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眾將懵瞭。
韓當怒極之下,竟然動手打瞭呂蒙?
呂蒙就算再有錯,你韓當資格再老,你也不能動手打人啊!
呂蒙是誰,那可是孫權欽點的都督,名義和實質上的江東軍團統帥,代表著孫權的意志。
你韓當資歷再老,你現在也是呂蒙的部下。
打呂蒙,就意味著犯上,就代表著對孫權主公權威的挑釁和蔑視!
此刻的呂蒙,完全有權下令,將韓當即刻拿下收押,送回秣陵交由孫權處置。
甚至呂蒙氣極之下,直接下令將韓當斬殺,也不是沒有這個權力。
“你害死瞭仲異,害我江東顏面盡失,老夫打死你——”
韓當卻氣昏瞭頭,根本沒功夫細想這些,依舊揮舞著拳頭,還要打呂蒙。
左右江東眾將,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撲上前來,拼命將韓當攔住。
被打翻在地的呂蒙,連噴著幾口鮮血,終於是從暈暈乎乎中清醒過來。
一舔嘴巴,發現後槽牙竟被打斷一顆,心下原本的羞愧,瞬間為憤怒取代。
“呸!”
呂蒙吐瞭口鮮血,搖搖晃晃站瞭起來,手已按住佩劍,射向韓當的目光,已現殺意。
甘寧見勢不妙,佯作上前攙扶,卻壓低聲音道:
“呂都督,韓老將軍急怒之下冒犯瞭都督,還請都督以大局為重,現下仲異將軍已死,軍心切不可再有動搖啊!”
甘寧言下之意,自然是指若處決韓當這等德高望重的老將,勢必會令軍心士氣雪上加霜。
呂蒙頭頂一涼,眼中殺意瞬間被甘寧壓下。
那一邊,凌統也攔住韓當,低聲勸道:
“韓老將軍,他到底是我軍都督,萬不可以下犯上,讓外人看我們江東人的笑話啊。”
凌統的目光,向著曹洪等人瞥瞭一眼。
韓當心中一凜,沖到頭頂的怒氣,立時被潑滅三分。
以下犯上他不怕,怕的是被曹洪等人看熱鬧,折瞭江東的面子。
念及於此,韓當冷哼一聲,終於是收起瞭拳頭。
狠狠的瞪瞭呂蒙一眼後,韓當一言不發,抱起孫瑜的屍體便揚長而去。
凌統等江東諸將松瞭口氣,皆是簇擁著韓當而去。
甘寧見狀也如釋重負,松開瞭呂蒙,搖頭退去。
“公明啊,看來你是看走瞭眼,他也不過爾爾,江東終究是無人吶…”
曹洪陰陽怪氣一番,輕屑的目光瞥瞭呂蒙一眼,轉身揚長而去。
徐晃看瞭呂蒙一眼,卻並未出言諷刺,隻是輕嘆瞭一聲,亦跟隨曹洪離去。
岸邊人走茶涼,隻餘下呂蒙這個大都督,被晾在瞭棧橋上。
呂蒙摸著被打腫的臉,回頭望向瞭北岸方向,眼眸漸漸充血,燃燒起熊熊怒焰。
“劉備,蕭和,吾今日所受之恥,皆是拜爾主臣所賜!”
“我呂蒙以性命起誓,今日之恥,我必叫爾等十倍報還~~”
望著江上殘留的火船,原本碎碎念的呂蒙,眼眸中陡然間閃過一道精光。
…
七日後,江東大營,靈堂。
“劉備,大耳賊——”
“吾早晚要將你碎屍萬段,以慰吾兄在天之靈——”
身披素縞臂纏黑紗的孫權,正淚流滿面的扶著孫瑜的棺槨,口中咬牙切齒的悲憤起誓。
前線發生瞭如此重大變故,消息傳回秣陵,孫權自然是大為震驚,當即連夜趕來柴桑主持大局。
得知瞭呂蒙草船借箭的失利,看著自己的血脈兄長躺在冰冷的棺木裡,孫權是既震怒又悲憤。
“呂子明——”
孫權拭去瞭眼角淚光,猛然回頭,怒瞪向瞭呂蒙。
呂蒙面帶愧疚,跪倒在瞭孫權腳下,深深一叩。
“是蒙急於立威,妄想以草船借箭之計,騙取劉備箭矢,於眾將面前樹立威信。”
“不想蒙之計策,卻為劉備識破,連累仲異將軍死於劉備箭下。”
“仲異將軍之死,蒙難辭其咎,願聽憑主公責罰。”
呂蒙沒有為自己辯解,隻默默的請罪。
一旁韓當冷冷一哼,巴巴的看向孫權,隻等著他下令重處呂蒙。
“你——”
孫權手指著呂蒙,幾乎就要下令治罪。
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咽瞭回去,狠狠的將衣袖甩下。
“吾兄終究是死於大耳賊箭下,罪不在你,你起來吧!”
