭三天,三天後一臉灰敗地回來,回傢後發現傢裡確實被媳婦兒都顧好瞭,西屋的東西都搬瞭出來,那邊也開始動工瞭,吳師傅和吳彪也在,還有十來個做活的漢子正忙得熱火朝天。
這兒一片熱鬧,想想喪禮上的一幕幕,他隻覺得更加凸顯得淒涼。
李欣走過去拉瞭他回屋,擔憂地望瞭他半晌才道:“去好幾天才回來,你都要把我嚇死瞭。”
“噓……”關文捂瞭她的嘴。動瞭動唇說:“不要說那個字,不要說……”
李欣嘆瞭口氣,出去叫阿妹燒水,拿瞭幹凈衣裳給關文:“去洗洗吧,這幾日怕是你忙壞瞭。”
關文依著她的話去做,洗瞭澡回來坐到凳子上。李欣拿梳篦給他一下下梳著頭。梳好綁好,這才嘆瞭口氣輕輕把人抱在懷裡,安慰他說:“都過去瞭,他下輩子會投個好胎。又能開開心心地活瞭……”
關文靜默半晌才點瞭點頭,覆上李欣的手沉思片刻,才輕聲說:“……魏叔死瞭。魏傢人多,喪禮辦完後剩餘的錢被他們分得幹幹凈凈。鏢局裡的鏢師出事,鏢局也是要給錢的。錢一分,剩餘的就沒多少瞭,誠誠一個小娃子也不知道要怎麼過……”
“族人不會不管他的。”李欣安慰道:“到底是魏傢的根。”
關文搖頭,沉重地嘆息著:“魏傢人多,商量誠誠歸誰繼續養的時候一個個推三阻四,就沒人真心願意養。說起來也不過是魏叔一些不著調的親戚,以往魏叔開著鏢局富裕的時候不少人來打秋風。魏叔也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適當給些好處。現在人走茶涼……”
說著便是一副苦澀模樣:“如今誠誠跟瞭他二叔。是魏叔遠方的一個堂兄的二兒子。我見過他那婆娘,刻薄嘴毒,我擔心誠誠跟著他們不會有好日子過……”
李欣也是心頭難過,安撫他說:“沒關系,我們時不時地去看看誠誠就好。他們收養瞭孤子,總不能讓人過不下去,不然魏傢人面子上也過不去的。”
又問:“那誠誠外傢呢?”
關文搖頭:“魏傢還有人在,再怎麼說也輪不到外傢的人來養孩子。”
李欣無奈嘆氣:“別擔心,沒事的。”
說是不擔心,關文如何能不擔心?
又過瞭幾日,他還是熬不住,說要去鎮上看看誠誠。
李欣也不阻攔,做瞭點兒孩子喜歡吃的點心跟他一起去。傢裡的事囑咐關全幫著看看,其他的都跟吳師傅交代清楚瞭,吳師傅讓她放心。
料子的事兒李欣本有些猶豫,那日關全幫她搬傢具物什聽她提瞭,自告奮勇幫她聯系。後來見關全找的料子好,價格也公道,這事兒便也交給瞭關全,並且照工錢給他給付,關全自然樂意在中間做中人拿兩頭好處,幹起事來更加賣力。
說起來關全也有兩分本事,人脈廣,認識的朋友多,有些事兒交給他辦李欣不多操心,也覺得心頭踏實。
夫妻倆去瞭鎮上魏傢,拐瞭個胡同進去,關文指著其中一扇小門說:“這就是誠誠他二叔傢。”
正要叩門,卻聽裡邊一個女人尖聲罵著:“吃白飯就算瞭,還能給我打破碗?一個碗多少錢你知不知道!你個喪門星,爹死瞭娘死瞭,現在你爺爺也沒瞭,誰挨著你誰倒黴,我這是造瞭什麼孽攤上你這麼個喪門星啊!”
關文額角青筋暴突,握緊瞭拳正要沖進去,被李欣一把拉住,低聲對他說:“你不要沖動!你現在進去幫誠誠出頭,等咱們一走,那女的不得把所有怨氣撒在誠誠身上?”
關文深吸一口氣,面沉如水,“我就說這傢人信不過,那群魏傢人……偏生不聽我的!”
“到底是人傢的傢事,人傢的子孫,哪輪得到你指手畫腳?”李欣嘆瞭口氣,安撫他兩句,門裡邊兒又有動靜。
“你倒是個啞巴,腔不開氣不出,整天就隻知道吃,悶著不吭聲給誰氣受呢?啊!你是專門給老娘找不自在的是不是?昨兒讓你吃飯你一口都不吃,還嫌棄老娘給你的吃食是不是?是不是還想吃肉?你倒是想得美啊你!給老娘起來!”
說這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女人尖叫:“你趕緊把打碎的碗給我收拾幹凈瞭!不然小心老娘用碗渣子戳你!再敢跟老娘對著幹,丟你去給你爺爺守墳去!”
就連李欣知道不能跟人起沖突都有些聽不下去瞭。
關文更是無法再忍,“砰”一聲踢開瞭門,面前的場景讓他心裡一縮。
地上撒著一碗沒幾粒米的糟糠飯,兩根青菜,碗砸碎瞭落一地,一個小娃娃半跪在地上低著頭,穿得單薄,看得出來手還也紅彤彤的,面前站瞭個尖嘴猴腮的婦人,正叉著腰大模大樣地,手還指著地上的娃娃,眼睛瞪圓瞭看向關文。
關文咬著聲說:“你剛才說什麼?敢不敢再給老子說一遍!”
婦人瞪視嚇得後退瞭兩步,連聲喊道:“關,關文,你要做什麼?你這是、你這是私闖民宅!”
李欣隨後進來冷哼一聲:“私闖民宅?信不信我們現在就去縣太爺那兒告一狀,說你虐待稚齡孩童,還是孤子。這位大嫂,你該不會如此沒有腦子,不知道朝廷明文規定要保護孤子孤女的嗎?”
李欣寒聲道:“你竟然讓他吃餿掉的糟糠飯,對待一個四歲孩童,你還有沒有人性!”
地上的小娃娃緩緩抬起頭來,看到關文頓瞭一下,臉上忽然有些激動,卻還是感覺有些瑟縮瞭下,強制克制住自己叫瞭關文一聲:“文叔。”
關文死死瞪著夫人,走到小娃娃身邊去抱起他,小心地摟在懷裡,柔聲說:“誠誠乖,文叔來完瞭,文叔帶你走,不在這兒待著。”
說著便抱著誠誠要出去,夫人頓時尖叫:“關文,你站住!”
關文利劍一般的寒眸射向婦人,“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我今兒非給你兩巴掌不可。”
婦人正要罵,卻覺得一陣風過,還沒反應過來兩邊臉就辣辣地疼。
李欣扇瞭兩巴掌還嫌不夠,冷著聲說:“這是我當傢的想做的,接下來是我想做的。”
說著便伸手往地上抓瞭把飯,一腳踢到女人腿上,女人嗷叫一聲跪瞭下去,嘴巴張著,李欣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飯塞瞭進去,堵著她的嘴捶她的背:“你吃吃看,你吃吃看啊!你覺得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關文也有些驚呆,李欣拍瞭兩下手掌,見那女人一直在摳喉嚨吐著,看上去委實可憐。
但是卻著實可恨。
“要是你的孩子也像誠誠這樣被人對待,你也能拍手稱快,我佩服你,毒婦賤人四個字跟你倒是非常匹配。”
關文抱著誠誠說:“等你當傢的回來,讓他來找我。”頓瞭頓又說:“要是想告我,衙門上,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