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就送到這裡吧,咱們有緣再會,都督保重。”
文士話不多說,拱手一拜,轉身飄然而去。
周瑜卻已恍惚失神,沉浸在瞭那文士的“良策”中,眼神澎湃如潮。
回想當初,孫權繼位之初,多少人對其心存不服,甚至那一幫淮泗驕兵悍將,還想違背孫策遺命,擁立驍勇善戰,更像孫傢子弟的孫翊為主。
若非他帶兵入秣陵,與張昭一文一武力挺孫權,孫權焉能坐穩那江東之主的位子?
可以說,孫權這個江東之主,就是他一手扶上位的。
當年既能扶他上位,今日為什麼就不能把他拉下來,另立新主呢?
周瑜拳頭悄然握緊,心思已動。
“什麼另立新主,他這說的都是什麼渾話…”
同樣神色震駭的魯肅,驀的清醒過來,口中忍不住抱怨起來。
扭頭看瞭一眼周瑜那副樣子,魯肅卻心頭咯噔一下。
周瑜,這明顯是動瞭心啊。
情急之下,魯肅急道:
“公瑾,你不會是真為他說動,想要另立什麼…”
魯肅話沒敢說完,忙是環顧四周,隻怕旁邊有耳目聽到。
周瑜深吸瞭一口氣,似乎從神思中回歸瞭現實,眼神忽然變的深邃起來。
“子敬,或許我們真該為江東,為孫傢換一位新的掌舵人瞭。”
魯肅咕咚咽瞭口唾沫。
他擔心之事還是成真瞭,周瑜果然動瞭廢立之心!
“公瑾,我等身為臣子,豈能有這等形同謀逆之心,你的這個想法很危險呀,還是速速打消才是!”
魯肅不加思索的便是一通反對勸說。
周瑜卻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
“當年仲謀這個江東之主,就是我周瑜立起來的,我既然能立,自然便有廢他的資格,我何來謀逆之說?”
魯肅語塞。
“當年我所以立他為江東之主,一者是因伯符遺命,二來是因紹公子尚且年幼,主少國疑江東必生內亂。”
“現下紹公子已成年,氣度勇武皆有乃父之風,這江東基業原本就該屬於他,我們為何就不能擁立他為江東新主?”
周瑜回過頭來,理直氣壯的目光直視魯肅。
魯肅額頭滾汗,眼珠飛轉如梭。
憋瞭好一會,方道:
“若依父子相承的法理,紹公子繼承伯符公子開創的基業,做這江東之主的位子,倒也合情合理。”
“隻是現下我江東連遭敗績,實力大損,外有劉備大軍壓境,內有曹軍已入江東,可謂是危機四伏。”
“這種情況下,若是擅行廢立之舉,隻怕會令人心離亂,令江東危局雪上加霜,給瞭曹孫可趁之機呀。”
周瑜心頭一震,緊握的拳頭驀然松開。
孫權雖令他大失所望,配不上雄主二字,卻也絕非庸主。
這麼多年來,孫權可是培植提拔瞭不少心腹,在軍中已經頗有些根基。
況且近月以來,孫權跟江東豪姓又打的火熱,又是聯姻又是委以要職,得到瞭陸氏等眾大族的擁護。
倘若貿然行廢立之事,孫權必不會束手就擒,定然會調用現有力量反抗。
但凡事有不順,江東勢必陷入內亂。
介時柴桑前線軍心大震,必會為劉備趁勢所敗,到時他折騰瞭半天,豈非為劉備漁翁得利,趁勢鯨吞江東?
“公瑾啊,當以大局為重,就算要行廢立之事,也當在劉備退兵之後才行呀。”
魯肅進一步又勸說道。
這番話言外之意,我不反對你周瑜廢立,可你也要選對時機才是。
周瑜權衡良久後,一聲無奈的嘆息。
“子敬你提醒的是,此事絕不能影響柴桑戰事,隻能往後放一放瞭。”
魯肅松瞭口氣。
周瑜臉上又浮現悔意,嘆道:
“早知他無明主資質,當年我就該扶立紹公子為江東之主,那時的局面再困難,又豈會難過現在?”
