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馬鞭脫手,一張臉定格在愕然一瞬。
左右荀攸,曹沖,許褚等謀臣武將,無不是駭然變色。
哪怕是閉目養神的賈詡,眼眸也猛然睜瞭開來。
下邳失陷瞭?
這也太快瞭吧,全然超出瞭魏國君臣的預料。
徐州舉州皆降,臧霸困守孤城,形勢窘迫,這他們自然知道。
可他們也同樣知道,臧霸所統的士卒,不是尋常的徐州籍士卒,而是泰山兵。
相當於專屬臧霸的一支私兵。
手握一支隻忠於自己的嫡系私兵,據有下邳這樣的州治級別的堅城,以你臧霸的將才,就算形勢再窘迫,堅守一兩個月應該不在話下吧。
這才幾天功夫,就這麼破瞭?
還全軍覆沒,連臧霸也賠上瞭性命?
這一刻,哪怕是賈詡也眼神困惑,誤以為情報可能有誤。
“砰!”
緩過神的曹操,一躍跳下馬來,將信使踢翻在地,奪過瞭手中帛書急報。
陳氏帶頭作亂,尹禮倒戈兵變奪門,楚軍兵不血刃破城而入,臧霸為關興所殺…
下邳陷落的經過,寫的清清楚楚。
字字如刀,紮在瞭曹操心頭。
“陳珪,你個反復無常的老匹夫,孤就知道你們陳氏始終心向那大耳賊,孤早該將你們斬草除根~~”
“還有你,臧霸,枉孤如此信任你,將下邳城交給瞭你,你竟然如此無能,竟為自己的兄弟出賣~~”
“你們這些徐州人,不是奸險小人,就是無能的廢物!”
“孤若收復徐州,必屠盡你們——”
曹操大受刺激之下,將那道帛書撕成瞭碎片,近乎歇廝底裡的咆哮怒罵起來。
左右眾人見到曹操這般樣子,心存的僥幸煙銷雲散,便皆知情報屬實。
唉聲嘆氣之聲,此起彼伏。
“傳孤之命,即刻攻城,孤要踏平呂由,奪回下邳!!”
曹操拔劍出鞘,眼眸充血,狂怒的指向眼前呂由城。
眾人吃瞭一驚,荀攸曹沖等彼此對視,眼神皆是焦慮。
先不說你攻不攻得下呂由,就算你攻下瞭又能怎樣?
人傢劉備已破下邳,你殺回去又如何?
楚軍以逸待勞,坐守堅城,你殺回去隻怕非但奪不回下邳,還是自尋死路。
“父親息怒!”
關鍵時刻,曹沖隻得站瞭出來。
“下邳失陷已成定局,劉備現下有五萬多兵馬,若再合呂由城之兵,便有近七萬之眾。”
“父親現有兵力,卻不過五萬餘人,且軍心士氣精銳血勇皆不及楚兵。”
“就算我們能殺回下邳,隻怕也絕難收復。”
“且敵眾我寡,楚軍又以逸待勞,背靠下邳城,倘若稍有差池,我軍便有再敗之危。”
“這五萬兵馬若是有失,徐州以西我們將無兵可用,劉備趁勢攻取彭城,西入兗豫,則中原危矣!”
“兒臣請父親以全局為重,萬萬要冷靜才是!”
曹沖顧不得違逆曹操,隻得將利害關系陳明。
荀攸見狀,也隻得硬著頭皮進言道:
“魏公,倉舒公子言之有理呀。”
“我軍總兵力雖在偽楚之上,然則徐州一役折損瞭近六到七萬兵力,現下在徐州這條戰線上,楚軍的兵力總數已在我軍之上。”
“我大魏據有九州,這六萬多兵馬損失,雖算不上傷筋動骨,假以時日必能彌補上來,可是這一片刻間卻來不及征募新兵。”
“臣以為,徐州攻守之勢已逆轉,我們現下的戰略已不是收復徐州,而是保住現有兵馬,將劉備堵在徐州,令他無法殺入中原。”
“故臣以為,我軍當即刻放棄攻取呂由,全軍退回彭城,先轉攻為守,待後方將兵馬補充上來,再圖收復徐州才是。”
一子一臣,兩瓢冷水潑下來,將曹操滿腔的怒火潑瞭個透心涼。
曹操高舉的長劍緩緩放下,咬到欲碎的牙關也松瞭開來,如泄瞭氣的皮球一般,搖搖晃晃向後退去。
“魏公!”
“父親!”
