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27節

作者:語笑闌珊 字數:5045

“呸,什麼打暈,要是早點知道,我肯定不來招惹你,能有多遠跑多遠。”紅翡挪過一把椅子坐下,抱怨道,“也不至於像現在,好處沒撈到,反倒惹瞭一身騷。”

“後悔也遲瞭。”鳳懷月遞給她一盤點心,“隻能吃一塹長一智,多得些教訓。”

紅翡撇著嘴問:“你找我來做什麼?”

“幫我個忙。”鳳懷月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又從袖中取出一枚蘊音珠,“再將它交給溟沉,我要告訴他的話都藏在其中。讓他立刻就走,走得越遠越好。”

“好啊。”紅翡眼睛一轉,爽快答應下來,將珠子接到手中,又問,“還有什麼別的事嗎?”

鳳懷月搖頭:“沒有,僅此一事。”

紅翡一拍胸脯:“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那你沒有其他事,我可就走啦!”

“去吧。”鳳懷月道,“對瞭,這枚蘊音珠一旦落入瞻明仙主,或者其餘仙主手中,溟沉定然性命不保,而他若死瞭,我第一個找你算賬。”

紅翡大包大攬,頭也不回地往外跑:“放心,放心!”

她算盤打得響亮,你一個花瓶美人,能與姑奶奶算什麼賬,最後還不是得聽瞻明仙主的,我又不傻,肯定得賣瞭你,好換他的賞識。

鳳懷月看著她的背影:“但是瞻明仙主隻聽我的。”

紅翡停下腳步,回頭狐疑地看他,你怎麼知道我的想法?

鳳懷月道:“溟沉出事,我一定會給他報仇,要麼殺瞭殺他的人,要麼殺你。到那時,你覺得瞻明仙主是會向著你,還是會受不瞭我的糾纏哭鬧,直接殺你,好換個耳根清凈?”

紅翡呆道:“……你!”

“瞻明仙主能給你的,我也能讓瞻明仙主給你。”鳳懷月道,“但他不會讓我殺你,我卻會讓他殺你,替誰辦事更有利,自己想清楚。”

紅翡氣得大叫:“你們這些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好男人還是有的,隻是你命不好沒遇到,將來啊……”鳳懷月還沒將語重心長的美好祝願說出口,小飛賊已經大步跑出房門,一邊跑,一邊將蘊音珠往自己胸口處的傷疤裡咬牙一壓,生生用血肉藏瞭個嚴實。司危果然正站在門口等她,紅翡停下腳步,訕訕行禮:“見過仙主。”

司危吩咐:“說。”

“鳳公子讓我告訴溟沉,不必管他,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紅翡道,“還說將來會給我一筆豐厚的酬勞。”

“隻有這些?”

“隻有這些。”

天色漸漸暗瞭下來。

鳳懷月沐浴過後,換上舒服的寢衣爬上床,正準備睡覺,屋門卻又被人推開。他一骨碌坐起來,納悶地問:“你怎麼來瞭?”

司危也穿著寢衣:“我昨晚就是宿在此處,今晚為何不能來?”

昨晚是昨晚,今晚是今晚。白天我們剛吵過架,沒和好,氣氛還很尷尬,這不得等個三五天再說?鳳懷月將枕頭往外一丟,帶上你的鋪蓋,出去睡。

司危接住枕頭:“我並不尷尬。”

鳳懷月盤腿坐著:“但我邁不過心裡這道……喂喂喂!”

邁不邁的,總之又被按在枕間親瞭個天地顛倒。鳳懷月並不知道三百年前的司危是什麼樣,但三百年後屬實有些黏人過瞭頭。他在親吻的間隙裡艱難地想著,假如對方不是司危,而是別人呢?來一個陌生人,也說有過一段前緣,然後就如此動手動腳,行嗎?

肯定不行。

那為什麼司危就行?