“子敬啊子敬,你我若再放任不顧,伯符留下的基業,就算不為大耳賊所得,也要被他賣給那些江東豪姓瞭。”
“若叫那班鼠目寸光之徒執掌瞭大權,你我的雄心壯志,隻怕皆要付渚東流矣。”
魯肅身形一凜,仿若為周瑜點醒,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兩人一時沉默。
“公瑾,公瑾啊——”
一個熟悉的哭腔聲響起,打破瞭二人沉默。
周瑜猛一抬頭,驚見孫權在陸遜周泰的陪同下,竟是滿頭大汗,跌跌撞撞的沖瞭過來。
周瑜和魯肅對視一眼,眸中皆露疑色。
他臥病數月,回秣陵養瞭這麼久的病,都不見孫權前來探望,怎麼今天突然前來?
還是這麼一副天塌瞭的樣子?
周瑜按下疑心,隻得上前拱手參拜。
孫權箭步上前,將周瑜扶住,滿臉懊悔道:
“公瑾啊,我錯瞭,我悔不該不聽你的忠言逆耳,我不該錯用瞭那呂蒙啊…”
孫權緊緊抱住周瑜,莫名其妙的就是一通懺悔自責。
“主公,你這…你這到底是怎麼瞭?”
周瑜是一頭霧水,全然不知所以。
孫權羞於啟齒。
一旁陸遜,隻得默默將柴桑劇變,如實道瞭出來。
周瑜和魯肅神色大驚,倒吸一口涼氣,駭然的目光看向瞭彼此。
這個結果,太過於震驚,全然超出瞭他二人的意料!
周瑜雖被呂蒙搶瞭都督之外,但對呂蒙的能力,還是信得過的。
何況水軍方面與劉備旗鼓相當,步軍方面還有三萬精銳的曹軍,能彌補江東軍陸戰不濟的短板。
五萬對五萬,隔江對峙,不說優勢在我吧,至少也能打個五五開吧。
周瑜是推演瞭無數次戰局,最差也就是交戰不利,放棄柴桑退往鄱陽湖以東保存實力。
可他萬萬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慘烈結局。
柴桑城倒還是沒丟,五萬聯軍卻折損大半,還賠上瞭韓當和曹洪兩員大將!
“不應該啊,以那呂子明的將才,不該敗到如此地步?”
回過神來的周瑜,不禁質疑起來。
陸遜嘆瞭口氣,卻道:
“呂都督為速破劉備,打算叫義公老將軍詐降劉備,好對敵軍用火攻,誰想…”
陸遜又將呂蒙計策被破的詳情道瞭出來。
“蕭和,必是那蕭和識破瞭呂蒙計策!”
魯肅不等他說完,便是跌足抱怨道:
“那蕭和何等神機妙算,我們幾次三番為其識破計策,落得三敗夏口,呂子明怎麼就不長記性,他何來的底氣竟還敢與那蕭和鬥智?”
陸遜幹咳幾聲,低下瞭頭來,面露一絲慚愧。
畢竟呂蒙那一計,他也是參與者之一。
孫權的臉則更加掛不住,呂蒙的計策,可是他這主公拍板的啊。
“蕭和,又是那山野村夫麼…”
周瑜眉頭深凝,拳頭再次握緊,眼眸中透露著抓狂恨怒交加的復雜神色。
孫權則幹咳幾聲,向著周瑜一拱手:
“公瑾啊,局面到瞭這般地步,我江東已到瞭危急存亡之秋。”
“放眼江東,唯你有周郎有力挽狂瀾的能力。”
“吾今日前來,正是為請公瑾你出山,重任都督之職,統帥我江東將士,為吾抵擋大耳賊啊!”
