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魏公!”
“速傳醫官,速傳——”
曹沖曹純等一擁而上,寢房中亂成瞭一鍋粥。
眾人忙乎瞭半晌,直至夜深之時,被氣吐血的曹操,方始幽幽轉醒。
“傳孤之命,孤要殺瞭那賤婦,殺瞭那逆子,孤要他們死~~”
曹操一醒來便又咬牙切齒喊打喊殺,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這一激動,忘瞭自己屁股上還有傷,立時牽動傷口痛到呲牙咧嘴。
“父親箭傷未愈,又急怒攻心,內外皆傷,萬不可再輕動啊。”
“父親身系我大魏社稷,身系萬民,萬萬要保重身體才是。”
“兒臣求父親瞭~~”
曹沖跪在榻前,將曹操拼命按住,淚流滿面的哀求起來。
曹純,荀攸等眾臣,跟著也轟然跪下,紛紛哭求。
什麼大魏社稷,什麼萬民生死…
眾臣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方才勉強將曹操怒火潑滅三分。
長吐一口氣後,曹操如泄瞭氣的皮球一般,趴在瞭榻上。
眾人皆是松一口氣。
“孤可以答應你們息怒,可卞氏母子背叛孤,暗通大耳賊,致使孤損兵折將,喪土失地,孤焉能饒他們。”
“那母子二人,孤於公於私,皆非殺不可,爾等誰勸都無用!”
曹操雖強壓下瞭怒火,強令自己恢復瞭理智,殺意卻並未改變。
不殺,難泄心頭之恨。
不殺,更沒辦法向自己的臣子們交待!
潁口一戰,折瞭駙馬夏侯楙張燕,壽春一役,折瞭周泰張昭,送瞭張遼,加起來折兵有三四萬之眾。
最關鍵的是壽春失守,致使淮南淪喪於劉備之手,進而引發徐州失陷等一連串損兵失地的連鎖反應。
你不殺卞氏和曹植,如何服眾?
曹操要殺卞氏母子,自然不單純是一時怒火沖腦,而是考慮到瞭全局。
曹沖不敢作聲表態。
支持曹操殺卞氏母子這種蠢事,以他的聰明,自然是不會去做。
繼續勸說吧,曹操態度堅決如此,再勸無非是激怒惹惱瞭曹操,自討無趣。
何況,卞氏這個嫡母和曹植這個嫡兄,若真從這個世上消失瞭,他也可從中受益。
既是如此,曹沖先前已為卞氏母子求過情,讓曹操看到瞭他顧念親情的仁慈一面,此時自然沒有必要再勸下去。
曹沖選擇瞭沉默。
“魏公,臣以為現下我軍與偽楚正處交戰之中,前日一戰我軍遭受重創,魏公又受瞭箭傷,我軍軍心已然不穩。”
“若此時魏公處置夫人和子建公子,隻怕又會引起鄴城人心動蕩,令後方不穩。”
“如此一來,等於是對前線的軍心士氣雪上加霜,實為不智。”
荀攸分析瞭一番利弊後,拱手道:
“故臣鬥膽請魏公以大局為重,暫緩此事,待結束瞭眼前戰事,再做處置不遲?”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附合勸說。
曹操趴在榻上,閉目沉思不語,權衡著利弊。
良久後。
一聲輕嘆後,曹操再次睜開眼,眼中的決然殺意,已為無奈取代。
“公達言之有理,現下確實不宜再有動搖軍心之舉。”
“既是如此,孤就暫且留那賤婦母子一命,待孤打贏瞭這一仗,他日班師鄴城時,再收拾他們!”
曹操終於做瞭讓步,爾後森冷目光看向眾人:
“此事在孤回鄴城前,爾等皆不可外傳,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測,動搖瞭人心。”
“孤若是知道,你們誰泄露瞭今日所議,孤必殺之!”