思前想後,隻能解釋成三百年前親習慣瞭,腦子不好用,身體仍熟練得很,還知道摟住對方的脖子。鳳懷月就在這也不知道是拒還是迎的詭異氣氛裡,與他不清不楚地糾纏瞭好一陣,方才氣喘籲籲道:“好瞭,今天的份已經親完瞭,你快走吧。”

司危將頭埋在他的胸前:“不走。”

鳳懷月又想扇他巴掌,但這回忍住瞭,隻是道:“你再不走,我可就要掃興瞭。”

“如何掃,繼續提那隻鬼煞?”司危握著他的手,將那粉色的關節咬出齒痕,漫不經心道,“我憑本事殺他,你憑本事殺我,大傢各死各的,公平得很。”

鳳懷月覺得這個巴掌真的很難忍。

這一晚,兩人還是宿在一處。夜半月光灑進臥房,鳳懷月被枕側的聲音吵醒,扭頭看向司危,就見對方似乎又在做著相同的噩夢,眉毛緊緊擰在一起,胸口也急劇地一起一伏。

“阿鸞!”

司危在一片殘骨中瘋瞭一般地找著,烈焰灼得他喉嚨滾燙,胸口也灌滿瞭煙,眼看世界就要墮入火海深淵,懷中卻突然變得清涼起來,如同跌入一片淺淺的泉水,舒服極瞭。

“好好睡。”鳳懷月在他耳邊道,“別做夢。”

司危就真的沒有再做夢。

他覺得自己三百年來,還從來沒有睡得如此安穩過,以至於竟然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枕邊空空蕩蕩,侍女稟道:“鳳公子去瞭清江仙主那裡。”

彭府西院,餘回問他:“又吵架瞭?”

鳳懷月堅定答曰:“對,我再也不想理他。”

餘回:“……”

這感覺,很熟悉。

第34章

等司危尋來時,隻有餘回一個人在書房,他先是盡職盡責地傳話,阿鸞說往後再也不想見你,然後又感慨,分別三百年,剛找回來沒三天,你們竟然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瞭這種舊日戲碼,一點練習的時間都不留給我,說說看,這次又是什麼原因?

司危皺眉:“他不許我殺那隻鬼煞。”

餘回道:“人之常情。那隻鬼煞對他先有救命之恩,後有照顧之誼,而且據紅翡所說,他在阿鸞面前還表現得甚是聽話服從,這麼一個好朋友,倘若阿鸞能無視三百年朝夕相處,任你想殺就殺,那才是腦子有病。”

他一邊說,一邊取出一張畫像,正是根據紅翡的描述,繪制出來鬼煞的容貌。對方高鼻深目,頭發微卷,看起來像生活在森林中的某類兇獸,是令人過目不忘的長相。司危冷傲一瞥,不滿一“嗤”,評價道:“醜陋!”

餘回:“……實不相瞞,你這個充滿醋意的‘醜陋’,成功讓我忘瞭接下來要說的正事。”

司危並不想聽:“想不起來可以不說。”

“那還是要說的。”餘回收起畫像,“這數百年來,修真界先是受枯骨兇妖所累,後又有鎮妖塔被毀,好不容易將逃出來的妖邪關入千絲繭,還直到現在也沒斬完,你也看到瞭那些繭殼,一個個被撞得簡直像薄皮大餡兒薺菜餛飩——”

“說重點。”

“重點就是現在與陰海都對峙,對我們而言,其實並不是個好時機。”餘回道,“但他們的爪子越伸越長,囂張過頭,甚至像是明晃晃的挑釁。”

修真界在明,陰海都在暗,具體暗到何種程度,甚至都沒有人能說明白現在陰海都的都主究竟是誰,他就像是一個血腥貪婪的影子,始終隱沒在孤島四周那一重又一重的電閃雷鳴裡,沒人能看清。

“商成海做的就是往陰海都販賣人口的買賣。”餘回道,“他本事不小,這回我們順藤摸瓜找到的那艘船,大得能裝下一隻海鯨,設計得也精巧,既能運送貨物與奴隸,還藏著百餘間奢華客房,專門供給那些想要去陰海都尋刺激的修士。”

而陰海都的刺激,在尋常人眼中,大抵就是恐怖至極的色情與血腥,據說那座海島能滿足所有人的所有願望,前提是,你得足夠有錢。修真界裡幾乎每一個能叫出名的大美人,在陰海都都被明碼標價。餘回道:“阿鸞還活著的消息隻要一傳開,應該很快也會登上懸賞榜……你這是什麼眼神,又不是我想抓阿鸞。看開一點,據說你也在那張榜上。”

司危大怒:“就憑他們,也敢覬覦本座?”

