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城北門。
黃蓋立於城頭,望著江上殘留的火船,望著四面拔地而起的劉軍圍營,蒼老的臉上扭曲出悲憤之色。
“區區一招火攻,就破瞭公瑾的鐵索攔江之計,可恨,可恨~~”
黃蓋是越想越氣,拳頭狠狠的擊打在瞭城垛上。
“公覆老將軍,周都督把咱們棄在瞭南陵城,現下咱們已為敵軍圍瞭個水泄不通,可該如何是好?”
身旁副將賀齊開口,語氣中明顯透著一絲埋怨。
“公瑾不是棄我們於不顧,是大耳賊搶先截斷瞭我們退路,他兵馬太少,想要救我們也無能為力。”
“難不成,你想讓他為救我們,將我江東所剩無幾的兵力,全都填在南陵嗎?”
黃蓋瞪瞭他一眼,不悅的反問道。
賀齊被懟瞭一鼻子灰,隻得嘆道:
“可不管怎樣,現下我們被困南陵也是事實,劉備七萬大軍,我們僅隻五千兵馬,卻當如何應對?”
黃蓋冷哼一聲,傲然道:
“我南陵城好歹乃堅城一座,城中糧草足可支五月之久,五千兵馬於老夫而言綽綽有餘,那大耳賊縱有百萬大軍吾又有何懼?”
“爾等既食孫氏之祿,自當抱定必死決心,隨老夫拼死而戰,與南陵城共存亡!”
“隻要我們多堅持一日,主公就多一分招撫山越人為兵,重整旗鼓的機會,縱然咱們最後戰死在此,也算死得其所!”
賀齊暗吸一口涼氣。
好傢夥,你這是壓根沒打算活著走出南陵,是做好瞭為孫權死在南陵的心理準備。
可你是孫氏三代老臣,你為孫傢死節天經地義,我和這五千將士又算什麼?
賀齊咽瞭口唾沫,沒有回應黃蓋的慷慨激昂。
就在這時,數騎人馬由劉營而出,直抵南陵城前。
“是甘寧,還有那個丁奉,是那兩個叛將!”
賀齊眼尖,一眼認出瞭來人。
黃蓋定睛一看,果然來的正是甘寧和丁奉,眉頭不由一皺,恨怒與狐疑之色交織而生,一時猜不出這二人忽然前來是意欲何為。
“黃老將軍何在,吾乃丁奉,可認得我否?”
勒馬城下的丁奉,率先開口。
黃蓋眼珠噴火,怒罵道:
“丁奉,你個無恥叛賊,你就算是化成灰,老夫也認得你!”
“你這不忠不義之徒,你何來的底氣,還有臉出現在老夫面前!”
丁奉卻也不怒,隻冷冷一笑:
“黃老將軍,你也不必逞口舌之快,所謂良臣擇主而事,我傢主公才略胸襟皆遠勝孫權,吾歸順他乃天經地義也!”
黃蓋勃然大怒,還待張口再罵。
“我知道黃老將軍你很急,不過你先別急,且聽我把話說完再罵不遲。”
丁奉打斷瞭黃蓋的咆哮,朗聲道:
“我傢主公對老將軍你素來敬重,今特命我前來轉告黃老將軍,我七萬大軍隨時可將南陵夷平為地,你守是絕計不可能守得住的。”
“還請黃老將軍以滿城百姓,以五千江東將士性命為念,開城歸附於我主。”
“我主禮賢下士,連我丁奉這等小人物,都能為我主所器重,黃老將軍你若能歸順,我主必當厚待!”
劉備竟然想招降他!
愣怔一瞬後,黃蓋勃然大怒,罵道:
“老夫乃孫氏三代老臣,那大耳賊算什麼東西,不過一織席販履之徒,竟然自以為是,妄想招降老夫?”
“我告訴那大耳賊,有種他盡管放馬來攻,老夫必殺他個片甲不留,為我那兩位死去的老兄弟報仇雪恨!”
丁奉隻靜看黃蓋歇廝底裡大罵,似乎對他這不識趣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
等到黃蓋罵完,身旁甘寧馬鞭一指城頭守軍,高聲道:
“南陵城的江東將士們聽著,我們主公此番東征,隻為討滅孫權,並非沖著你們江東人而來。”
“當年孫策奪取江東時,殺瞭多少江東人,你們當中不少人,恐怕皆與孫氏有血債,如今身陷絕境,何苦還為孫氏賠上性命?”
“我傢主公仁義之名,天下人皆知,隻要你們獻城歸降,我主必咎往不咎,還會賜給你們錢糧,放你們回傢與妻兒團聚!”
“聽我一句,休要再為黃蓋這老匹夫脅迫,繼續負隅頑抗,為孫氏白白賠上瞭性命!”
甘寧這番招降之詞,針對的則是城頭江東守軍。
一席話出口,正中他們的軟肋,一時間江東士卒無不心神大動。
黃蓋眼見左右士卒軍心已動,驀然省悟過來,原來劉備目的並非是招降他,而是在發動攻心之術,動搖他的軍心意志。
“錦帆賊,你個背主之賊,老夫殺瞭你——”
黃蓋暴跳如雷,奪過弓矢,對準甘寧就是一箭射去。
他射術精湛,這一箭極準,直奔甘寧面門而來。
甘寧何等武藝,早有防備,揮刀一撥便將襲來利箭輕松擋開。
“黃蓋老匹夫,你若是識時務,就休要脅迫這五千江東兒郎為你陪葬,速速獻城歸降我主。”
“若你繼續執迷不悟,南陵城破之時,吾必親手宰瞭你,送你去與程普韓當團聚!”
