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等眾謀士,皆是目露奇色。
剛才還在罵人傢孫權是廢物,轉眼就成瞭生子當如孫仲謀,這是什麼操作?
“諸位,你們看看吧。”
曹操收起大笑,將那道孫權手書,展示給瞭眾人。
荀彧等人看過後,恍然大悟,頓時議論紛起。
伏首稱臣!
孫權在信中,明言瞭向曹操稱臣歸順之意,稱願進獻子侄往許都為質,以表歸順誠意。
而鑒於江東三敗夏口,損兵折將,已無力再獨攻劉備,孫權請求曹操能發數萬兵馬,南下馳援江東。
屆時,江東軍攻水路,曹軍攻陸路,水陸並進再攻江夏,以圍魏救趙之策,解江陵之圍,避免劉備全取荊州。
“這孫權為換取丞相援手,竟能忍辱負重向丞相伏首稱臣,能屈能伸到如此地步,當真有勾踐之奇呀…”
荀彧是嘖嘖稱奇,眉宇間不掩贊賞之色。
“孫堅孫策父子,皆悍勇無雙,長於戰陣卻短於權謀,不知變通。”
“這個孫權雖將才平庸,但這權謀機變,審時度勢之能,卻著實非同小可。”
“此人行事之風,全然不似孫傢子弟呀。”
程昱亦是感慨唏噓,連連稱奇。
曹操捋著細髯,感嘆道:
“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所以孤才會說,生子當如孫仲謀,似劉表之子,皆若犬豚也。”
眾人盛贊過孫權後,接下來便是商討,是否接納孫權的請降歸附。
曹操何等權謀,荀彧程昱何等智謀,又豈會看不出來,孫權的請降歸附,隻是權宜之計,隻為換取曹操的援軍來對付劉備罷瞭。
若孫權真降,就該隻身前來許都拜謁,將江東軍政大權拱手讓出,由曹操委派官員接管大權。
現下孫權隻談送子侄為質,卻不談前來許都拜謁之事,潛臺詞自然隻是想名義上歸降,實則仍割據江東,掌控大權。
眾謀士們的意見,很快也分成瞭兩派。
一派認為孫權不可信,不應納其請降,派大軍南下施以援手。
萬一孫權出爾反爾,扣上瞭朝廷的援軍,豈非白白折損瞭數萬將士?
畢竟孫權可是有兩次背刺劉備的黑歷史。
另一派則主張信孫權一回,以阻止劉備鯨吞荊州為重,派兵南下馳援,會同江東水軍共伐夏口。
兩派謀士各有理由,一時爭執不下。
“文若,你是什麼意見?”
曹操的目光,最終落在瞭荀彧這位曾經的謀主身上。
哪怕時值如今,他已位居丞相,對天子愈加顯露出不敬之心,與荀彧漸生分歧,卻還沒有達到出現裂痕的地步。
如此關系重大的決策,曹操自然還得倚重荀彧的判斷。
“若劉表之子乃犬豚,這孫權為虎狼,那劉備便為人中龍鳳!”
“自其得那蕭和之後,可謂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如龍騰九天,一發不可收拾。”
“若再縱容劉備拿下江陵,全據荊州,令其有瞭立足之根基,隻怕其崛起之勢將再難壓制也。”
“孫權雖為虎狼,其志卻不過割據一隅,劉備這隻龍鳳,則志在鯨吞天下!”
“劉備,方為朝廷,方為丞相之心腹大患!”
荀彧神情越來越肅然凝重,忽爾站起身來,向著曹操鄭重其是一揖:
“丞相,彧以為,朝廷當準孫權請降,即刻派精銳南下江東,會同孫權水軍急攻荊州,不惜一切代價解江陵之圍!”
程昱亦一躍而起,贊附荀彧進言。
曹操再次拿起孫權手收,觀讀良久,沉吟不語。
“啪!”
書信拍在案幾上,曹操慨然道:
“文若言之有理,劉備乃孤心腹大患,絕不能容其鯨吞荊州,成瞭氣候。”
“孤就準孫權請降,速速回復來使,其子侄人質一到許都,孤即刻發兵入江東,助他再攻江夏,圍魏救趙!”
