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慘叫,一道血柱騰空。
曹洪諾大的身軀,如紙糊般被趙雲紮下馬來,重重的摔落在地。
心口被洞穿,曹洪殘存的生命,如閃電般飛速流逝。
他躺在地上,手捂著湧血的心口,漸漸合上的雙目中,卻依舊悲憤。
“孟德,你要為我報仇,為我報仇啊——”
最後一聲悲叫後,曹洪身形徹底僵硬,再也動彈不得。
他雙眼終究未能合上,僅剩的那一線的眼神,則定格在瞭不甘一瞬。
“吾早晚必斬曹賊,叫你們兄弟團聚!”
趙雲冷哼一聲,銀槍掃過,將曹洪首級斬下,高高挑起在瞭槍鋒之上。
提一口氣,厲喝一聲:
“曹洪已伏誅,降者免死,頑抗者皆殺!”
貫足中氣的喝聲,四面八方傳去,震到渡頭內正頑抗的曹軍頭皮發麻。
當他們回過頭來,看到他們曹將軍的首級高懸在半空時,無不駭然變色,嚇到手中兵器脫手。
殘存的戰鬥意志,也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嘩啦啦~~
兵器成片成片扔在瞭地上。
曹軍士卒的膝蓋,也成片成片的跪在瞭地上,放棄抵抗,成建制的向劉軍投降。
頃刻間,渡頭的殺聲便徹底沉寂,隻剩下此起彼伏的求降者。
近兩萬曹軍士卒,或死或降,幾乎全軍覆沒。
趙雲輕吐一口氣,提著曹洪首級,目光轉向瞭下遊柴桑方向。
東方發白,朝陽漸升。
天亮瞭。
…
江東,秣陵。
一場酒宴剛剛接束。
微醉的孫權,捋著紫髯,目送著朱桓等三人離去,嘴角鉤起滿意的笑意。
顧陸朱張,乃是吳中四姓,為江東豪姓之首。
這四姓對孫氏的擁護與否,極大程度上影響著江東士族豪姓的人心向背。
當年孫權繼位未久,便改弦更章,改變瞭其兄孫策對江東豪姓的殺戮鎮壓政策,改以安撫籠絡,征辟瞭一批豪姓名士為官。
不過籠絡歸籠絡,卻並不代表著重用,江東從霸府到各郡要害,多還是由孫策留下的淮泗老人充任。
三伐夏口的失利,劉備大軍東征的巨力,卻逼迫的孫權不得不再次調整政策,加速向江東豪姓妥協融合。
為彌補兵力上的損失,獲得各豪姓的錢糧兵源輸送,孫權隻能將大量的要害職位向各大族豪強開放。
今日這場酒宴,孫權便是在陸遜的撮合下,宴請瞭顧氏朱氏和張氏的領頭人,當面表明倚重和籠絡。
嘴上的籠絡當然忽悠不瞭這些人精,孫權是該封太守的封太守,該招入霸府的招入霸府,該增加部曲的增加部曲,各種高官厚毫不吝惜的給。
那三人自然是心領神會,知道孫權這是在形勢不利的局面下,不得不一改當年孫策的高壓政策,選擇向他們江東豪姓低頭妥協。
這種妥協,從某種意義上,算得上是一種城下之盟。
不管孫權是被迫還是主動,結果卻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
江東軍政大權,終於開始從那幫淮泗外來戶手中,轉移到他們江東人自己手中。
於是顧雍等三人,自然是投桃報李,慨然表明對孫權的擁護,承諾將號召江東大小豪姓,進獻兵馬錢糧,與孫權同舟共濟,共抗劉備。
孫權如願以償,心情自是大悅,不禁多喝瞭幾杯。
“主公,遜以為我們對山越人的政策,也當從征剿改為招撫。”
“山越人素來勇悍,若能撫降其出山為兵,主公至少可得精兵數萬,大大彌補三伐夏口折損的兵馬。”