韓當臉色驟變,大吃一驚。
他顯然沒料到,孫權如此大度,竟然對呂蒙不予以追究!
那死的人,可是他的親堂兄啊!
孫權有難處啊。
真要治瞭呂蒙的罪,誰來替他統帥聯軍,抵擋劉備五萬大軍?
難道要他去請周瑜出山,重新主持大局?
他放不下這個面子,丟不起這張臉啊。
韓當並非全無智計,很快想明白瞭孫權的用意。
明白歸明白,卻咽不下這口氣,遂憤然一拱手:
“主公,呂子明可是立下瞭軍令狀,若是三日內不能補齊十萬支箭,便辭去都督之位!”
“當時諸將皆在場,曹洪那幫曹將也在場,聽的清清楚楚!”
“今主公若不罰治呂子明,不廢去他都督之職,我軍眾將不但不會信服,還會令曹洪那些外人笑我們軍紀廢弛,視我們為烏合之眾啊!”
孫權心頭一震,眉頭立時皺起,狠狠的瞪向瞭呂蒙。
那眼神顯然在責備呂蒙,不該自負過頭,立下什麼軍令狀。
現下可好,他是廢瞭呂蒙都督之位也不是,不廢也不是,陷入瞭進退兩難境地。
跪在地上的呂蒙,眼珠飛轉,似乎在做著其種抉擇。
片刻後,拳頭驀的攥緊,眼神已決然如鐵。
深吸一口氣,呂蒙緩緩一拱手:
“蒙既立下瞭軍令狀,確實該當請辭都督之位,以明軍紀。”
“隻是蒙受主公知遇之恩,自當以死相報,實不該推缺責任。”
“蒙已想到一計,可一舉擊滅劉備五萬大軍,不但可保我柴桑不失,還能為主公反守為攻,一鼓作氣收復荊州!”
“蒙請主公再給蒙最後一個機會,若蒙再讓主公失望,主公不必免去蒙都督之位,蒙當自裁以向主公謝罪!”
此言一出,孫權原本糾結為難的臉色,霎時間驚喜若狂。
韓當也臉色大變。
一舉擊破五萬劉軍,趁勝收復荊州…
僅是這兩句話,就足以令孫權此前對呂蒙所有的不滿,統統都忘到九霄雲外。
“子明有何奇謀妙計,竟可畢其功於一役,快快道來!”
孫權滿面欣喜,忙是將呂蒙扶起。
呂蒙松瞭口氣,遂道:“此計非得由韓老將軍執行不可,不過事關機密,還請主公…”
呂蒙的目光,瞥向瞭孫權旁邊那年輕儒士。
那年輕儒士也識趣,當即就要告退暫避。
“吾與伯言已推心置腹,更決定將吾侄女許配與伯言,他已是吾孫傢準女婿,都是自己人,不必回避。”
孫權卻是微微一笑,攔住瞭那年輕儒士。
一聽這番話,呂蒙便知,那年輕儒士是孫權的心腹瞭,自然不必提防其泄露機密。
呂蒙遂將靈堂帳簾落下,壓低聲音道:
“欲破劉備,必先破其水軍,欲一舉破其水軍,則必用…”
呂蒙遂將自己的計策,不緊不慢的從容道來。
孫權眼眸精光大作,臉色越來越驚喜。
韓當臉色由陰轉晴,再看呂蒙的眼神中,不滿與敵意明顯削減瞭不少。
“妙啊,此計當真是天衣無縫,精妙絕倫!”