…
柴桑,府堂內。
除孫瑜,周瑜,呂蒙,魯肅幾人外,再無諸將在場。
孫權遂將曹操的親筆書信拿出,向眾人宣佈瞭向曹操請降,送子侄入朝為質,換取曹操發兵援手的決定。
魯肅臉色駭然大變,整個人直接懵瞭。
自己明明勸的是曹操向劉備請和,怎麼轉眼之間,變成瞭孫權向曹操請降?
這不比向劉備請降恥辱萬倍?
“主公乃江東之主,與那曹賊平起平坐,焉能因畏懼劉備,便向曹賊伏首稱臣?”
“是何人勸主公這麼做的?此人當殺也!”
周瑜反應更加激烈,跳將起來便是怒不可遏的一通反對。
一句“此人當殺”,聽的呂蒙不由一哆嗦。
孫權不想周瑜如此暴怒,一時竟心下發怵,隻低頭幹咳,沒敢回應。
“呂子明,是不是你鼓動主公向曹賊請降,令主公蒙羞,令我江東蒙羞?”
周瑜矛頭很快指向瞭呂蒙。
呂蒙隻得幹咳幾聲,佯作淡然道:
“蒙以為都督所言不誤,曹操乃大漢丞相,代表的乃是朝廷和天子,主公歸順曹操便是歸順朝廷,歸順天子也。”
“主公乃大漢吳侯,歸附朝廷天子,乃是天經地義的忠義之舉,怎能說是蒙羞呢?”
周瑜勃然大怒,厲聲斥道:
“你休得在這裡強詞奪理,天下人皆知,曹操托名漢相,實為漢賊,許都那位天子,隻不過是曹賊手中傀儡而已。”
“歸附曹賊,便等同於做漢賊,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敢自稱忠義?”
呂蒙被周瑜懟到理屈詞窮,額頭汗珠刷刷直滾,隻得無奈的看向孫權。
這時。
緩過神來的魯肅,則是一臉凝重的看向孫權:
“主公即使礙於顏面,不願向劉備請和,也不該轉而向曹操請降啊。”
“拋開曹操漢賊的身份不說,曹操的奸詐和實力,皆是遠勝於劉備,主公向其請降,無異於引狼入室,與虎謀皮。”
“從眼前來看,或許是有利可圖,可從長遠來看,必會為我江東埋下大患。”
“魯肅主公以長遠計,萬不可如此目光短淺呀!”
魯肅還是老一套,萬事要以抗曹大業為重。
孫權原本心下還覺理虧,可被周瑜魯肅這兩個臣子,你一言我一話的“教訓”過後,卻是越聽越覺窩火!
“砰!”
孫權猛一拍案幾,怒喝道:
“周公瑾,魯子敬,你們兩人何敢對吾如此咄相逼!”
“吾倒要問問你們,我孫權是主公,還是你們是主公?”
魯肅心中一凜,陡然間意識到,自己言語過界,觸碰到瞭孫權的底線。
周瑜卻無視孫權質問,迎著孫權怒目,厲聲道:
“江東之主,自然是主公你,可主公你這江東基業,卻是伯符百戰開創。”
“瑜受伯符托孤,自當盡心竭力輔佐主公,豈能坐看主公你誤入歧途而不忠言進諫,我豈不是…”
孫權拳頭漸漸握緊,那壓制多年的怨氣,此刻已脫閘而出。
當年孫策托孤於他,江東上下人人都認為他不如孫策,擔不起這江東之主的重任,不服者多如牛毛。
正是靠著張昭和周瑜的擁護,他方能平定各方叛亂,坐穩瞭這江東之主的位子。
可就算他勵精圖治,將江東治理到蒸蒸日上,所有人嘴上不說,心裡邊卻仍舊認為他不如孫策。
孫策,就是他的逆鱗。
此時周瑜情急之下,想搬出孫策來壓他,正是觸碰到瞭他的逆鱗。
“住口!”
孫權忍無可忍,拍案而起,怒道:
“我大哥已死瞭多少年,你休要將他搬出來壓我,我乃江東之主,我想怎樣就怎樣!”
“你周瑜若是不服,你就去九泉之下找我大哥去,繼續做他的臣子便是!”
大堂內,霎時間一片靜寂。
魯肅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孫權,萬沒料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分明是對孫策的不敬,對周瑜積怨已深啊。
還有那句讓周瑜去九泉之下找孫策,又是什麼意思?
翻譯過來,這不就等於在說:
你去死吧!