“屆時我們兵馬復振,呂都督於柴桑擊破劉備之後,我們才有底氣不靠外人,獨據荊州呀。”
一旁陸遜壓低聲音,不動聲色又獻一計。
孫權眼眸一亮。
陸遜那句“不靠外人”,自然是暗指驅逐甚至是兼並瞭曹洪所統那三萬曹軍。
如此,就能將曹操的勢力,徹底驅逐出長江以南,好在擊破劉備主力後,自己獨吞瞭荊州。
“伯言所言極是,降曹本就是權宜之計,若留那三萬曹軍在南,吾始終是如梗在喉啊…”
孫權若有所思,目光轉向柴桑方向:
“現下這個時候,子明義公他們也該發動火攻,大破大耳賊瞭吧…”
不知為何,孫權的心頭,忽然湧起一絲莫名的不安。
陸遜淡淡一笑,寬慰道:
“前兩日東南風大作,連刮瞭兩天,柴桑那邊想來亦是一樣。”
“東南風一起,就是呂都督動手之時,遜相信這捷報應該已在路——”
路字未及出口,一卒跌跌撞撞惶然而來,將一道柴桑方面的八百裡戰報送到。
“捷報來瞭!”
孫權精神大振,一把奪過,迫不及待展開急看。
臉上的喜色漸漸消失,嘴巴越張越大,眼珠陡之瞪圓,一張臉定格在瞭愕然震驚一刻。
雙手一抖,手中帛書脫手飄落。
陸遜預感到瞭不妙,急是將那帛書撿起,草草掃過一眼看,臉色駭然大變。
“怎麼…怎麼會這樣?”
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聲響起。
韓當詐降敗露,為劉備生擒斬首,呂蒙兩萬大軍為關羽埋伏死傷慘重,曹洪於廣濟為趙雲所斬,兩萬曹軍亦全軍覆沒,呂蒙隻以五千兵馬困守柴桑,為劉備過江十倍大軍圍困…
柴桑慘敗的經過,寫的清清楚楚。
每一個字,都如一道驚雷,無情的劈在瞭陸遜的頭頂。
主臣二人顫巍巍轉過頭來,驚愕的眼神彼此對視,神情是出奇的一致,皆如見鬼一般。
下一瞬。
孫權胸口一悶,眼前一晃,腳下再也站立不穩,搖搖晃晃倒退三步,跌坐瞭下來。
“主公!”
陸遜大吃一驚,匆忙上前扶住。
孫權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按著胸口,如虛脫一般癱坐在瞭門檻上,大口大口的喘起瞭粗氣。
五萬聯軍大敗,自己壓箱底的精銳水軍也賠瞭個慘烈,就連韓當這位三代元老,也繼程普之後賠上瞭性命…
這一連串的重擊,此刻已將他壓到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已喘不過氣來。
“呂都督的計策,明明天衣無縫,精妙絕倫,為何竟會被劉備識破?”
“難道說是義公老將軍的詐降出瞭紕漏,可那苦肉計實屬神來之筆,又怎麼可能被看出破綻?”
“除非是開瞭天眼的神仙,否則誰能識破這一計?”
陸遜思緒翻江倒海,口中顫聲碎念著。
驀的打瞭個寒戰,腦海迸出一個名字:
蕭和!
“傳聞那蕭和乃世外仙人弟子,莫非傳聞屬實,他當真有能掐會算,未卜先知的神仙手段?”
“若果真如此,我等血肉凡人,怎麼可能鬥得過他?”
“這,這…”
陸遜倒吸著涼氣,額頭背後已浸出一層冷汗。
“呂蒙——”
孫權卻陡然一聲怒吼,打斷瞭陸遜的恍惚神色。
他掙紮著站起身來,扭曲著臉龐,朝著柴桑方向憤然罵道:
“吾當真是有眼無珠,竟錯信瞭你這等庸才,若非是你,吾焉能損兵折將到如此地步?”
