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35節

作者:語笑闌珊 字數:5286

明面上是經營賭場生意,雖然也時常被拎出來整肅,但就連彭流都沒想過,這處山莊會與少女失蹤案有關,所以說這回宋問還真是居功至偉。

司危帶著鳳懷月繼續往裡走,雖然結界與幻象已經被清除不少,但四周景象看起來依舊詭異萬分,血紅的墻壁,血紅的土地,還有遊走的蛇蟲與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鐵銹氣息。又走瞭一陣,鳳懷月皺眉道:“這股腥氣似乎越來越重瞭。”

“那裡。”司危道,“被幻象罩著。”

鳳懷月並沒有看出來,仙督府的弟子聽到後,也紛紛圍上前查看,同樣無所獲。司危搖搖頭,示意眾人避開,他掌心結印,放出一簇靈火,“轟”地一聲,便從地面燒瞭過去!

“啊!”靠得近的弟子慌忙躲閃,鳳懷月也稍微往後退瞭一步,靈火沖天而起,火勢很快就蔓延成瞭一個圓形。幻象片片剝落,顯露出包裹在其中的一處圓倉。在靈焰熄滅的前一個瞬間,司危及時伸手,在鳳懷月背上輕輕一拍,鳳懷月初時還不解其意,但等他看到周圍弟子紛紛四散去嘔吐時,就解瞭——現在空氣裡的味道,八成可怕得很。

司危將符咒在他背上貼牢,道:“接下來他們要去開門,裡頭的東西,你最好別看。”

鳳懷月問:“會是什麼?”

司危道:“屍體。”

鳳懷月暗自吃驚,這麼大一處圓倉,都是?

仙督府的弟子已經合力去撬門,司危見鳳懷月站著沒動,便抬起一隻手,用袖子遮住瞭他的眼睛。但不聞不見卻能聽,隨著大門被開啟,弟子們紛紛驚呼,“撲撲簌簌”的聲音,像是有一萬條粗笨的蟒蛇在急速爬行,但那其實並不是蛇,隻是被放幹瞭鮮血之後幹癟僵硬的少女,因為尚且來不及煉制,所以被暫時存放在這裡。

它們實在太多瞭,幾乎是像洪水一樣地在往外傾瀉,又滑向四面八方。鳳懷月的腳下也出現瞭一抹破碎臟污的裙擺,司危帶著他禦劍而起,去瞭山莊另一頭。

鳳懷月在此之前,對陰海都是沒什麼想法的,隻知道那是一個極惡之地,但具體如何才算“極惡”,在正常人的腦子裡,無非也就是胡亂猜猜,哦,那可能是個由虐殺情色與賭博交織成的法外之地。

司危問:“在想什麼?”

鳳懷月道:“在想陰海都。”

方才的場景他雖沒細看,卻也知道定然慘絕人寰,而更慘絕人寰的,那些被堆積在倉庫中的少女們,隻是雪海山莊諸多惡行中小小的一件,而雪海山莊,又隻是陰海都諸多惡行中小小的一環。

他不可想象此刻籠罩在修真界頭上的,究竟會是一片多麼濃厚的黑色陰霾,就如同無法想象溟沉竟然會是這片陰霾的幕後操控者。“小都主”這個稱謂,其實有些模糊,並不能依此推出他與都主的真實關系。鳳懷月又想起來一件事,問道:“不是說紅翡也在裡頭混得如魚得水,怎麼後頭卻突然失蹤瞭?”

“你要聽實話嗎?”司危道,“一個膽大包天,卻又資質平平的小飛賊,對於陰海都而言,是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在將那隻鬼煞帶回福馬賭坊之後,她其實就可以死瞭,之所以沒死,是因為商成海視她為螻蟻,根本想不起來,所以連殺都懶得殺。”

“所以,她死瞭嗎?”鳳懷月停下腳步。

“十有八九。”司危道,“憑她的本事,不可能將那張紙條帶出來。”

鳳懷月一陣心悸:“若真如此……她雖自私狡詐,性格不討喜,但實在罪不至死。當初我在那黑市殺豬匠手中將她救下後,她還偷瞭許多話本給我,當時看著甚至有幾分靈動可愛。”

司危已經在紅翡口中聽到過這件事,故意問:“什麼話本?”

鳳懷月道:“寫你的話本,不過沒什麼意思。”

司危必不可能相信,寫我的話本,怎麼會沒意思?隨便寫寫,就該令你愛不釋手。

鳳懷月不想說話,隨手從乾坤袋裡摸出一本,直接拍進他懷中:“不信自己去看。”

司危翻瞭翻:“怎麼隻有半本?”

