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光鋪滿大地時,蔣連君如往常一樣悄然來到瞭蔣傢堡門前,隔著稀疏的門縫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蔣連戟正在院中同兩個小丫鬟學刺繡。
當蔣連戟揉著發酸的眼睛將完工的繡品放到笸籮裡時,較小的那面丫鬟難掩興奮拍打起瞭手掌,兩隻眼睛隨之瞇成瞭一條縫:“三小姐的手藝越發精湛,這副刺繡定能換好多好吃的回來!”
丫鬟們的誇耀聲聽被蔣連君聽在耳裡很是諷刺,心中更是猶如針紮一般的疼。很久之前,他們一個是養尊處優的二公子,一個是天真無憂的三小姐,何需為瞭生計而事事親力親為?
“三妹,都是二哥對不起你……如果不是二哥沒有本事的話,這個傢又何須靠你柔弱的肩膀來苦苦支撐。”
自責完畢,蔣連君才踩著沉重的步子朝著自己棲身的一處破道觀緩緩走去,盡管他不願意回到那個骯臟污濁的地方,卻也不能在傢門口逗留太久。
準確的說,他是不敢,因為他害怕自己對傢的留戀會引來仇傢,從而丟掉性命。
豈料他才走至拐角處,寒冰一般的利刃便貼上瞭他的後背,嚇得他面如土灰繼而瑟瑟發抖。甚至連回頭去看一下的勇氣都沒有,腦子飛速旋轉著尋求解脫之法,卻久久都尋不到應對之法。
持劍之人在發出一聲冷笑後,迅速將劍收回劍鞘:“二公子這是在做什麼?你好像很怕我嘛!”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登時讓他懸著的那顆心安定下來,隻要不是阮志南與雲秋夢,一切遍都不能算作糟糕。
當他小心翼翼的回過頭與那人對視瞭一眼後,竟還能從容不迫的笑出聲來:“我當時誰呢!原來是孫公子,真是有失遠迎。”
“你可真是太客氣瞭,‘有失遠迎’這四個字從你嘴裡說出來怕是不合適吧!你自己都不敢進傢門與你親妹妹見上一面,又怎麼好說迎客進門這種話呢!”
說罷此話,孫書言也還瞭他一個笑容,不純粹的笑容裡摻雜著鄙夷與同情,讓蔣連君看瞭很不舒服。
“你說的對,我確實不敢進傢門與我妹妹見面。但不管怎麼樣,但至少我們傢還在,我總有回去的那一天。
可我聽說旭陽派早就已經化為一堆灰燼,令尊業已不在人世……孫公子怕是今生今世都再難回傢與親人見上一面瞭吧!”
說罷,蔣連君得意洋洋的挑瞭一下眉頭,似乎連日來的苦悶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隻因他見到瞭比自己還要慘的人。
若是換做平常,以孫書言的脾氣秉性是絕對不會放過蔣連君的,即便當面不會做些什麼出格的事情,背地裡也指定會使些絆子。
但他來此也算對眼前這個人有所求,自然不好太過得罪他。剛才故意於言語中小試牛刀一番後,孫書言心中便有瞭主意。
既然能理直氣壯的說出那樣的話,便證明蔣連君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的自尊心的,這樣一來,事情也就好辦的多瞭。
從隨身包裹中摸出一袋肉包子硬塞到蔣連君手裡後,孫書言才有條不紊的解釋道:“咱們本是同道中人,我便不與你兜圈子瞭,我今日來此並非意外,而是專程為瞭等你。”
盡管熱氣騰騰又香噴噴的肉包子很是誘惑,這對饑腸轆轆又風餐露宿許久的蔣連君來說簡直太誘惑瞭。
捂著咕咕叫的肚子,他自喉嚨處吞咽瞭一下口水,很想將食物放進嘴裡大快朵頤,但直覺告訴他這肉包子絕對不能隨便吃。
何況,孫書言的人品他也略有耳聞。此人向來尖酸刻薄,目中無人,更是是無利不起早,怎麼會這麼好心給自己送肉包子呢?
盡管舍不得,他還是將肉包子還瞭回去:“肉包子雖然是個好東西,但隻怕是在下無福消受,更不敢妄稱自己與孫公子是同道中人,你還是自行享用吧!”