“你可是對吾發過誓,以項上人頭保證,此戰定能擊破大耳賊的啊!”
“你為何言而無信,你為何又敗給瞭那大耳賊,為何,為何啊——”
孫權如被一負心漢拋棄的女子,沉浸在極度的失望之中,歇廝底裡的悲憤大罵起來。
這位江東之主,此時已方寸大亂,氣度全無。
陸遜想要勸說,卻不敢吭聲,隻能無奈的一聲嘆息,看著孫權發狂。
孫權罵瞭許久,直罵到氣虛力竭之時,方才一屁股跌坐下來。
怨氣宣泄後,孫權終於恢復瞭幾分冷靜。
狠狠打瞭個寒戰後,憤怒轉眼為恐怖取代。
五萬聯軍損失過半,自己壓箱底的水軍死傷慘重,連曹軍也折瞭近兩萬兵馬。
現下呂蒙被圍柴桑,陷落隻是早晚問題。
一旦劉備拿下柴桑,大軍順流東進,他該如何抵擋?
“伯言,吾當如何是好,你說,吾當如何是好?”
孫權抓住陸遜,聲音顫栗的問道,顯然是方寸已亂。
陸遜面容苦澀,隻得無奈一嘆:
“主公,事到如今,也隻能先請出周都督出來主持大局,再從長計議瞭。”
孫權瞬間安靜瞭下來。
糾結,不甘,羞愧…
臉色在經歷瞭無數變化後,最終以無奈收尾。
“伯言,速速備車,隨吾去探望公瑾吧。”
“唉——”
…
秣陵城,周府。
一場踐行宴正在進行。
病體初愈的周瑜端坐主位,魯肅陪同在側,客位端坐的則是一位濃眉掀鼻,相貌古怪,三十出頭的黑衣文士。
“先生此番辭行西歸荊州,莫非是想去投奔那劉備,與我江東為敵?”
周瑜看似隨口一問,一旁魯肅卻心中一凜,暗暗瞥瞭周瑜一眼。
從周瑜的眼中,他看出瞭一絲不易覺察的殺意。
“吾遊歷江東這些年,都督待我如上賓,這份情義我銘記於心。”
“隻要都督還在一天,我自不會與都督為敵。”
黑衣文士語氣平淡,氣定如常的答道。
周瑜眼中殺意這才褪色。
魯肅暗松一口氣,忙給那文士添瞭一勺溫酒,笑道:
“我主雄踞江東,乃當世明主,素來禮賢下士,先生何不留下來輔佐吾主,我與公瑾定當舉薦?”
那文士呷一口酒,卻道:
“吳侯雄踞江東是不假,但要說乃當世明主嘛…”
文士嘴角微揚,點到為止,轉而嘆道:
“吾雖不與周都督為敵,但身為荊州人,倘若輔佐吳侯,豈非與荊州為敵?”
“子敬兄一番好意,我隻能心領瞭。”
魯肅也不好勉強,隻能面露遺憾的嘆瞭一聲。
酒過數巡,文士起身拜別。
周瑜也不挽留,隻起身送到瞭門外。
臨別之時,忽然想到什麼,周瑜便問道:
“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瑜想請教先生一句,可有何良策能扭轉我江東現下不利局面?”
文士沉吟片刻。
猶豫片刻後,文士方道:
“良策不敢當,不過以江東現下局面,非得一位雄才大略之主,方有機會扭轉乾坤。”
“恕我直言,江東可稱雄才大略者,也隻有都督你一人而已。”
說到這裡,文士忽然壓低瞭聲音:
“都督何不改立伯符將軍之子孫紹為江東之主,都督方能以宰輔身份盡掌江東大權?”
“如此,江東方能面貌一新,方有扭轉局面的機會呀。”
周瑜臉色驟然大變。
這個人,竟是在叫自己廢掉孫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