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曹操緊緊抓住卞氏,神情激亢的吼問道。
卞氏嚇的一哆嗦,苦著臉道:
“是子孝從淮南傳來的軍報,說是子建在淮南被劉備軍俘虜,現下生死不明。”
“妾身念著咱們兒子的安危,生恐這消息被耽擱瞭,便星夜兼程親自趕來關中向夫君稟報。”
“夫君,你得救植兒啊~~”
帳中一片嘩然,無人不震驚失措。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這位主母,竟會意外的現身前線。
原來竟是曹植,他們曹丞相的親兒子,淪為瞭劉備的俘虜!
這爆炸性的消息,霎時間令大帳內炸開瞭鍋,激起瞭一片驚議。
“不可能!”
“子孝有報,將子建安排去守淮陰,又沒讓他上前線,怎可能為大耳賊所擒?”
“這不可能,孤不信——”
曹操激動到舉止失措,一把將卞氏推開,噴著唾沫星子沖她大叫。
卞氏一聲哀嘆,苦著臉道:
“妾身也不願相信,可子孝在軍報上寫的清清楚楚,由不得妾身不信啊。”
說著,卞氏從懷中,取出瞭那道來自於淮南的急報。
曹操一把奪過,隱隱發抖的兩手,手忙腳亂的將之拆開。
大帳內,所有人都鴉雀無聲,目光齊聚向曹操。
曹操凝視著那道軍報,亢怒變成愕然,嘴巴漸漸張開,眼珠爆睜欲裂。
那難以置信的神情,比當初得知曹彰被殺的消息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帛書飄然而落。
曹操身形晃瞭一晃,一屁股跌坐瞭下來,整個人僵硬成瞭一尊石象。
程昱,曹純,樂進等諸將一擁而上,將曹操脫手的軍報搶過圍看。
靜寂片刻後,大帳中再次炸開瞭鍋。
“那大耳賊竟然走海路入淮,偷襲瞭淮陰城,這可是亙古未有之事啊!”
“如此奇策,必是出自於那蕭和之手,此賊最是善長出奇制勝瞭!”
“鎮東將軍的主力,皆在成德一線,淮陰失守敵軍豈非可溯淮水西進,直撲壽春?”
“且不說壽春有危,子建公子乃丞相之子,如今竟為劉備所俘,這消息若是傳揚開來,丞相的聲名豈非…”
帳中,各種驚駭議論,此起彼伏響起。
曹丕咽瞭口唾沫,終於緩過神來,不由眉頭皺瞭起來。
這要是放在半年前,得知曹植被劉備所俘,隻怕他當場就要驚喜若狂到大笑起來。
可現在他卻笑不出聲來,甚至是欲哭無淚。
現在的曹植,不是他的競爭對手,可是他的盟友啊。
曹植如今被俘,不管是生是死,都等於斷瞭他一條臂膀!
就憑他一人之力,如何扳得倒自己那神童弟弟?
“無能,無能的蠢材啊!”
曹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猛的一拍案幾,憤然罵道:
“孤早該知道,他除瞭會附庸風雅之外,一無是處!”
“孤早該知道,他不堪大任,就不該給他機會放他去淮南,讓他令孤蒙羞~~”
曹操是懊悔萬分,當著眾人的面痛罵曹植,毫不掩飾對其失望。
眾人皆是搖頭嘆息。
卞氏眼見兒子被俘,曹操非但不心急如焚,反倒是憤怒大罵,不由暗咬嘴唇。
她眼神之中,隱隱已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怨色。
隻是怨歸怨,卞氏卻不敢表露,隻苦著張臉道:
“夫君,不管怎樣,植兒都是我們的兒子,是夫君的骨肉,夫君不能置他生死於不顧啊~~”
“夫君,你得想辦法救植兒才是!”
曹操瞪瞭他一眼,沒好氣的喝問道:
“他已落入瞭大耳賊手中,你叫孤怎麼救他?”
“難道你要讓孤低聲下氣的向大耳賊伏首稱臣,讓孤去求他把孤的兒子還給孤嗎?”
