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28節

作者:語笑闌珊 字數:4686

好可怕!

司危帶著鳳懷月站上的盧,再度向著遠山跑去。彭循則是轉身就往出口狂奔,不顧侍衛與侍女阻攔,鬧著非要見彭流。

侍女解釋道:“仙主這兩日事務繁忙,怕是沒空,還是再等幾日吧,況且小少爺的禁閉期還未結束,也不得出畫。”

彭循道:“但我有非常非常要緊的事要同叔叔講,片刻耽誤不得。”

侍女陷入猶豫,她是瞭解小少爺的,雖說愛玩愛鬧得令所有長輩頭疼,但本性不壞,更不會撒謊,眼下說得這般緊急,萬一真有要事呢?考慮再三,最後還是帶著他去找瞭自傢仙主。

“叔叔!”彭循沖進書房。

結果不到一刻鐘,就被趕瞭出來,附帶越山仙主一句怒喝:“什麼亂七八糟的!回去接著反思!”

彭循:“……”

你失戀倒也不必如此惱羞成怒。

第35章

畫卷內,夕陽西沉。的盧站在矮坡上,向前伸出兩隻手,托起這對腦子雙雙有疾的舊情人,讓他們肩並肩看浪漫晚霞。

看瞭一會兒,司危問:“還要出去住客棧嗎?”

鳳懷月“嗯”瞭一聲,又說:“你應當知道我為何要住客棧。”

去住客棧,是因為不想溟沉冒險來闖彭府,畢竟闖客棧或許還有生路,但闖彭府卻一定是死門。司危不屑地“嗤”瞭一聲,問他:“難道你以為住在客棧裡,我就奈何不得那隻鬼煞?”

鳳懷月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也不想吵架,於是起身從鐵甲跳到地上,往另一個方向走。司危也跳瞭下來,跟在他身後道:“他囚禁瞭你整整三百年!”

“溟沉沒有囚禁我,我若想走,隨時都能走。”鳳懷月糾正他,又道,“但我這次離開楊傢莊,的確是因為不滿他管得太多。”所以倘若你也管東管西,我一樣會跑路。

司危不為所動:“那你可以等到養好傷後再跑。”

鳳懷月背對他一屁股坐下,獨自生悶氣。司危站在離樹不遠處,稍微有些壓抑,因為隻要一想到那過去三百年,重重疊疊的昔日噩夢就會像生滿觸手的藤一般,在心底攪著血肉瘋狂蔓延,他無法忽視這種如同被人吸髓抽筋的劇痛,又找不到宣泄口,所以隻能煩躁地握緊劍柄,強行調息平復。

鳳懷月坐瞭一陣,覺得怎麼背後沒聲音,於是屁股一挪,磨磨蹭蹭轉過頭去偷看——

司危正靠在樹上,他眉頭緊鎖,神思恍惚,眼眶紅得像桃,臉上也沒什麼血色,整個人宛如剛剛吃完一個很厲害的驚天大虧。鳳懷月萬沒料到自己居然會看到這種傳世畫面,一時也很懵,我隻是不讓你殺人而已,又不是什麼無理要求,也不至於就如此委屈吧?坐在地上憋瞭半天,憋出一句:“你先別哭。”

司危從混亂思緒中回神,他皺眉看著鳳懷月,看瞭片刻,又走到跟前,俯身湊近輕輕親他。兩片嘴唇有些涼,貼在臉上時,像一片剛從冰雪中撿起來的葉子。鳳懷月被激得稍稍偏頭一躲,沒躲開,反而讓司危越發收緊雙臂,固執地不肯將人放走。

鳳懷月拍拍他的背,道理還沒來得及講出口,就再度被咬住瞭唇,於是隻好抱著“反正這事我三百年前常常做,不算吃虧”的躺平擺爛心態,陪他專心致志親瞭一陣,親完又用手背把對方濕漉漉的臉擦幹,關懷詢問:“好點瞭嗎?”

司危道:“沒有。”

一邊說,一邊還要繼續親。鳳懷月看出他的情緒比起方才已經正常許多,於是果斷一巴掌賞過去,爬起來就要跑路,卻還是被司危一把扯回懷中。兩人就這麼不清不白地糾纏在一起,直把“不小心”路過此處的彭小少爺看瞭個目瞪口呆。

誰能想到,瞻明仙主為瞭能博美人同情,竟然還有說哭就哭的本事,相比起來,自傢傻子叔叔,失戀隻知道在書房罵自己,毫無心機手腕,將來怕是連三妻四妾的那個妾都混不得。

真的好沒有前途。

畫卷中的太陽滾入山後,畫卷外的魯班城,也已月出東山。

海浪在夜色當中,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沙灘,機關城那徹夜不滅的燈火並沒有照亮此處,四野依舊是被漆黑籠罩著的,幾艘大小不一的貨船停在碼頭,零星隻有幾個船工舉著火把走動。臨近午夜,萬籟俱靜,一輪細細彎月掛在半空,給海面籠上瞭一層薄紗般的銀。

片刻後,這層銀紗便被從中裁開,白浪無聲湧動,細看,是一艘快船正在前行,它熟練地躲開那些大船,最後停靠在瞭一處陳舊碼頭。

站在碼頭上的船工掀開簾子,看清船中人後,驚訝道:“商先生,您怎麼又回來瞭?”