蔣連君才要離去便被孫書言用劍橫在瞭胸前:“你與雲秋夢有仇,我與雲秋夢也有仇……這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既然咱們是朋友,自然就屬於同道中人咯!”
一腳踢翻胸前那柄劍後,蔣連君才用極其嚴肅的口吻說道:“這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我可不想與你這種卑鄙無恥、不忠不孝的小人做朋友!”
孫書言非但不惱,反倒掛著一張頗具深意的笑臉重新將肉包子舉到瞭他跟前:“我知道二公子近日來生活十分艱苦,過的皆是食不果腹的日子。”
繞著蔣連君周身轉瞭一圈後,孫書言不免發出瞭一絲滿是惋惜與同情的唏噓聲。
“多麼俊俏的一位少年郎,這般破衣拉撒簡直讓人瞧著心疼,就連街頭那些靠乞討為生的叫花子都比你順眼多瞭。”
聽過此話,蔣連君低頭朝著自己早已破敗不堪的衣裳,與露著腳趾的泥靴發出瞭一聲嘆息,若是還有的選,他也不願意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嘆息過後便是自嘲:“真是被孫公子瞧瞭笑話,我現在不過是一條喪傢之犬,怎麼敢與叫花子相提並論。”
“你今日所有一切還不是拜雲秋夢所賜,如果不是她苦苦相逼,你又怎麼會將日子過的這般慘淡?”
隻要一有機會,孫書言便要將所有莫須有的罪責全部攬到雲秋夢身上去,絲毫不去過問蔣連君殺害阮信與嶽龍翔之事。
果然,蔣連君一聽到這話便恨的牙癢癢,面露兇光的他雙拳緊握,恨不得立時將雲秋夢撕成碎片才算解氣。
“你說得對,我混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都是被雲秋夢那個小賤人所害,我遲早要將她欠我的一切全部討回來!”
再一次強硬的將肉包子塞到蔣連君懷中後,孫書言怡然自得將雙手交叉於胸前,很是輕蔑的質問道:“討回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這話就說出來的,倒是輕巧得很。
不過我很是好奇,你拿什麼把你失去的全部討回來呢?是靠你這身臟不拉幾的衣裳還是稀松平常的武功呢?”
“她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片子有什麼能耐高居武林至尊的寶座?因為不服氣想要拉她下馬之人定然不在少數,我隻要找到這些人加入他們即可!”
說這話時,蔣連君雙眸中佈滿瞭自信的神色,似乎他很快就能找到容身之所是的。
依著墻壁仰天大笑瞭幾聲,孫書言用手指頭在蔣連君身上點瞭兩圈,眉頭隨之皺起:“她現在可是大權在握的武林至尊,手眼通天……旁人巴結她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貿貿然的與她作對?
你可別忘瞭,她這個盟主是靠比武得來的!人傢年紀雖小,卻是用拳頭說話的……你怎麼能生出這麼怪異的想法來?”
“這……”
一時語塞的蔣連君找不到應對言語,隻是抱著肉包子發愣,原本隻是烏雲遍佈的內心現在總算是陰雨綿延瞭。
武林可不就是這樣,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大佬。
借著明亮的月亮,孫書言明確的看到瞭蔣連君臉色十分難看,趁熱打鐵繼續補充道:“巴結她的方式有很多種,最簡便快捷的一種就是取你性命!試問,你又有什麼資格與武林盟主對抗呢?難道要拼著這一身的血肉以卵擊石嗎?”
體聽這話,蔣連君立馬急瞭眼:“取我性命?孫公子這是何意?難道我蔣連君現在竟成瞭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嗎?”
眼見對方已經將情緒提到自己預想當中的高度後,故佈疑陣的孫書言總算將埋在心裡很長時間的那句話抖瞭出來。
“難道二公子不知道雲秋夢以武林盟主的身份下瞭一道死令嗎?隻要你敢現身——殺無赦!”
“啪”的一聲響,整整一袋肉包子全部被驚嚇過度的蔣連君掉到瞭地上,他是真的不想死也太怕死瞭。
二人到底曾將十餘年的婚約背負在身上,對於曾經的未婚妻,蔣連君還是瞭解的。他知道雲秋夢是個言出必行之人,如果她真的下瞭這道命令,指不定自己哪天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瞭。
就算饑一頓飽幾頓,始終也還是活著好呀!