“都說瞭沒意思,所以我無聊時,就扯下來折紙玩,撕得還剩瞭這麼一點。”

“……”

司危十分不滿,又伸手去扯他的臉。鳳懷月側頭躲開,短短不到一個時辰,他的腦子裡已經被迫塞進去瞭不少事。好不容易把溟沉暫時放到一邊,結果又冒出來一個紅翡,心裡更是五味雜陳,於是長籲短嘆,渾身沒勁,連路都不願意走,想找一處門檻隨便坐坐,又覺得這山莊著實處處惡心,索性伸手往司危脖頸處一搭——

這可能也是三百年前養成的習慣,因為司危連問都沒問,就將他整個抱瞭起來。兩人就這麼摞在一起繼續往裡前行,宋問禦劍而來,遠遠看見,艷羨不已,問道:“我能抱嗎?”

彭循唯恐天下不亂:“你可以去試試。”

作者有話說:

小宋張開雙臂:freehug!

第45章

宋問覺得自己真的可以一試,因為兩人之前並不是沒有抱過,這算重溫舊夢。

彭循不信:“什麼時候?”

宋問答曰:“我小時候。”

這話不假。鳳懷月先前每每去金蟾城,隻要碰上大外甥在,總要抱在懷裡玩一陣,有兩回甚至還直接領回瞭月川谷,深厚情誼可見一斑。彭循嫌棄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瞭!”

況且當年的你長成什麼樣,路都走不穩時咿咿呀呀親美人一口,叫做可愛,現在身長快八尺,再去親一口試試,怕是要被當場暴打一頓,然後當成流氓扭送仙督府。

彭循警告他:“我是陪你出來幹正事的,並不是要陪你挨打。”

宋問連連擺手,大美人怎會打人。

不過小心一些的確是對的,因為大美人不打人,不代表瞻明仙主也不打。司危將他自己瘋瘋癲癲關在枯爪城中三百年,與這一眾小輩的關系並不算十分親近。彭循道:“人人都說瞻明仙主三百年前與鳳公子水火不相容,兩人一見面就吵得不可開交,我還差點就信瞭。”

結果三百年後再一看,原來瞻明仙主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個。

兩人禦劍行至雪海山莊半空,仙督府的弟子們仍在忙著處理那些幹枯的屍體。彭循看得心悸,宋問更是見不得姑娘傢死瞭還要被晾得如此面目猙獰,便落在房頂上,從乾坤袋中取出古琴,他平日裡隻彈風花雪月,這還是生平頭一回彈《歸魂音》,琴聲高而悠遠,隨著風散開在雲層間。

彭循五藝不通,幹不來這風雅細活,就擼起袖子去人群中幫忙處理屍體。收斂瞭還沒兩具,卻聽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一名仙督府的弟子跌跌撞撞,捂著流血的手臂倒在地上,而在他眼前,一具幹枯的屍體竟然火速爬瞭起來,轉身向外逃去!這詭異一幕簡直驚呆瞭所有人,彭循最先反應過來,急忙率人去追。宋問則是拂袖飛入院中,握起受傷弟子的胳膊一檢查,就見上頭深深兩排黑色齒痕。

“屍毒,須得立刻診治。”宋問取出藥丸,喂他服下兩顆,又命其餘人速速將傷者送醫。另一頭,彭循一劍刺向幹屍,對方側身一躲,像是被激怒瞭,舉起兩隻枯瘦手爪,大張著嘴便轉身想要咬他,卻又在四目相接時一頓!

她的面容已經十分幹癟詭異瞭,但眼睛並沒有變,彭循看得一驚,一個名字浮上心頭,脫口而出:“紅翡?”

幹屍踉蹌兩步,繼續向另一頭逃去!彭循窮追不舍,但最終沒能追上,對方憑借瘦小身形,像一條泥鰍一般鉆進瞭一個狹窄的洞裡,而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回事?”鳳懷月聽到這一頭的動靜,也拉著司危過來查看究竟。彭循將方才發生的事說瞭一遍,又道:“她就鉆進瞭這個洞裡。”

眾人此時並不知道紅翡在福馬賭場的遭遇,所以隻能暫時猜測,她或許是被商成海送給瞭夏仁。彭循道:“看她的容貌,應當已經遭遇瞭放血與炮制,但不知道為什麼……對瞭,會不會是她剛死沒多久,魂魄尚未走遠,眼下聽到你的琴音,所以又活瞭?”

“有可能。”宋問道,“得先把她找到。”

仙督府眾弟子取來鐵鍬,合力將那處地洞往大擴。初時幾丈是很窄的,後來卻突然變寬,再後來,弟子們紛紛腳下打滑,“咚咚”跌瞭下去,片刻後,聲音從地下傳來,嘈雜道:“瞻明仙主,這裡還有許多房間!”

鳳懷月忙道:“我們也下去看看,萬一真的能找到紅翡!”