周瑜明白瞭,孫權這是來請自己出山,去收拾呂蒙留下的攔攤子去瞭。
回想起孫權種種不堪所為,回想起濡須那一次爭執,孫權對自己的那副嘴臉,周瑜心中就一陣的惡心。
面對孫權懇請,周瑜選擇瞭默不作聲。
孫權知周瑜還在負氣,心下還在怪怨自己當初那些刻薄之言,不肯出來替他收拾危局。
眼珠轉瞭幾轉後,孫權一咬牙,撲嗵跪在瞭周瑜面前。
“公瑾啊,兄長交給我的這份基業,我就快要守不住瞭。”
“你是兄長至交,又是兄長托孤之臣,豈能坐視兄長辛苦開拓的基業,就此落入大耳賊之手?”
“權懇請你看在兄長的份上,能挺身而出,力挽狂瀾,助我保住兄長留下的這份基業吧!”
孫權是流淚滿面,一通慷慨悲壯的懇求。
孫權身為主公,為求自己出山竟不惜下跪,更左一句右一句搬出瞭孫策。
臺階都鋪到瞭這份上,周瑜心知是沒辦法不下瞭。
一聲無奈嘆息後,周瑜忙是俯下身來,將孫權雙手扶瞭起來。
“主公乃君,瑜為臣,主公跪我周瑜,當真是折煞我也!”
周瑜轉而向孫權一拜,毅然道:
“主公放心,瑜絕不會坐視伯符開創的孫傢基業,為那織席販履之徒所奪!”
“我周瑜哪怕剩下一口氣,亦將與那大耳賊死戰到底!”
孫權長松瞭一口氣。
一旁魯肅,看著慷慨激昂的周瑜,回想他剛才所說的廢立之事,眼眸中不禁掠過一絲隱憂。
…
柴桑城。
環城四周,一座座圍營,正在拔地而起。
五萬劉軍盡數過江,將這座江東西面門戶,圍成瞭水泄不通。
中軍大帳內。
一座柴桑城沙盤已堆起,劉備與眾謀臣武將圍於四周,共商破城之策。
“呂蒙被圍城中,料想孫權必會請周瑜出山重掌兵權,收攏敗兵,於鄱陽湖以東構築防線,以步步為營阻擋我軍兵臨秣陵。”
“曹操亦不會坐視孫權覆滅,必會再次向淮南一線增兵,以救孫權。”
“我們不能拖太久,必須要速破柴桑,大軍盡快殺往秣陵!”
法正這一番分析,聽得劉備及眾人紛紛點頭認可。
黃忠一指沙盤上的柴桑城,傲然道:
“既是如此,那主公就下令攻城吧,我軍十倍於敵,一人一口唾沫也將柴桑城給他淹瞭!”
眾將士氣正盛,盡皆慨然叫戰。
“主公,這柴桑城乃江東門戶重鎮,城池高厚,糧草充足。”
“呂蒙末將不予評價,那凌統卻乃一員猛將,還有那甘寧,不光智勇雙全,其麾下八百錦帆兵,個個皆乃以一當十之輩。”
“末將以為,即使我軍十倍於敵,僅僅隻是強攻的話,未必能輕易攻破柴桑。”
“當然,這柴桑城最後我們定然還是能破的,但隻怕卻要付出不小的死傷。”
丁奉站瞭出來,給眾將小小潑瞭一瓢冷水。
作為曾經的江東武將,丁奉對柴桑城虛實,對凌統甘寧這些舊日同僚實力,自然是最有發言權。
劉備微微點頭,說道:
“承淵言之有理,我軍雖十倍於敵,卻萬不可滋生輕敵自負之心。”
“呂蒙有智計,這凌統甘寧又驍勇善戰,這三人若齊心協力死守柴桑,我們確實不可小覷。”
大帳內,氣氛漸漸冷靜瞭下來。
“伯溫,依你之見,吾當如何速破柴桑城?”
劉備的目光,轉向瞭一直不作表態的蕭和。
蕭和沉頓些許後,別有意味一笑:
“主公說的沒錯,倘若呂凌甘三人鐵板一塊,決心死守柴桑城的話,我們想要速破還確實不易。”
“既是如此,那咱們就略施手段,先把甘寧這鐵板上最結實的一塊給他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