眾人一哆嗦,慌忙應命,告退而去。
昏暗的寢房內,隻餘下曹操一人。
“曹孟德啊曹孟德,你自詡一世英雄,卻不想娶妻不賢,養子不孝,當真是可悲可笑啊…”
曹操輕輕捶擊著床榻,發出瞭黯然悲涼的自嘲聲。
…
鄴城。
滿城風雨,流言四起。
曹操在徐州連戰連敗,陷城失地的消息,已是令這座魏國都城人心浮動。
近日以來,街頭巷尾又到處在流傳,說是主簿楊修奸細的身份被抓,招供瞭其所有出賣魏國,暗中向楚國泄密的罪行。
還說因楊修的泄密,曹操奇襲楚營失利,身受重創,已是性命垂危。
更有甚者,說是曹操已重傷不治,暴斃而亡於彭城。
荀攸,曹純等人,已在軍前擁立曹沖繼位,並以魏公身份,向夏侯惇,曹仁,曹真等宗室諸將發去密詔,令他們擁立新君,以達到接管前線諸路大軍之目的。
各種流言是滿天飛,難辨真假。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則深信不疑,亦有人半信半疑,城中是人心惶惶。
夜深,魏公府。
曹植頂著大雨,急匆匆的由後門低調入府,站在瞭卞氏面前。
“母親深夜召兒臣前來,不知有何急事?”
曹植一邊撣著身上的雨珠,一邊問道。
卞氏眉頭深凝,沉聲道:
“外面的傳言,你想必都知道瞭吧,為娘深夜急召你前來,正是為此。”
曹植不慌不忙坐下,問道:
“母親所指,是那些楊修做瞭楚國奸細,暗中向劉備泄密的流言?”
“還是父親已重傷不治,倉舒於軍前繼位,被子和叔父他們擁立為魏公的流言?”
聽曹植這口氣,明顯是沒當回事,真把流言當流言瞭。
卞氏眉頭凝的更深,反問道:
“子建,難不成到瞭這個時候,你還以為那些傳言僅僅隻是傳言嗎?”
曹植一愣,爾後不以為然一笑:
“不然呢,難道要讓兒臣去信,楊德祖會背叛咱們曹傢,去做楚國的奸細不成?”
“難道還要讓兒臣相信,父親一生多少次身陷險境都安然無恙,現下已身為一國之主,卻會莫名其妙的死在彭城?”
說罷曹植給卞氏倒瞭碗湯茶,雙手奉上,笑著想要寬慰她幾句。
卞氏眼眸一瞪,將茶碗抓起,狠狠的扔在瞭地上。
曹植嚇瞭一跳,愕然不解的看向滿面怒容的母親。
“我們母子已死到臨頭,還笑得出口,當真是讓為娘失望之極!”
卞氏瞪著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厲聲喝斥道。
曹植愈加糊塗,驚問道:
“母親,你好端端的,何出此言啊?”
卞氏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瞭心緒,緩緩道:
“到瞭這個生死關頭,為娘再隱瞞你,已沒有意義。”
“你可知當年你被劉備所俘,為何劉備會不殺你,最後甚至肯放你歸來?”
曹植眼神茫然。
他全然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為何卞氏忽然揭他的傷疤?
當年劉備為換取張遼張燕傢眷,才將他和楊修及李典諸將放歸的,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嘛。
“我告訴你吧,是為娘當年授意楊修,秘密前往淮南楚營,以夏侯子林奇襲潁口的情報為交換…”
卞氏隻得將當年的秘密,她和楊修背著曹操的所做所為,盡數向曹植和盤托出。
曹植大驚失色,一屁股癱坐瞭下來,已是嚇到渾身發抖,額頭冷汗刷刷直滾。
他是作夢也沒料到,母親和楊修,竟然背著他,做瞭這麼多見不得光的事。
“母親,你為何要這麼做啊,你這是在出賣父親,背叛我曹傢啊?”
回過神來的曹植,激動的質問起來。
“我為何這麼做?”
卞氏瞪瞭他一眼,沒好氣道:
“你父親可以對你的生死無動於衷,你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豈能對你見死不救?”
“我出此下策,自然是別無選擇,隻為將你從劉備手中救回來啊!”
曹植本對卞氏心存怨言,此時卻啞口無言。
卞氏這份愛子之心,他豈能體會不到。
自傢母親,是為瞭救他這個沒用的兒子,才不得不鋌而走險,做下瞭如此錯事啊。
“是兒子無能,害得母親做下這等錯事,是兒子無能啊~~”
曹植癱坐下來,又開始瞭自怨自艾。
卞氏卻收起無奈,厲聲道:
“是你父親薄情寡義,為娘四個兒子死瞭兩個,眼看你也要死於敵手,他卻無動於衷!”
“我所做一切,皆為救子,乃天經地義,何錯之有?”
曹植語塞。
卞氏的理直氣壯,著實令他震驚。
愣瞭半晌,曹植才一聲苦嘆:
“母親認為無錯又有何用,母親和楊修所為,令父親損兵失地,父親怎麼可能饒過母親,多半是連兒臣也不會放過。”
“隻怕父親派來取我們性命的人馬,現下已經在回鄴城的路上瞭啊。”
曹植蹲在瞭地上,雙手抱頭,滿臉的無奈和恐懼。
卞氏嘴角卻微微上揚,冷哼道:
“你父親他薄情寡義,遭瞭老天報應,已死在瞭劉備手中,他不放過我們母子又能怎樣!”