甘寧刀指黃蓋,放出一波霸道的最後通牒後,便馬轉身絕塵而去。
丁奉冷笑一聲,亦轉身飛馳而去。
黃蓋惱羞成怒,一邊放箭一邊怒喝道: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弓弩手何在,給老夫放箭射殺那兩個叛賊!”
左右江東士卒們,在他逼迫喝斥下,隻得慢吞吞的彎弓搭箭,象征性的隨手放瞭幾箭。
眼見二人已絕塵遠去,黃蓋是氣到抓狂卻又無能為力,隻得將手中弓矢狠狠折斷,以發泄無能狂怒。
“公覆老將軍,這必是劉備的攻心之計,我軍將士軍心明顯已被動搖,倘若劉備大軍來攻,隻怕無心抵抗啊。”
賀齊壓低聲音,憂心忡忡的提醒道。
黃蓋心頭一凜,從狂怒中回過神來,四下一掃,果然見士卒們皆是竊竊私議,神色猶豫惶然,分明已是軍心動搖之狀。
“好一道毒辣的攻心計,這定又是蕭和那妖人的卑鄙手段,可恨啊~~”
黃蓋拳頭擊打著城垛,口中是咬牙切齒。
突然。
碎碎念停止,眼中一道精光閃過。
沉吟片刻後,黃蓋憤怒變為瞭諷刺,嘴角鉤起一抹冷笑:
“劉備,你不是自詡仁義,口口聲聲要救南陵一城百姓麼,老夫就讓你搬起石砸自己的腳…”
…
次日。
數以萬計的劉軍士卒,開出瞭剛剛修築安畢的圍營,四面八方向南陵城前匯聚。
正午時分,北門外。
劉備親統三萬大軍,已列陣於城前,擺開瞭攻城之勢。
與此同時,西南東各門,黃忠,文聘等諸將,亦率本部兵馬,於各門前列陣完畢。
劉備立馬於陣前,舉目遠望敵城。
隻見城頭一線,江東軍士卒零零散散,北門一線的守軍滿打滿算,不足兩千餘人。
城中守軍總計五千,那其餘三門守軍,每門不足千人。
十倍兵力優勢,己軍占盡上風!
“主公,我軍十倍於敵,伯溫軍師昨日攻心之計,依寧所見,必已動搖敵軍軍心。”
“今日一戰,末將等必為主公踏破南陵!”
甘寧刀指著敵城,豪然自信的笑道。
剛剛加入劉營的他,心中憋著一股勁,自是迫不及待想要破城立功,以功勞在劉營中站穩腳跟,確立自己的地位。
劉備臉上亦是志在必得笑意,馬鞭一揚,便要下令全軍攻城。
號令未出前,城頭忽然有變。
原本士卒零散的北門城頭,忽然之間竄出瞭數千身影,轉眼便將城頭空位補齊,甚至達到瞭擁擠的地步。
劉備馬鞭放下,不禁奇道:
“城中江東軍不過五千餘人,怎麼北門一線,突然間冒出這麼多江東軍,難道細作情報有誤?”
甘寧等諸將,皆是面露疑色,一時間無可解釋。
“主公,那並非是江東士卒,皆是平民百姓!”
法正目光銳利,第一個看出瞭不同尋常之處。
經他一提醒,劉備再次定睛細看向城頭。
果不其然,那新出現的數千人馬,皆非披甲執刃的士卒,而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男女老幼,加起來有兩三千之眾,正驚慌失措,哭哭啼啼的被江東軍驅趕於城垛前,好似生怕他看不清這些人是平民生份。
“黃蓋這是想幹什麼?”
劉備眉頭皺起,眼中困惑不解。
甘寧等眾人,皆也神色茫然。
“還能是什麼,當然是拿百姓來做擋箭牌唄。”
蕭和一語戳破,冷笑道:
“黃蓋自知兵力不足,軍心又為我們動搖,光憑幾千士氣低落的士卒,絕無可能擋得住我十倍大軍圍攻。”
“所以他才想出瞭這道下作手段,將南陵城中百姓皆驅趕上城,充當他的擋箭牌。”
“他是算定主公心存仁義,斷然不會不顧百姓死傷而強攻南陵,所以才有此毒計!”
聽得此言,劉備恍然大悟。
“這南陵百姓,現下可是他孫權子民,他黃蓋身為孫氏老臣,又是成名已久的老將,沒想到竟能使出如此無恥下作的手段?”
“他就不怕遭世人唾棄,不怕有損孫權的聲名不成?”
劉備臉上燃起怒色,目光如刀刃般射向那面“黃”字旗。
蕭和嘴卻揚起一抹諷意,不屑道:
“孫權若是在乎什麼名聲,就不會兩次背盟瞭,孫策孫權兩兄弟,屠城的事可是沒少幹,黃蓋身為孫傢之臣,其心狠手辣自然是上行下效。”
“現下他為瞭守住南陵,替孫權拖住我們,拿區區幾千百姓做肉盾,又算得瞭什麼。”
劉備若有所悟,眼中再添厭惡之色。
深吸一口氣強下怒火後,卻嘆道:
“孫氏主臣視百姓為芻狗,我劉備卻不能,看來強攻南陵是不成瞭,得另想破城之策才是。”
左右眾人議論紛起。
“若不強攻,就隻能智取,上上之策乃是挖一條地道暗通城內,以奇兵裡應外合破城。”
“隻是這黃蓋久經戰陣,必精通守城之道,未必不會有所防范,多半會於城墻下埋設水缸,以監聽地下動靜。”
“我軍想暗挖地道入城,隻怕又瞞不過他的監聽…”
法正捋著細髯喃喃自語。
“地道,地道…”
蕭和聽著法正碎碎念,忽然眼眸一亮:
“孝直,我倒有個辦法,或許能神不知鬼不覺挖一條地道入城,叫黃蓋那老匹夫無從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