卞氏幾乎脫口就要說是。
話到嘴邊,殘存的一絲理智,卻還是給她憋瞭回去。
身為丞相正室,雖愛子心切,該有的政治素養,卞氏還是有的。
他的丈夫,是在與劉備爭天下啊。
自古爭天下者不顧傢!
曹操怎麼可能為瞭一個不爭氣的兒子,放棄瞭宏圖大業,去向劉備卑躬屈膝的伏首稱臣?
換成是她自己,她也不會這麼做啊。
“妾身怎敢讓夫君去向劉備伏首稱臣,隻是熊兒早逝,彰兒也戰死沙場,若植兒再有個三長兩短,妾身膝下四子,就隻剩下瞭丕兒一人。”
“他們都是妾身身上掉下來的肉,妾身做為母親,做不到置他們生死於不顧啊~~”
卞氏伏在瞭曹操跟前,口中哽咽泣訴,眼中又是潸然淚下。
曹操看她這副可憐樣子,不由心軟瞭幾分,氣也消瞭大半。
於是便一聲嘆息,起身上前,想要再扶起她來。
就在這時,虎衛匆匆而入,稱曹仁有緊急軍報送到。
曹操以為是有關曹植生死的消息,當即喝令虎衛宣讀。
卞氏眼中也燃起希望,自己站瞭起來,抹著眼淚看向瞭那道急報。
“劉軍襲取淮陰後,溯淮水西進,連破鐘離,盱眙諸城,一路進抵淝水東岸。”
“仁聞訊後,率主力北歸壽春,屯兵於西岸阻擋劉軍過河。”
“豈料子建降瞭劉備,竟受那蕭和指使,親自執筆寫下戰書,仁一時失算,中瞭那蕭和之計,大敗於…”
淝水之戰的詳情,回蕩在瞭大帳之中。
剛剛平靜下來的眾人,此時又是一片嘩然,再次炸開瞭鍋。
卞氏更是瞠目結舌,臉上的悲傷變為驚懼,戰戰兢兢的偷偷望向瞭曹操。
果然。
曹操拳頭已然緊握,額頭青筋突湧,臉形已扭曲到猙獰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他是出離的憤怒瞭。
曹植若隻是失城被俘,最多隻是無能罷瞭。
可貪生怕死,降瞭劉備,那就是無恥!
幫著劉備,算計自己的叔父,便是無恥之極!
自己曾經最寵愛,最喜歡的兒子,竟是這麼一個貪生怕死,厚顏無恥之徒,曹操焉能不心如刀割,憤怒之極。
“你看看你都教出瞭什麼樣的好兒子?”
“孤的一世英名,孤的臉面,孤這大漢丞相的威嚴,全都給你那個寡廉鮮恥的兒子丟盡瞭!”
“你還想讓孤救他?”
“孤寧願他早就死在瞭劉備刀下,也不想看到他如此厚顏無恥的茍活在世!”
曹操是滿腹怒火無處發泄,指著卞氏的鼻子是劈頭蓋臉的一通怒罵。
卞氏也為曹植所為羞愧,低頭戰戰兢兢的任由曹操斥罵,不敢再吭聲。
曹操是越罵越火大,心一橫,擺手道:
“他降瞭劉備便罷,還做出這等不忠不孝之舉,等於是叛父叛國!”
“孤從今日起,就當沒有他這個兒子,他是生是死,與孤再無關系!”
此言一出,卞氏大驚失色。
曹操這是氣極之下,要跟曹植斷絕父子關系,就此棄曹植生死於不顧啊。
如此一來,曹植就真的沒有活著回來,與他母子再見的機會瞭。
“夫君,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不能這般絕情絕義呀。”
“植兒他不管做錯瞭什麼,他都是你的血脈骨肉,你不能不管他,不能棄他於不顧啊~~”
卞氏愛子心切,也顧不得激怒曹操,伏上前去抱著曹操的腿便泣不成聲的哀求起來。
曹操是什麼人,那可是憤怒起來極易失去理智,會為報殺父之仇,血屠一州的人。
卞氏一句“虎毒不食子”,立時撞在瞭曹操槍口上,深深的激怒瞭他。
“賤婦,你好大的膽子!”
