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曹操猛的坐直瞭身子,瞪大眼睛激動的喝問。
曹植嚇瞭一跳,忙道:
“回稟父親,兒是想說,楊修已查明當日趕走那蕭和之人,正是二哥。”
曹操身形凝硬,臉色本已緩和的怒火,再次狂燒起來。
又是曹丕…
他是作夢也沒想到,那個自己恨不得碎屍萬段,有眼無珠的蠢材,竟然會是自己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兒子!
若無蕭和,劉備恐怕早如螻蟻一般,被他的鐵蹄輾碎。
當年南征之戰,莫說是奪取荊州,隻怕江東也早已收入囊中。
什麼關中諸將,什麼張魯劉璋,皆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為他一並蕩滅。
此時此刻,他早已一統天下,躺在銅雀臺上風流快活,美酒佳人為伴,安享晚年瞭。
可美夢破碎不說,現下自己還屢敗於劉備,損兵折將,陷城失地,還賠上瞭曹洪,曹休,曹彰,夏侯淵四位子侄兄弟。
罪魁禍首,竟是曹丕!
關鍵是,當初他還曾放言,查明是誰趕走蕭和後,要誅其九族!
這不成瞭連自己也要一塊殺瞭嗎?
這豈非是自己打瞭自己的臉,讓他成瞭天下人的笑話?
曹操是越想越氣,掙紮著就要下榻,口中怒叫道:
“孤要去壽春,孤要親手砍瞭那個有眼無珠,愚蠢透頂的蠢材——”
曹植嘴角鉤起一抹暗喜,忙是閃身躲開,並沒有阻攔。
於他而言,自然是巴不得曹操親往壽春,砍瞭他那愚蠢的大哥。
如此一來,就等於為他一勞永逸,除掉瞭一個競爭對手。
卞氏這個正室,隻生瞭四個兒子,曹熊早夭,三哥曹彰被劉備所殺,若現下二哥曹丕也被砍瞭,卞氏不就隻剩下瞭他這麼一個嫡子麼。
誰還有資格能跟他爭儲?
那些個庶子嗎?
他們可是連上桌的機會都沒有。
曹植不攔,曹仁,曹純等宗室們卻不可能不攔,任由著曹操一怒之下去殺瞭親兒子。
幾人忙是上前,將曹操扶住,苦口婆心一通勸說,勸曹操務必冷靜息怒。
程昱徐晃等外姓臣屬們,卻不好插手曹操的傢務事,隻能尷尬的站在一邊不敢作聲。
最初的憤怒之後,曹操終於是緩過勁來,虛弱無力的重新靠回瞭榻上。
“丞相,不管子桓犯瞭什麼大錯,要追究也待丞相回許都,穩定下局勢再說。”
“一切要以穩定人心為重,萬不可再雪上加霜瞭呀。”
曹仁邊給曹操遞水消氣,邊是苦苦開解。
一旁曹植,眼見曹操氣消,未能如償所願,心中頗是不悅。
曹操連飲幾口,目光無意間瞥瞭曹植一眼,突然間心頭一震,驀的意識到瞭什麼。
“子建,你二哥做的這件蠢事,你為何不早報,偏偏在今日向孤稟報?”
曹操目光射向曹植,鋒利到好似能看穿他心思。
曹植不由自主緊張起來,眼珠轉瞭幾轉,忙是解釋道:
“兒其實一早就想向父親稟報,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所以才一直拖到今日,還請父親恕罪。”
此言一出。
莫說是程昱這等人精,曹仁曹純幾位叔伯,眉頭也不由暗皺,立時讀懂瞭曹植的小心思。
他的這個解釋太過幼稚瞭。
曹操自把曹丕趕往合肥後,就帶著你南征宛城,明顯有立你為儲,要對你栽培歷練的意圖。
這期間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你怎麼會沒機會向曹操稟報?
你無非是要趁著曹丕今日闖下塌天大禍,所以才趁機火上澆油,推曹丕一把,把他推向無法翻身的萬丈深淵罷瞭。
眾人能猜出的東西,曹操又豈能猜不出?
曹操臉上怒容消失,換作瞭失望,張口就要開罵。
話到嘴邊,卻又咽瞭回去,隻無力的擺瞭擺手:
“除瞭子孝之外,你們所有人都出去吧。”
程昱等如蒙大赦,紛紛告退。
曹植卻是滿眼失望,站在原地未動,困惑的眼神看著曹操。
你當初不是大發雷霆,口口聲聲說查明誰趕走瞭蕭和,必殺之的嗎?
怎麼現下知道瞭是曹丕,除瞭罵兩句之外,什麼懲處也沒有?
那我這落井下石,不是白落瞭嗎?
“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出去!”
曹操見他不動,厭惡的擺起瞭手,好似巴不得他趕緊滾蛋。
曹植從曹操的態度中,感覺到瞭一絲不詳的預感,卻又不敢多問,隻得告退而去。
大帳內,隻餘下瞭曹仁這個兄弟。
“丞相…”
“這裡沒有外人,就不必丞相丞相的,兄弟相稱便是。”
曹操擺瞭擺手,打斷瞭曹仁。
曹仁怔瞭一下,方是改口寬慰道:
“現下雖折瞭妙才,失瞭合肥和宛城,但於我曹傢而言,其實算不得傷筋動骨。”
“兄長務必要保重身份,切莫氣急攻心,傷瞭身子,那才是誤瞭大事。”
曹操嘆瞭一口氣,一臉苦澀道:
“你看看為兄生的這些個兒子,子文乃有勇無謀的莽夫,白白斷送瞭自己的性命。”
“子桓既是愚蠢又無擔當,惹下瞭多少禍事,做瞭多少的蠢事?”
