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黃老將軍經久沙場,手中好歹有五千精兵,怎麼可能短短三日便失瞭南陵?”
“這不可能,不可能——”
周瑜方寸大亂,顧不得心頭絞痛,推開瞭魯肅的攙扶,跌跌撞撞沖過去,從士卒手中奪過瞭急報。
當他手忙腳亂打開帛書,顫巍巍的捧著急看數眼後,整個人如墜冰淵,凍結在瞭原地。
恍惚震愕中的孫權,驀的也反應過來,騰的跳瞭起來,沖上前去從周瑜手中,搶過瞭那道帛書。
看過幾眼後,孫權和周瑜一樣,也僵硬在瞭原地。
主臣二人仿若被抽離瞭魂落,陷入瞭失神恍惚狀態。
孫權手中帛書,則脫手飄落。
左右魯肅,張昭等人,急是撿瞭起來,紛紛上前圍看。
南陵失陷,黃蓋被斬,五千兵馬全軍覆沒…
那一個個殘酷的字眼,如一道道晴天霹靂,劈在瞭江東眾人頭頂。
短暫的死寂後,大帳內炸開瞭鍋,陷入一片驚恐失措之中。
“黃老將軍可是三老將中,僅存的一個,他竟然也死在瞭劉備刀下?”
“甘寧那錦帆賊,在咱們江東軍中時不是平平無奇麼,怎的到瞭劉備麾下,竟如此瞭得?”
“關鍵是我軍不過一萬五千餘人,現下一役就折瞭五千,這不是雪上加霜麼。”
“劉備看來是擋不住瞭,這可該如何是好…”
各種悲觀驚恐的議論聲,在帳中是此起彼伏,恐怖的氣息瘋狂彌漫。
“公瑾,我的周都督啊,你可是向我保證過,一定能擋住大耳賊!”
“你告訴我,現下我們該怎麼辦?”
木然中的孫權終於是爆發,激動亢怒的沖著周瑜厲聲質問。
周瑜被震醒,卻咬瞭咬牙,拱手道:
“瑜從未曾向主公保證,必能擋住劉備的兵鋒,瑜隻是說拼得這條性命,也要為孫氏的基業死戰到底!”
孫權語塞,滿腹的怨言被周瑜堵瞭回去,竟是無法出口。
人傢說的是事實啊。
當初你請人傢重新出山時,人傢確實是說瞭,會以死報答孫策,為孫傢效死盡忠。
可人傢從未拍著胸膛承諾過,一定就能給你擋住劉備,保住你的江東基業。
周瑜話鋒一轉,接著又道:
“至於主公問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到瞭這般地步,我們隻能將所有兵力,皆收縮至秣陵,依托於秣陵堅固的城防,以丹陽,吳和會稽三郡為後盾,死守秣陵。”
“隻要能堅守到山越新軍編練完畢,我們便有守住江東,逼退劉備的機會。”
孫權不作聲,眼中卻明顯流轉著不信任。
我一次次的信任你,一次次的給你機會,你卻用一次次慘敗報答我的信任,一直敗到被劉備殺到瞭傢門口。
現在你讓我再退守秣陵,我怎麼信你?
萬一守不住怎麼辦?
秣陵若失,江東必人心瓦解,我孫傢的基業就完蛋瞭!
“主公啊,從夏口到南陵,我們敗瞭多少仗,無論進攻也好,防守也罷,哪一次打贏過劉備?”
“退守秣陵,吾以為依舊是兇多吉少,萬不可行啊!”
張昭看出瞭孫權的態度,果斷站瞭出來反對周瑜。
此時周瑜再吃敗仗,黃蓋這個主戰派也隕命,他腰板顯然又挺直瞭幾分。
“子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困守秣陵隻能是死路一條,若城池一破,吾豈非要死無葬身之地?”
孫權連連稱是,急問道:
“那依子佈之見,吾當如何是好?”
張昭深吸一口氣,拱手道:
“主公,大勢已去,憑我們現有實力,已抵擋不住劉備,也守不住江東。”
“佈還是那句話,歸順朝廷,歸順曹公吧。”
“唯有如此,主公和孫氏一族方能保全,江東方能免遭戰火荼毒,生靈塗炭呀。”
張昭舊事重提,再勸他降曹。
周瑜臉色陡然一變,如打瞭雞血一般,急道:
“張子佈,你怎的死性不改,還要勸主公降曹?”
“主公乃文臺公之子,江東之主,焉能為求茍活,向曹賊——”
砰!
孫權猛然一拍案幾,打斷瞭周瑜的慷慨激昂。
接著他一躍而起,負手踱步於帳中,陷入權衡不語之中。
周瑜心頭咯噔一下,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孫權這般態度,分明已是為張昭說服,再次萌生瞭降曹之心。
這一次,比秣陵那時更加堅定!
“主公,萬不可——”
“夠瞭!”