餘回被這份自信深深震住,什麼叫覬覦你,難道你以為人傢是要懸賞買你回去囚禁關押,幹那種事嗎?醒醒,這世間除瞭阿鸞,必不會有第二個人如此重口味。

司危“哼”道:“他人呢?”

餘回往後一指:“西景園,他說他要離傢出走。”

雖說距離不遠,頂多隻能算是離臥房出走,但該有的態度很到位。彭府喜好奢華,院子裡盡是些爭奇鬥艷的鮮花美草,穿過幾條小徑,就能染得滿身花香。鳳懷月興致勃勃逛瞭三圈,引來一群侍女偷偷看,又紛紛笑著行禮:“鳳公子,借過,我們要趕著去給小少爺送飯。”

小少爺就是當日在黑市上,搶鳳懷月一步去救紅翡的華貴少年,他名叫彭循,是彭流的侄兒。性格很是鬧騰,屬於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前陣子剛闖瞭禍,被彭流下令禁足,眼下正在白毛圖的靜室裡思過。

《白毛圖》是一幅畫卷,卷內藏有大乾坤,鳳懷月閑得無聊,便也跟著這群侍女去看,眾人剛魚貫進入畫中,便聽前頭傳來“砰”一聲巨響,侍女們被嚇瞭一跳,鳳懷月評價:“這可沒有靜到哪裡去。”

錦衣少年踩著劍在空中來回穿梭,引得一隻巨型鐵人跟在他身後,一步一坑地“砰砰”追著,將附近山包踩瞭個稀巴爛。侍女見狀急得直跺腳,叫道:“少爺,小少爺,快別鬧瞭!”

彭循自然不肯聽,他在空中縱身一躍,像鳥雀停在鐵甲掌中,欲驅使它往更遠的地方去。鳳懷月搖搖頭,禦劍追上鐵甲,在那巨物的腰間輕巧一踹!鐵甲周身機關頓時被卡死,身體也直直朝前栽去,彭循大吃一驚,趕忙跳到幾丈開外。

鐵甲轟然倒地,砸得草地亂飛,彭循氣得鼻子都歪瞭,想看看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偷襲自己,轉過頭卻又一驚,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鳳懷月很理解,他拍拍少年的肩膀,主動問他:“如何,從沒見過像我這般好看的人吧?機會不常有,快抓緊時間多看兩眼。”

彭循:“……”

侍女們此時也跑瞭過來,見彭循並沒有受傷,方才松瞭口氣,又替兩人做瞭介紹。彭循的眼睛再度因為“鳳懷月”三個字而瞪得溜圓,他年歲小,懂得記事時,枯爪城已被司危徹底封存,自然不清楚當年舊事,也不會有人主動跟他說,所以隻同修真界絕大多數人一樣,根據街頭巷尾那些傳言與話本,將鳳懷月視為自傢叔叔心裡……已經淒慘死去的美麗白月光。

鳳懷月:“呸呸呸!”

彭循震驚地問:“可你怎麼又活瞭?”

“這故事就很長瞭,曲折至極。”待侍女走後,鳳懷月坐在草地上,頗為自覺地從人傢的食盒裡摸瞭塊點心來吃,“總之我福大命大,沒死成。”

彭循將所有點心都推到他面前,趁機道:“既然你福大命大沒死成,那我叔叔這幾天一定很高興,你能不能替我說說情,讓他早點放我出去?”

“出去做什麼,我倒覺得這畫裡很好。”鳳懷月四下看看,“有山有水有吃有喝,還有這個威風凜凜的大鐵疙瘩可以玩,對瞭,它叫什麼名字?”