“再說子建,為兄原本是對他給予厚望,此番南征宛城,有意要帶他在身邊歷練,就是想立他為儲。”
“可沒想到他卻利欲熏心,為瞭爭儲不惜對他兄長落井下石,看似性情坦率,卻沒想到竟也是個有才無德,心機陰狠之徒。”
“這樣的人,為兄能立他為儲,能放心把咱曹傢的基業交給他嗎?”
曹操對曹仁是大吐苦水,將心中的苦悶統統都如實托出。
曹仁隻能默默傾聽他的抱怨,除瞭嘆息之外,卻不好表態。
兄弟歸兄弟,兒子歸兒子。
曹操再對兒子不滿,那也是人傢的兒子,說不準今天罵個狗血淋頭,明天人傢又父子情深,恢復如常。
可你這個做叔叔的,若是對幾個侄子擅作評價,那就是不知親疏,不懂人情世故瞭。
“子桓和子建他們,畢竟還年輕,行事容易沖動,有欠考慮,還是要給他們時間多多磨礪才是…”
曹仁也不能沒有回應,隻能說些長輩們慣用的套話來敷衍。
“常言到三歲看老,他們都到瞭這個年紀,才智品性早已定型,子孝你當真以為還能磨礪出個什麼結果嗎?”
面對曹操反問,曹仁一時語塞。
曹操臉色漸變凝重,沉聲道:
“若為兄當初南征得勝,有生之年一統天下,自然不在話下。”
“到時候給他們留下個太平盛世,就算他們才智平庸些,德性虧欠些,將來有你們這些叔伯輔佐,倒也出不瞭什麼大亂子。”
“可現下大耳賊崛起於荊州,已全據長江,雄踞江南半壁,大有與我曹傢分庭抗禮,南北對峙之勢。”
“且關中涼州,漢中巴蜀也皆未平定,為兄有生之年能否掃滅群賊,平定天下,還尚未可知。”
“為兄就問你一句,倘若為兄死在瞭那大耳賊前頭,子桓也好,子建也罷,拋開他們的品性不說,以他們的才略,能是大耳賊的對手嗎?”
曹仁心頭一震。
曹操的意思他自然明白,遲疑一下後,卻隻得安慰道:
“兩河還在兄長手中,中原也在兄長手中,那大耳賊雖一時得勢,所據也不過荊揚二州也,也配與兄長分庭抗禮?”
“兄長春秋正盛,愚弟相信,兄長有生之年,必能率領我等掃滅劉備等群賊,一統天下!”
曹仁依舊是場面話。
曹操卻充耳不聞,忽然拉著曹仁的手,壓低聲音道:
“子孝,你覺得倉舒才智品性如何?”
曹仁一愣。
曹操口中的倉舒,乃是曹沖。
曹操突然間提及曹沖,還征詢他的看法,又是何意?
曹仁眼珠轉瞭幾轉,驀的吃瞭一驚。
曹操這是對曹丕和曹植失望,想要栽培曹沖為曹傢儲嗣啊。
“倉舒號為神童,其才智自然是冠絕兄長膝下諸子,至於品性,也頗懷仁愛之心,隻是其母卻是…”
曹仁點到為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言下之意,曹沖才智品性確實勝於曹丕曹植,可其母親卻是側室環夫人,則曹沖便為庶子。
自古立嗣是要立嫡立長立賢,曹沖雖賢,卻既非嫡又非長,排在最後,隻能論一個賢字。
“方今乃大爭之世,非常之時,自然要行非常之法,豈能抱泥於古法?”
曹操聽出瞭曹仁的顧慮,便不假思索的反駁。
曹仁語塞。
從曹操的言語神情間,明顯已是下定瞭決心,要一意孤行,扶一個庶子上位。
自己這兄長的性憶,曹仁是最瞭解不過,生平做的那些特立獨行的事還少麼?
既是曹操決心已下,莫說是一個庶子,就算是一個沒名份的私生子,曹操也敢扶上位!
“曹傢的基業是兄長的,兄長要立誰為嗣,自當由兄長乾綱獨斷便是。”
曹仁遂無異議,卻又提醒道:
“隻是倉舒現下還臥病在榻,久治不愈,愚弟有些擔心,萬一…”
曹仁沒敢說下去。
自年初時,曹沖便染病在身,久治不愈,身體是每況愈下。
醫者們皆是暗示,要曹操做好心理準備,言外之意曹沖可能是要熬不過這一關。
曹操卻深吸一口氣,意味深長道:
“宛城失陷之前,你不是已送那張仲景入京,為倉舒治病瞭嗎?”
“此人號稱與那華佗並稱當世神醫,有此人出手,未必不能治好倉舒的病。”
“若他當真能挺過這一關,不正好證明瞭他乃天命所佑,乃是上天為吾選定的儲嗣,為兄焉能違抗天意?”
話都說到瞭這份上瞭,可見曹操決心之大。
曹仁自不敢掃曹操的興,隻得慨然道:
“兄長乃天命在身,倉舒定然也能得天命護佑,愚弟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定能為那張仲景治好!”
得到瞭兄弟的認同,曹操臉上陰雲這才稍稍驅散瞭幾分。
於是深吸一口氣,拂手嘆道:
“沖兒的生死,就交給天意瞭。”
“我們先班師回京,把新天子的人選商定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