孫權再次喝斷瞭周瑜,陡然間停下腳步。
所有人目光,皆是聚集向瞭孫權。
他們知道,他們的主公,已然做出瞭決斷。
長吐一口氣後,孫權無可奈何的嘆道:
“子佈說的沒錯,現下吾已兵不滿萬,山越新軍也是遠水解不瞭近渴,大耳賊的七萬大軍,旦昔間便將兵臨秣陵。”
“以吾一己之力,已根本不是大耳賊對手,再戰下去隻能是死路一條。”
“吾身為江東之主,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江東萬千士民性命考慮。”
“我意已決,就依子佈之計,舉江東歸順於朝廷,歸順於曹公!”
張松長松一口氣,整個人如釋重負。
周瑜卻拳頭緊握,蒼白的臉龐霎時間憋紅,眼中燃起無盡的失望。
就在他想要勸說時,孫權卻抬手阻止,嘆道:
“公瑾,你不必再勸瞭,我知道你不願降曹,更不願吾兄開創的基業,拱手送於曹公。”
“可大勢已去,已非你我所能挽回,再執著下去,你周氏一族,我孫氏一族,隻怕皆要步蔡蒯兩族的後塵。”
“你若真是念著吾兄與你的情份,就死守住赭圻塞,盡可能拖住大耳賊,為曹公回師南下,大軍過江接管江東,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吧!”
說罷。
孫權向著周瑜躬身一揖,近乎懇求道:
“公瑾,權在此拜求於你,跟我一起放下個人榮辱,為我孫氏一族,為我江東士民,爭得一條生路吧!”
眾人目光,齊聚向瞭周瑜。
周瑜眉頭深皺,拳頭暗暗握到隱隱作響。
孫權這番言行,看似是在懇求他,實則卻是將他逼到無路可選。
身為主公,都對你這個臣子,如此低聲下氣的懇求瞭,你還想怎樣?
你難道當真不顧孫策的情份,無視孫氏一族生死,非要違抗主命,與劉備死戰到底嗎?
若果真如此,你周瑜豈非成瞭不忠不義之徒?
“公瑾…”
魯肅想要勸說,卻又無從開口,隻能搖頭一聲暗嘆。
氣氛死一般靜寂。
良久後,周瑜長吐一口氣,緊握的拳頭松瞭開來。
“既是主公心意已決,瑜還能說什麼,我從命便是。”
他還是選擇瞭退讓。
孫權長松一口氣,暗自竊喜,當即盛贊瞭一番周瑜的“深明大義”。
降曹之議,就此定下。
孫權當即便派呂范星夜渡江上,向駐紮於北岸濡須口的徐晃,通報他要舉江東歸順的決定,並快馬北上前往潼關面見曹操。
接著孫權便留周瑜,統帥殘存的一萬人馬堅守赭圻塞,盡可能為曹操回師南下接管江東爭取時間。
孫權為防江東有人拒絕降曹,趁勢作亂,便星夜兼程趕回秣陵坐鎮。
天黑之時,該走的已走,帳中隻餘下瞭周瑜和魯肅。
“公瑾,你當真心甘情願,跟著他歸降曹賊嗎?”
魯肅忍不住開口相問,對孫權並未稱主公,而用瞭“他”字。
“知吾者,子敬也。”
周瑜一聲慨嘆,爾後冷哼道:
“吾寧可降劉備那個漢室宗親,也絕不跟著那個昏庸怯懦之徒,去降曹操那個漢賊!”
此言一出,魯肅大吃一驚。
聽周瑜這話,竟是有投降劉備的意思?
不等他反應過來,周瑜便轉身一拜:
“子敬,你我生死之交,志趣相投,我料你也不願降曹。”
“既如此,就煩請子敬往南陵面見那劉玄德,就說我周瑜願率一萬將士倒戈歸順,助他兵不血刃拿下秣陵,一舉收取江東!”
“我的條件隻有一個,事成之後,保全孫氏一族的性命!”
魯肅神色震撼,難以置信的看著周瑜,不敢相信這些話竟能出自於周瑜之口。
你美周郎可是被劉備打到連戰連敗,賠上瞭一條腿不說,還賠上瞭一生聲名。
驕傲如你,竟能放下仇恨尊嚴,去降劉備?
“吾不妨與子敬你說句實話,若我有得選擇,我自然絕不可能降劉。”
“可你告訴我,在降曹和降劉之間,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周瑜看出魯肅的質疑,便隻能坦誠相告心中無奈。
魯肅恍然明悟,方是體會到瞭周瑜的苦衷。
“也罷,那劉玄德既有雄才大略,又心懷仁義,實有高祖之風,降他總好過於降曹操那殘暴之徒。”
“公瑾你能有如此胸襟氣量,能想通這一節,實在難能可貴。”
魯肅疑惑盡解,便欣然道:
“既是公瑾決意已下,肅自當追隨,我這就啟程趕往南陵,去面見那劉玄德!”
魯肅當即告退而去。
周瑜拄著拐杖,親自將魯肅送到瞭江邊。
當魯肅一葉扁舟溯江而去,消失在瞭夜色中時,周瑜嘴角悄然揚起一抹傲色。
“劉備,你一織席販履之徒,也配我周瑜向你伏首稱臣麼?”
周瑜冷哼一聲,轉身喝道:
“來人,速傳徐盛,闞澤,朱治及周魴前來大帳,與吾共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