“有事。”從船艙中鉆出一人,身披一件極大的鬥篷,將頭臉遮得嚴嚴實實。其餘三五仆役簇擁著他,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瞭夜色間。

……

清晨鳥雀喳喳。

鳳懷月將被子兩腳踢開,坐在床上伸懶腰時,司危恰好推門進來,他一手端著杯銀丹葉浸出的清涼茶水,另一手握瞭束淡粉色的花,如此周到又體貼的情聖模樣,使得鳳懷月也不得不扒拉瞭兩把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挺起背問:“你去哪瞭?”

“前院。”司危將茶杯遞給他,“這幾日彭府忙著在查那十幾名少女被綁的案件。”

“有進展嗎?”

“不好說有沒有。”

原本一直在盯的幾條線,昨天卻齊刷刷沒瞭動靜。司危道:“他們先前已經訂好瞭出海用的小船,結果突然全都退瞭,說還要在魯班城裡住一陣子,不知道又在打什麼新的鬼主意。”

鳳懷月下床漱瞭漱口,又坐回床上,將那杯清涼茶一口氣喝空,皺著鼻子問:“怎麼這麼苦?”

司危俯身:“嘗嘗。”

鳳懷月:“……”

你好熟練。

嘗過之後,確實有點苦,於是司危彎腰將他抱起來:“帶你去吃酒釀鮮花圓子,還配瞭最新鮮的珍珠荷葉湯。”

吃完鮮花圓子,兩人又去彭府後山逛瞭一陣,總之無所事事,清閑快樂得很,但這種快樂清閑的日子卻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僅僅過去一天,魯班城裡就又發生瞭一件轟動大事!

鳳懷月手裡攥著半個果子:“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

侍女重復稟道:“是瑤光仙尊與天璣仙尊來瞭。”

司危不悅:“這些老頭不好好待在山裡,跑來魯班城做什麼?”

侍女解釋:“兩位仙尊是為鳳公子而來。”

鳳懷月納悶極瞭:“怎麼是為我而來,我先前認識他們嗎?”

餘回在旁道:“你認識,不僅認識,你還時常將他們氣得半死。”

修真界最奢靡,最浪蕩,最隨性的大美人,拎著酒壺能從第一桌喝到最後一桌,與一板一眼,刻板嚴肅的老頭團夥,可謂天然不相融,相看兩生厭。但偏偏這個大美人又有一大群人護著,導致諸位仙尊屢屢欲訓斥而不得,唯一一次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將他罰入靜室苦修,說好三個月,結果不到三個時辰,就被司危強行登門將人帶走,隻留下一扇破爛門板,和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倒黴守山獸。

鳳懷月聞言心裡很苦,他原以為有個司危管著自己,已經夠不自由瞭,沒曾想在司危頭上竟然還有一群與他愛好相同的白胡子老頭,管天管地還要管人吃席,這都什麼毛病?侍女繼續道:“外有傳聞,說鳳公子……其實早已在枯爪城殞命,所謂被救活的,隻不過是一具受邪術操縱的傀儡人偶,還說鳳公子在酒宴間坐著時,一動不動,全不似活人,諸位仙尊或許正是為此而來。”

“嘶……”餘回稍稍一搖頭,不管背後是誰在告狀,速度當真挺快。

而魯班城的大街小巷,此時也早已擠滿瞭人,大傢都聽到瞭消息,正七嘴八舌議論著,反正不管那是真的鳳公子也好,還是偶人也好,今天的熱鬧都肯定不會小,看瞭不虧。

“二位仙尊來瞭。”片刻之後,有人喊瞭一嗓子,人群霎時安靜下來。

鳳懷月站在彭府小院裡,也瞄到瞭遠處禦劍而來的兩道身影,雖然還沒看清臉,但本能就想當場跑路。餘回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安慰道:“不必緊張,這種事在三百年前隔三差五就會發生,況且按照過往戰績來看,你也沒輸過。”

鳳懷月問:“從沒輸過嗎?”

餘回答,從沒輸過,簡直百戰百勝,所以隻管放輕松。說完之後又不忘提醒,但是最好還是不要再給諸位仙尊起外號瞭,就算要起,也得關起門來在傢裡起,別讓外人聽到。

鳳懷月疑惑地想,怎麼我年輕的時候還有這愛好,起什麼外號?

而這份疑慮在兩位仙尊進門的剎那,就得到瞭答案,他們一個高高瘦瘦,脖子又長,活像細溜溜一根面,另一個則是圓潤矮胖,面色紅潤,如剛出鍋的壽桃。這麼兩大傳統面食往眼前一站,鳳懷月:“嘖!”