“這一計使出,就算那蕭和真是開瞭天眼,吾料他也絕計不可能再識破!”
“子明啊子明,吾早說過,你有韓信之風,張良之智,吾果然沒看錯!”
孫權是激動到欣喜若狂,語無倫次的拍著呂蒙好一頓猛誇。
見得孫權態度轉變,呂蒙暗松一口氣。
他卻不敢得意,略有擔憂的目光,又看向瞭韓當:
“隻是這一計,非得韓老將軍吃些苦頭,方能瞞過那蕭和。”
“然則老將軍年勢已高,蒙隻怕…”
話未出口,韓當一擺手,豪然道:
“老夫雖老,身子骨卻不比你們這班年輕兒郎差,區區皮肉之苦算得瞭什麼!”
“隻要能破得瞭大耳賊,能為主公保住柴桑,收取荊州,老夫就算賠上這條性命,又有何懼!”
呂蒙松瞭口氣,面帶敬意拱手一揖:
“韓老將軍深明大義,氣量超凡,蒙當真是佩服之至。”
“你不必佩服我!”
韓當卻一拂手,目光肅厲道:
“老夫是為瞭主公,為瞭孫氏的基業,才選擇再信你一次。”
“呂都督,別忘瞭你適才向主公起過的誓,這一次千萬別再讓主公失望!”
一句呂都督,代表著韓當已暫時冰釋前嫌,後邊那句提醒,卻又是一種警告。
呂蒙知道,自己已無退路,前程生死,皆在這一計瞭。
再次深吸一口氣,呂蒙傲然道:
“主公,韓老將軍,你們盡管放心!”
“我呂蒙敢賭上性命向你們保證,吾此計必成!”
孫權有瞭底氣,臉上露出欣慰笑容。
這時,韓當卻又道:
“此計關系重大,還得擇一個合適人選往北岸,呂都督,你可有人選?”
呂蒙一笑,向孫權身後一指:
“去往北岸之人,非他莫屬!”
…
北岸,劉營。
中軍帳內,劉備正聽取著南岸細作最新情報。
“呂蒙當日草船騙借失利,致使孫瑜為我軍射殺,回往南岸後韓當大怒,竟當眾暴打瞭呂蒙。”
“幾日後孫權趕來柴桑敵營後,非但沒有責怪呂蒙,還怒於韓當以下犯上,責令韓當向呂蒙請罪。”
“韓當不肯,孫權盛怒之下,當眾將韓當打瞭三十軍棍,以懲治其以下犯上之罪…”
伊籍宣讀著南岸的情報。
聽到這裡,帳中一片議論。
“那韓當乃是孫氏三代老臣,孫權竟為一呂蒙,下此狠手,當眾杖責韓當?”
關羽捋著美髯,眸中閃過幾分奇色。
劉備的眼神之中,亦是意外之色。
“江東猛將雖多,可有帥才者卻寥寥無幾,無非是周瑜和這個呂蒙而已。”
“周瑜養病不出,孫權便隻能用這呂蒙,他此番不惜杖責韓當這老臣,當是在為呂蒙立威呀。”
法正如此判斷道。
這番推斷看似順理成章,劉備與關羽微微點頭,亦認可瞭法正的推算。
“杖責韓當…”
蕭和卻喃喃自語,似是從中嗅出瞭一股熟悉的配方。
正思索間,帳外親衛來報,聲稱是南岸有一黑衣人乘船而來,有十萬火急之事想求見劉備。
“南岸黑衣人,十萬火急?”
劉備心下好奇,當即令將那黑衣人傳來。
須臾。
一名年輕文士步入帳中,從容不迫的一拱手:
“在下陸遜,拜見劉豫州!”
聽得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蕭和心頭微微一震,目光刷的打量起瞭來人。
劉備及其他人,對這個名字,卻僅限於知其是江東陸氏子弟而已。
“原來是江東陸伯言,聽聞足下正於孫仲謀麾下為官,卻為何渡江前來見吾?”
劉備一面示意賜座看茶,一面問道。
陸遜卻不落座,神色凝重的再一拱手:
“遜乃是受韓義公老將軍所托,特來密見劉豫州,表明歸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