曹操一聲怒罵,抬手一巴掌,狠狠的扇在瞭卞氏的臉上。
“啪!”
一聲清脆的悶響,卞氏一聲痛叫,便被扇翻在地。
帳中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皆是沒想到,他們的主公一怒之下,竟然當著這麼多臣下之面,扇瞭他們的主母一記耳光。
這一巴掌下去,卞氏瞬間老實瞭,伏在地上惶恐失措,不敢再瘋鬧。
曹丕更是目瞪口呆,看著伏倒在地的母親,震驚到不知所措。
一旁司馬懿,卻悄悄撞瞭撞曹丕,眼神不斷暗示,口中還如蚊音般道瞭一個“孝”字。
曹丕眼珠轉瞭幾轉,驀的猜出瞭司馬懿意思。
這是叫他舍身護母,以向曹操展示孝心。
可眼見曹操氣昏瞭頭,儼然是六親不認,自己若是上前護母,那不是往槍口上撞麼?
就在曹丕猶豫不決時,怒極之下的曹操,幾步上前,揚起手來還想扇卞氏。
司馬懿見狀,背後猛的推瞭曹丕一把。
曹丕一個沒站穩,踉踉蹌蹌的就沖瞭出來,擋在瞭曹操面前。
“你想幹什麼?難道你也想忤逆孤不成?”
曹操厲聲喝問,目光鋒利到如能殺人。
曹丕心下暗暗叫苦,然木已成舟,隻得一咬牙,硬著頭皮跪瞭下來,護住瞭伏倒在地的卞氏。
“父親息怒!”
“母親也是愛子心切,一時情急才言語沖撞冒犯瞭父親。”
“父親若要責罰,兒願代母親受罰,要殺要找打兒絕不敢有怨言,隻請父親饒恕母親!”
曹丕是聲淚俱下,額頭重重的叩在瞭曹操跟前。
原本盛怒的曹操,被曹丕這份護母的勇氣和孝心觸動,滿腔怒火瞬間熄滅瞭大半,高舉在半空的手也放瞭下來。
“罷瞭,難道你能有這份孝心,為父就不與她一般計較瞭。”
“你速速扶你母親出去,送他回許都去吧,休要再在這裡丟人現眼!”
曹操一聲嘆息,轉過身去拂瞭拂手,不願再多看卞氏。
曹丕如釋重負,佩服的目光暗暗看瞭司馬懿一眼。
這兵行險招的一步棋,果然走對瞭,從曹操的語氣中,他分明聽出瞭贊許的意味。
這正是司馬懿給他定下的策略。
比聰明才智,十個他也比不過曹沖,那就抓住一切時機,向曹操展示孝心。
對於一位合格的君主來說,一個孝順的兒子,顯然比一個賢能的兒子,更適合做繼承人。
曹丕心下暗自竊喜,面上卻慌忙叩首拜謝,爾後扶著滿面幽怨的卞氏匆匆逃出瞭大帳。
他也不敢違逆曹操的命令,隻得草草安排車馬,即刻護送卞氏回許都。
臨別之時,卞氏卻一把抓住兒子的手,含淚叮囑道:
“丕兒,為娘就剩下你一個兒子瞭,無論如何你也要保全自己,絕不能讓自己有任何閃失。”
“為娘不能再失去你瞭,你知道嗎?”
曹丕心中是五味雜陳,隻得重重點頭,寬慰道:
“母親放心吧,兒一定會保重自己,絕不會有事。”
“母親你就安心回許都吧,兒知道該怎麼做,定不會讓你失望。”
卞氏這才稍稍寬心,又叮囑瞭幾句,方才上瞭馬車。
馬車徐徐而行,駛出瞭大營。
卞氏卻探出頭來,望著那面漸漸遠去的“曹”字旗,眼神漸漸燃起絲絲恨意。
“阿瞞,我們夫妻二十餘年,沒想到你是這般薄情寡義之人,既然如此,那你就別怪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