“它叫的盧,你不認識嗎?”彭循奇怪地問,“可我聽老人們說,這曾經是你的東西。”

鳳懷月差點被點心被噎到,他頗為不忿地想,我覺得我也還很青春美貌,怎麼就已經被歸入瞭“被老人講過去故事”的行列?於是伸手一拍少年的腦袋,教育道:“我失憶瞭,記不起來。”

彭循倒吸冷氣:“啊?”

“別這麼一驚一乍,男人,沉穩一點。”鳳懷月又要瞭一塊人傢的糕餅吃,“先說說這的盧。”

彭循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據傳當年大美人在酒宴時,時常坐在的盧掌心,被它托著穿梭於人群之中。這鐵甲雖看著高大粗笨,但一舉一動卻極輕巧,行動間不僅不會踩到漫山遍野的客人,還會聽從鳳懷月的吩咐,彎腰將掌中人輕輕放在他想去的任何一個酒桌旁。

鳳懷月聽著彭循的敘述,光是想一想那場景,就覺得有意思極瞭。於是他起身走到這位昔日的老朋友面前,隻稍微研究瞭一下機關,就將龐然大物修補好,重新從地上拉瞭起來。

彭循跑過來提醒:“你小心些,它兇狠——”

話音未落地,便見鐵甲已經緩緩彎下腰,將右手恭敬地伸到瞭鳳懷月面前。

彭循:“……算瞭,當我沒說。”

鳳懷月搖搖晃晃踩在的盧掌心,旋即被托舉著高高升起,風吹得他衣擺四散飄揚,頭發也飛起,雲紗裹起風姿挺秀一把美人骨,就這麼張揚地沐在陽光下,直將還沒得及開情竇的少年看得心亂如麻,面紅耳赤,站在原地傻愣愣地想,假如是這麼一個人,那自己的叔叔被迷得神魂顛倒,好像也是合理的。

鳳懷月催促:“別傻站著,走快些!”

的盧得到命令,邁開步子“咚咚”朝前跑,另一手不忘兜過來替他擋住風。鳳懷月雙手握住鐵甲手腕,從它的指縫間往外看,光影穿梭景物飛馳,再一瞇起眼睛,似乎就當真回到瞭數百年前那鬱鬱蔥蔥的崇山峻嶺間。

“鳳公子,請!”

觥籌交錯,美酒如雲,有人高聲行酒令,敲擊玉盞,唱著美人如花隔雲端。

鳳懷月閉上雙眼,試圖在這一片嘈雜裡觸碰過去,好找到一星半點回憶,下一刻,腦髓深處卻又開始隱隱作痛。的盧並未覺察到他的異常,依舊跑得快如雷奔,朝著一處小山包高高一躍,鳳懷月站立不穩,驚呼一聲滑瞭下去。

“小心啊!”彭循嚇得風風火火禦劍去接,卻早有一道黑色玄影從天而降,在半空中將人輕巧攬入懷中,穩穩落在另一側的地上。隻留下少年剎之不及,倒黴萬分撞上鐵甲,疼得差點哭出來,還無人關心,淚眼婆娑坐在地上一扭頭,就見那道玄影竟然是瞻明仙主本人!

鳳懷月問:“你抱什麼,我自己也能站穩。”

司危面無表情一松手。

鳳懷月立刻“啊啊啊”地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司危心情甚好,重新將人打橫抱穩,口中教訓道:“這的盧荒廢三百年,早已處處生銹,你連修都不修,就敢上去?”他一邊說,一邊將人放在草上坐好,自己半跪著握過對方腳腕,檢查方才滑下來時有沒有扭到。鳳懷月坐得無聊,幹脆用另一隻腳一下又一下地踢他玩,催促對方快一點。

彭循站在距離兩人不遠處看著,他愣小子一個,先前哪裡見過這般高端的調情手法,於是再度大大受驚,雖然美人風流一點……三妻四妾……好像也……正常吧……但我叔叔他怎麼辦?現在已經夠兇瞭,要是再被人撬去墻角,豈不是要更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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