曹植身形一顫,猛然抬頭驚望向瞭卞氏。
聽卞氏這口氣,顯然是相信瞭曹操已重傷不治的傳聞。
“為娘做他曹傢正室多年,又豈會在軍中沒有些人脈?”
“彭城軍中為娘的眼線已傳回消息,說是你父親已多日不曾露面,還召瞭張仲景趕往前線,就算不是已重病不治,多半也已是性命垂危。”
卞氏道出瞭原由。
曹植恍然省悟,稍稍松瞭口氣。
接著卻又臉色一變,驚道:
“就算父親已去,不會殺我們,可倉舒卻在彭城前線。”
“父親南征之前曾公開說過,要立倉舒為我大魏儲君,此乃人盡皆知之事?”
“倘若倉舍如流言中那般,已得子和叔父他們擁護,在父親靈前繼位,那他就是我曹魏之主。”
“他若將楊修招認之事公諸於眾,以叛國謀逆之名治我們死罪,卻當如何是好?”
曹植也不是傻白甜,終於想到瞭這一層。
卞氏冷哼一聲,諷刺的眼神反問道:
“子建啊子建,自古爭儲失敗者,有幾人能善終?”
“你以為,就算沒有楊修的招供,曹沖繼位後,會放過我們母子,放過你那身在南陽軍中的二哥嗎?”
曹植打瞭個寒戰。
自古無情最是帝王傢啊。
曹沖若繼位,第一件事要做的,自然是鏟除全部對他魏公之位有威脅的人。
他和曹丕兩兄弟,自然是首當其沖。
就算沒有卞氏楊修那檔子事,曹沖大權在握,也完全有能力,以其他的罪名和手段將他們除掉。
“這麼說來,無論怎樣,母親和我們,都是難逃一死瞭……”
原本已坐直瞭的曹植,重新又癱軟無力的跌坐下來。
“誰說的?”
卞氏上前將曹植扶正,直視著他眼睛厲聲道:
“你我身在都城,就是我們最大的優勢!”
“你要搶先一步,宣佈奉你父親遺詔繼承魏公之位,並從鄴城傳詔前線諸將,給他們加官晉爵,令他們聽從你的節制,即刻停止南征,班師撤兵,回京覲見新君!”
“為娘還會密令你二哥,叫他就近往許都拿到天子命你繼位的聖旨。”
“到那時,你就是名正言順的魏公,就算曹純他們擁立曹沖為魏公,朝廷內外也無人會承認他!”
曹植倒吸一口涼氣,驚愕的看向卞氏。
先是暗中出賣曹魏,暗通劉備。
現下又要偽造曹操遺命,要擁立他搶先繼位!
曹植恍惚不敢相信,這麼一個膽大包天的女人,會是自己那個賢良淑德的母親!
“母親,等同於兵變奪位,一旦事敗,我們母子必死無疑啊~~”
曹植一臉心虛的說道。
卞氏面無表情,隻冷冷反問道:
“事到如今,就算我們不這麼做,難道我們母子就能活嗎?”
曹植語塞,遲疑片刻又嘆道:
“可就算兒臣搶先繼位,二哥那邊,他肯幫我去拿到天子的策封詔書嗎?”
卞氏卻神色篤定,正色道:
“我知道,你擔心你二哥也意在魏公之位,不肯幫你。”
“你放心吧,你二哥是聰明人,他知道若不扶你繼位,給曹沖那小子捷足先登瞭,不光是咱們母子,你二哥他也難逃一死。”
“為保性命,他就算再不情願,也定然會聽從為娘之命!”
曹植恍悟。
他搖搖晃晃起身,手搓著拳頭,踱起瞭步來,遲遲難做決斷。
卞氏見他這猶豫不決的樣子就有火,便猛的扶住他肩膀,厲聲道:
“曹植,我們在跟曹沖那小子搶時間,你每拖一刻,我們母子就多一刻性命不保的可能。”
“聽為娘的話,莫要再猶猶豫豫瞭,放手一搏吧!”
曹植身形一震,仿若被點醒一般,眼中的軟弱猶豫,終於變成瞭決然。
“好,我聽母親的話!”
“我就搶先一步,宣佈繼承魏公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