曹植許褚和荀攸眾人,急是圍瞭上來,將曹操扶住。
此刻的曹操已是臉色蒼白如紙,仿若遭受瞭一場重病打擊,整個人變的無比虛弱。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下邳失陷,對曹操的精神打擊,實在是太重瞭。
這一擊,將曹操的自信,將他的心氣兒,打瞭個稀巴爛。
“都聽你們的,撤吧,全軍撤回彭城吧~~”
曹操有氣無力的拂瞭拂手。
曹沖等眾人,無不長松瞭一口氣。
五萬魏軍,就此撤呂由之圍,沿泗水北上,退還彭城。
…
下邳城,州府正堂。
一座巨幅徐州沙盤,已擺在瞭府堂正中。
曹操撤兵北退的消息,昨日已傳回瞭下邳城,令所有人都稍稍松瞭口氣。
這意味著,徐州戰事暫時告一段落,除北面瑯邪曹真所部還在進攻陽都之外,魏軍的攻勢基本已停止。
劉備遂有時間,令久戰的將士們能於下邳休整幾日,同時與眾謀士共商下一步收復彭城之戰。
“下邳五郡國,自北向南為瑯邪,彭城,下邳,東海,及廣陵。”
“今下邳東海及廣陵三郡,已全境為我軍所有,瑯邪南部也皆倒戈歸降。”
“眼下僅剩一個彭城國,尚大部掌握在曹賊之手。”
從呂由趕回的龐統,以竹節指向瞭沙盤西北角:
“這彭城國地處徐州西北角,雖隻下轄包括彭城在內的五個縣,乃五郡國中最小一郡國,然其重要性卻僅次於下邳,甚至可以說超越下邳。”
“這彭城乃汴水與泗水交匯之地,一面臨水,三面環山,乃徐州為數不多的險要之地。”
“過彭城向北,則是一馬平川的中原之地,自彭城南下則是兩淮水網之地,其中泗水則是唯一一條通往淮水的河流。”
“故這彭城既為徐州門戶,又為水陸要沖,唯有收復此城,方能拱衛下邳,憑借其險要阻擋魏軍深入我徐州腹地。”
“同時我軍奪取此城,方能實施蕭軍師沿泗水北入中原,水軍直入黃河的戰略。”
龐統口若懸河,將彭城的重要性,一一點明。
劉備連連點頭,深以為然。
作為曾經的徐州牧,這彭城有多重要,不用龐統說他也再清楚不過。
當年曹操兩伐徐州,其中一次,便是自小沛南下,經由彭城殺入徐州腹地。
呂佈背刺偷襲下邳,也是自彭城順泗水南下,直撲下邳。
再往後曹操滅呂佈,收取徐州,亦是走的這一條路。
“士元言之有理,這彭城乃徐州之門戶,不得彭城則徐州難安,欲取中原孤必得徐州!”
劉備重重點頭,目光看向蕭和:
“伯溫,孤欲盡起北府兵,趁著我軍士氣正盛,一鼓作氣收復彭城,你看如何?”
蕭和卻目光深遠,說道:
“彭城有多重要,我們知道,曹操自然也知道。”
“除非他打算放棄徐州,否則臣料他必會不惜一切代價,死守彭城不退,牢牢將這座徐州門戶握在他手中!”
“彭城一戰,勢必將是一場惡戰,我們得做好心理準備才是。”
劉備神色肅然,諸將立時也神情緊肅起來。
蕭和卻話鋒一轉,笑道:
“話又說回來,最難的仗咱們在泗水一役已經打過瞭,彭城這一戰再難打,又能難到哪裡去呢?”
“諸位放輕松,彭城這一戰,咱們要在戰略上藐視曹賊,在戰術上重視曹賊。”
“如此,彭城可定也!”
劉備臉上肅然化為豪然。
“伯溫說的沒錯,最難的一關已經過瞭,餘下就算不是皆為坦途,又能難走到哪裡?”
“傳孤之命,三日之後,我們大軍盡出,收復彭城,將曹賊徹底趕出徐州!”
…
彭城。
昏暗的府堂內,曹操正臉色陰沉,眉頭緊鎖,盯著案幾上的那道急報。
劉備合兵八萬,自下邳而發,沿泗水北上已直撲彭城而來。
八萬大軍啊!
他手中現有兵力,僅僅不過五萬而已。
這是他與劉備交手以來,首次在兵力上被劉備壓制。
盡管隻是局部上的兵力壓制,放眼三條戰線上的總兵力,魏國依舊占據上風,可其中意義也非同小可。
“大耳賊貪得無厭,竊取瞭下邳不滿足,還想連彭城也吞下,將孤徹底趕出徐州。”
“徐州有多重要,自不必孤與你們說吧,孤是絕不可能放棄。”
曹操語氣斬釘截鐵,決厲目光掃向眾臣:
“爾等都說說吧,這一仗該怎麼打?”
眾人交頭接耳,紛紛進言。
然所獻的方略,要麼是從南陽和汝南方向再抽調兵力至彭城,要麼就是固守不出,跟劉備鏖兵彭城,熬到劉備糧盡退兵。
“若再從南陽汝南調兵,則那兩路戰線,我軍就要陷入劣勢,倘若為敵所敗,當如何是好?”
“再說固守,孤手握九州之地,如今卻要被劉備逼迫到龜縮不戰,孤顏面何在?”
“大魏子民會怎麼看孤,天下人又會怎麼笑孤?”
“爾等所言,皆非良策也,不用也罷!”
曹操神色慍惱,將眾人的獻計劈頭蓋臉的駁斥瞭回去。
荀攸等沉默下來,一時皆是束手無策。
“文和,孤知你有力挽狂瀾之能,彭城得失關乎中原得失,關乎到我大魏國威,你焉能再置身事外!”
“孤命你想出一條破敵之計,不但要為孤守住彭城,還要令孤能收復徐州!”
曹操冷厲的目光射向賈詡,以命令的語氣喝道。
眾人的目光,齊聚向瞭賈詡。
賈詡身形微微一凜。
曹操這是被逼急瞭,不容許他繼續摸魚,非得逼他獻計不可。
賈詡眼珠轉瞭幾轉,幹咳幾聲後,拱手道:
“這計策嘛,臣倒是想到瞭一計,不過卻得調用我大魏全部騎兵。”
曹操精神一振。
賈詡這老毒物,果然有計。
於是一拂手,欣然道:“孤可以將全部騎兵調來彭城,你打算如何以之破瞭大耳賊?”
賈詡臉上掠起一抹深邃,反問道:
“魏公可還記得,當年楚漢相爭,漢高祖率五十六萬諸侯聯軍攻陷彭城後,是如何被項羽率三萬楚軍所破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