素來喜歡搬弄是非的孫書言再次向蔣連君進瞭些許讒言:“她這般心狠手辣,不念舊情……你連落到她手裡與她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今日若非我急中生智將她派來搜捕你的人全部毒暈,這會子你早就去陰曹地府報道瞭!可我精力也有限,護得瞭你一時也護不瞭你一世。”
冷靜過後,蔣連君忽然以嚴厲又警惕的目光瞥向瞭孫書言:“說瞭這麼多,孫公子到底想怎麼樣?我不過就是一條無權無勢的喪傢之犬,怕是沒有什麼地方能被你利用。”
“你這麼做人可就太沒勁瞭!活在這世上,既不能太過妄自菲薄,也不能總是那麼不識抬舉。”
說罷,孫書言當著蔣連君的面用腳將那些肉包子全部踩進瞭泥土中,感到無比心疼的蔣連君欲要伸手阻止,卻還是迫於自尊心將那些話全部咽回瞭肚子裡。
或許對於旁人來說,一袋肉包子根本算不上什麼稀罕物,可對於好久沒有吃過一頓像樣飯菜的蔣連君來說,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晃瞭晃後,孫書言一本正經的說道:“隻要你肯與我聯手對付雲秋夢,我保證讓你過上從前還要逍遙快活的日子。”
躊躇瞭片刻,蔣連君才試探性的問道:“我憑什麼信你?我又為何與你聯手?我怎麼知道你會否對我卸磨殺驢,你又拿什麼保證我的生命安全?”
輕輕在蔣連君肩膀拍瞭兩下後,孫書言才摸著下巴發出瞭一聲悶笑:“你覺得你現在還有資格與我討價還價嗎?這世上除瞭我以外,還有第二個人能保你性命嗎?
再這麼顛肺流離下去,你就是不被雲秋夢殺死,也會被這種日子苦死。死亡本身並不可怕,畢竟這也是人生的一種歸宿,但你真的心甘情願就這麼窩窩囊囊的死去嗎?”
“沒有人會願意窩窩囊囊的死去,可我也不想背棄本心去為殺人不眨眼的魔教魔頭賣命!我知道你如今的風光都是幽冥宮那位主子給你的,但我寧可做一輩子喪傢之犬,也堅決不會做魔帝的走狗!
我的父母兄嫂皆死在魔教堂主黑冷光的手上,我蔣傢堡與幽冥宮仇深似海,我對他們的恨意比起雲秋夢是隻多不少!”
說話間,蔣連君已然厭惡的將孫書言遞過來的那錠金子打到瞭地上:“孫公子此次怕是要白跑一趟瞭,你隻管回去做你的孫堂主,享受你的錦衣玉食……完全不必將心思浪費在我身上。”
嗤笑瞭兩聲後,孫書言的眼神忽然黯淡瞭下去:“你懂得什麼叫做韜光養晦、忍辱偷生嗎?你隻知道我取代黑冷光成為瞭弘義堂的新堂主,卻不知我在那裡過的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愣瞭些許時候,蔣連君才頗為好奇的問道:“孫公子這是何意?黑冷光已死,白羽仙叛變,魔帝身邊怕是早已無可用之人。他召你回去做堂主,又豈會不委以重用,隻怕你在幽冥宮中享盡瞭人世間的福吧!”
一陣嘆息聲結束後,孫書言兀自在墻柱上捶瞭一拳,眼神也變的凜冽起來:“享盡瞭人間的福?受盡瞭人世間的苦才是!縱使魔帝給瞭我堂主的身份,我在他眼裡不過也是一條喪傢之犬罷瞭!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一旦我沒瞭利用價值,就隻有死路一條。二公子的父母兄嫂皆被幽冥宮所殺,我的父親又何嘗不是呢!
我與他們幽冥宮也有著血海深仇,隻是我現在還沒有那個能力報仇罷瞭!我現在之所以還留在魔帝身邊並非貪圖享樂,而是為瞭替我爹報仇雪恨!”
此時的蔣連君極力全力去逃避孫書言的目光,隻是淡淡的問道:“如此說來,孫公子乃是臥薪嘗膽之壯舉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