周瑜也懵瞭。
他拄著拐柱,僵硬的站在原地,錯愕震驚的看著孫權,恍惚間以為自己耳朵聽錯瞭。
“啊——”
突然間,周瑜一聲悲亢的大叫,仰天狂噴出一口鮮身,身形搖搖晃晃倒退幾步,躺倒在瞭地上。
氣血攻心之下,竟已氣到昏死過去。
“公瑾!”
魯肅等大驚失色,慌忙撲瞭上去。
孫權見周瑜被氣到吐血暈厥,臉上的憤怒瞬間變成瞭緊張,眼中也透出一絲悔意,意識到自己適才的話確實有些過份瞭。
就在他想要下階,去查看周瑜時,卻又猶豫起來。
遲疑片刻後,孫權還是沒有走下去,隻一聲嘆息,拂袖轉過瞭身去。
…
建安十四年春,孫權正式上表請降,以歸附朝廷的名義歸降於曹操,並送子侄往許都為質。
曹操遂遣曹洪,徐晃,李典三將,率三萬曹軍由合肥南下入江東,與孫權會師於濡須塢。
曹孫聯軍合兵五萬,水陸並進,再度向荊州進軍。
…
江陵城南,劉軍主營。
近五萬餘劉軍步騎,已將江陵城圍困兩月有餘。
江陵城本就乃荊州第二大堅城,又是劉表屯糧之所,城中積谷足可支十萬大軍一兩年之用。
劉琮在得知蔡瑁隕命之後,便在蒯越的提議下,將北部當陽的文聘所部,西面夷陵等地鎮守,以及監利於戰敗下陣來的幸存士卒,全部都龜縮入瞭江陵之中固守。
城中荊州守軍,滿打滿算,還有近兩萬之眾。
蒯越的戰略很明確,依托於江陵城的堅固與糧草充足,固守待援。
劉備在巴丘大勝後,便與張飛的北路軍,會師於江陵城下。
大軍圍城下寨,四面強攻一月,卻不能撼動江陵城分毫。
中軍帳內。
“不想這個孫仲謀,能屈能伸到如此地步,不惜送子侄入侄許都,向曹操求降,來換取曹軍南下馳援。”
“此人忍辱負重之能,當真是古今罕見,確有勾踐之奇呀。”
劉備看著手中情報,不禁唏噓感慨道。
帳中一時議論紛起。
“孫權能厚顏降曹,這確實是我們沒能預料到的,看來果然如伯溫軍師所說,孫權此人是毫無底線可言。”
徐庶話鋒一轉,卻往地圖上一指:
“不過曹孫聯手已成定局,據細作回報,曹操的三萬步騎已入濡須口,與孫權水軍會合,應該很快就會水陸並進,再攻我荊州。”
“曹軍的加入,正好彌補瞭江東軍攻城的短板,雲長將軍在武昌方面壓力必是倍增。”
“主公,恐怕我們得至少抽調兩萬步軍,趕往武昌一線增防,方能確保東線萬無一失。”
劉備微微點頭,認可瞭徐庶提議,卻又道:
“武昌方面確實當增兵,隻是若抽走兩萬兵馬,我攻江陵之軍,便隻餘三萬餘人馬。”
“城中劉琮守軍,尚且有兩萬餘人,我攻取江陵的難度,隻怕也將倍增呀。”
徐庶嘆瞭一聲,說道:
“這麼一來,強攻江陵是不現實瞭,那就隻能智取,可是劉琮龜縮不出,又當怎麼個智取法呢…”
徐庶苦苦思索,一時卻無良策。
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目光,仿佛本能一般,不由自主的望向瞭蕭和。
而此時的蕭和,從頭到尾一言不發,隻是手中把玩著茶碗,望著地圖若有所思。
“伯溫,你可是想到瞭速破江陵的良策?”
劉備眼眸微微一這,從蕭和熟悉的神情中,看出瞭些許端倪。
蕭和思緒收回,卻是一笑:
“計策和倒是想到瞭一個,不過主公可能還需要再耐心的稍等幾日,等一個能幫咱們速破江陵的人。”
速破江陵的人?
劉備眼神茫然,全然聽不出蕭和話外弦音。
正待再問時,親衛入帳來報:
“啟稟主公,營外有一文士,自稱是益州別駕張松,歸蜀途經江陵,特來拜會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