餘回經驗豐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別出聲,否則當心現在就被叫出去。”

彭府院門大敞著,街上的百姓全部伸長脖子往裡看,搜尋著那位傳聞中死而復生的傳奇大美人。

彭流躬身行禮,又道:“二位仙尊,阿鸞在枯爪城傷勢過重,所以眼下有些記不清前塵舊事,身子也虛,正在吃藥調理,無法出門相迎,失禮之處,望多擔待。”

這麼一說,倒更像哪裡有鬼,所以得提前打好補丁。院內一片寂靜,鳳懷月蹲在屋門後,屏氣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他不打算出去,主要也沒想好要說什麼,萬一沒說到兩位仙尊心坎上,又被抓走關起來抄書,豈非很不劃算。

瑤光仙尊道:“既然失憶瞭,那正好隨我回山靜心清修。”

鳳懷月五雷轟頂,為什麼失憶瞭就要“正好”隨你回山清修?大傢又不熟!

彭流道:“但阿鸞傷勢未愈,恐無法上路。”

瑤光仙尊堅持:“先讓他出來,倘若傷勢不重,我自會替他醫治。”

彭流繼續搪塞,養瞭三百年的傷,如何會不重,肯定重。

瑤光仙尊道:“傷重也一樣能醫。”

司危面無表情道:“恐會虛耗仙尊靈力,不如還是就此作罷。”

瑤光仙尊:“那也要先讓他出來再說。”

司危問:“出來便一定能醫嗎?”

瑤光仙尊篤定道:“出來便一定能醫。”

作者有話說:

老頭:算不過你們年輕人。

第36章

鳳懷月聽著幾人的對話,慢慢就琢磨出瞭一些不對勁。餘回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再蹲會兒,現在還不是出去的時候。屋外,彭流仍在竭力推拒,反正理由一共就那幾個,翻來覆去地說,一會兒有傷病,一會兒起不來,死活就是不肯讓人露面。

瑤光仙尊冷斥道:“在超然亭尋歡設宴時,怎不見他體虛?”

彭流依舊對答如流,虛,怎麼不虛,正是因為體很虛,當日阿鸞才會坐在席間不發一言,導致生出這許多誤會,竟連什麼傀儡偶人的說法都冒瞭出來,著實荒謬難聽。況且阿鸞他向來膽小,對幾位仙尊多有敬畏,現在還生著病,萬一又受到驚嚇……實在不好辦。

司危道:“兩位仙尊理應不會為難阿鸞。”

瑤光仙尊贊許地看瞭一眼司危,顯然將他這句話理解成瞭對自己的幫腔,至於為什麼連幾位仙尊都能被街頭巷尾的流言蒙過去,會相信彭流與餘回才是護著鳳懷月的那一撥,一大部分可能得歸功於司危冷酷寡欲的臉,以及當年鳳公子在六合山叉起腰來大罵瞻明仙主的驚天事跡。

天璣仙尊也道:“讓他出來,我且看看是何種病癥,竟如此難醫。”

彭流實在沒有辦法,總算不甘不願,勉勉強強地答應下來,又補充:“要說難醫,其實也不算難醫,隻是耗時耗力而已,二位仙尊既然執意要替阿鸞醫治,那就……姑且一治吧。”

這頭說著,另一頭的餘回已經將鳳懷月收拾停當,道:“去吧,暫時將你的活蹦亂跳收一收。”

鳳懷月抱著門框不肯挪,先說明白,你們是何時排練的這一出,為何不提前告知我?哪怕演戲,也是需要排一排的。餘回卻認為大可不必,這裝病的本事,你在三百年前就已經爐火純青,屬於刻進骨子裡的本事,況且現在也不是裝病,是真病。

三五名侍女一湧上前,將鳳懷月七手八腳地推上顯轎,由轎夫抬著,一起朝前院去瞭。

鳳懷月抓緊扶手,彎下腰:“咳咳咳!”

倒也不是裝的,是真的,因為冷不丁地岔瞭氣,等他好不容易緩過勁,虛弱抬頭時,便聽到周圍一片刻意被壓低的驚呼。別人病弱面黃肌瘦,他一病卻病得愈發如月照雪,本來就白,整個人再被素錦紗衣松散一裹,看起來簡直似天邊飄渺一片雲,風一吹都要飛。

司危不動聲色伸出手,將他從顯轎上接瞭下來。鳳懷月牢記自己的病重人設,沒走兩步就開始踉蹌,大半重量都靠在司危肩頭,又單手將袍子一扯,寒嗖嗖裹住大半張臉,方才啞著嗓子道:“見過二位仙尊。”

可見餘回對他是真的瞭解,失不失憶不重要,總之隨時都能演。

瑤光仙尊與天璣仙尊看著眼前這病歪歪的人,也是面面相覷,超然亭宴席上的偶人,已經被至少十張嘴告到瞭仙山當中,各個都萬分篤定,賭咒發誓說些什麼“親眼所見”,可這哪裡有半分傀儡邪術的影子?

司危問:“何時開始治?”

鳳懷月:“咳咳咳咳咳。”

兩位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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