彭循與宋問一前一後跳入坑中,鳳懷月則是被司危抱下來的。仙督府弟子放出十幾道照明符咒,將四周都照得亮堂堂,這處地穴並不小,兩側各有十餘個落鎖房間,破開之後,裡頭胡亂堆積著許多卷落瞭灰的紅綢。

空氣中沒有血腥味,隻有一股濃烈的香,估計是在染色時加入瞭某種香料。尋常人聞瞭,可能隻會覺得膩,可一旦知道這些綢緞是由何而制,這份香膩裡便多出瞭一股陰森的毛骨悚然。

眾人繼續朝著地道深處走,越走,香味就越濃,待走到回廊盡頭一扇緊閉的木門前時,這股香氣幾乎像是已經有瞭實體,正在黏膩地滴滴答答。彭循強忍著惡心,一腳踹開門!

這回沒有少女的屍體,但出現在眼前的場景,卻比成百上千的屍體還要更加詭異幾分!這是一處空空蕩蕩的大殿,地上點著近百支白色蠟燭,墻壁上濺滿瞭血,而最為恐怖的,是那懸掛在半空中的,由四面向中間延伸的紅綢,它們在半空中結成瞭一個圓形的繭。宋問看瞭一陣,驚道:“它在動!”

一呼一吸,一起一伏,像一隻巨型的、正在準備鉆出來的蛆蟲。

司危抬手一劍,紅綢應聲斷裂,巨繭重重砸落在地。彭循與眾弟子一擁而上,將紅綢一圈一圈扯開。繭殼在地上滑稽地轉圈滾動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轉到最後,已經能隱約窺出人形。

鳳懷月道:“小心!”

話音剛落,最後一寸紅綢也被彭循扯落。一個大腹便便,滿身錦緞的胖子緩緩爬瞭起來,他像是剛剛睡醒,又像是被摔懵瞭頭,一雙綠豆眼眨巴幾下,忽而扯著嗓子尖叫:“還未到時間,你們怎就將我放出來瞭!”

言畢,竟然四肢並用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又想往紅綢堆裡鉆。彭循將他一腳踢回原處,那胖子卻痛苦地蜷縮在瞭一起。司危用劍挑起紅綢,扔在他的身上,對方立刻用雙手攥緊,貪婪地聞瞭起來。

“先帶他回去。”司危吩咐。

仙督府的弟子將他連人帶綢五花大綁,胖子也並不抵抗,隻是一直在聞那紅綢。在大殿的一角,還有一處極小的窟窿,像是年久失修雨水倒灌的裂口。彭循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片破破爛爛的衣擺,嘆氣道:“這是紅翡的裙子,她應該是跳瞭進去。”

幾道照明符搖搖晃晃地飄在窟窿中,照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再想抓住她,可就不大容易瞭。彭循調瞭新的一撥弟子過來繼續挖鑿,其餘人則是先行回瞭仙督府。

這名被裹在紅綢中的男人,便是雪海山莊的主人夏仁。他隻有在被裹入紅綢中時,才能像個正常人一般睡著,而隻要一被剝離,立刻就會痛苦萬分地痙攣尖叫,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狗屁邪術。聞訊趕來的彭流被吵得耳鳴,一腳將人重重踢回紅綢堆。

鳳懷月再次篤定,與陰海都有關的,果真都不是什麼正常東西。而一想到陰海都,他就又想起瞭溟沉,想起溟沉,就不自覺抬手想摸自己的頭。結果司危捏住他細細的手腕,命令道:“不準摸。”

宋問不知這當中的彎彎繞,隻能感慨一句,果然霸道。

偏偏大美人還真就很吃霸道這一套——當然,也有可能是鳳懷月下午剛剛才出靜室,還沒來得及休息,緊接著就遭遇瞭一二三四次的精神攻擊,所以此時正疲憊得很,懶得吵架,看起來就分外乖順聽話,嗯一聲,垂下手,老老實實跟著司危往傢中走。

小宋:學到瞭!

並且也不藏私,當晚就將這一重大總結分享給瞭小彭。

彭循誨人不倦:“那你下回也學著霸道一些。”

宋問一拍他的大腿,投美人所好,這事我擅長,就這麼幹!

兩個人坐在屋頂上,曬著月亮聊天,不遠處一處宅院清幽雅致,便是鳳懷月的住處。

瞻明仙主是半個時辰前進去的,直到現在還沒出來。

屋中燈火跳動,鳳懷月問:“你今晚又要宿在我房中?”

司危剛剛沐浴完,頭發還泛著潮意,寢衣大敞,該露的不該露的,並沒遮住多少。他道:“三百年前,是你哭著喊著不許我走。”

“由你一張嘴去說。”鳳懷月拒絕相信,他從被子裡直直伸出一條腿,去踢對方,卻反而被握住瞭腳腕。眼看三百年前勤學苦練出的本事馬上就要派上用場,鳳懷月火速收回腳,道:“我今晚想一個人靜靜,你回自己房中去睡。”

司危:“夏仁半夜會從你床下爬出來。”

鳳懷月:“……”

司危忽然捏著嗓子,學那胖子“啊啊啊啊”的顫抖尖叫,同時還要用冷冰冰的手去戳露在被子外的腳。鳳懷月往後一縮,如實評價道:“夏仁就算半夜真爬出來,也沒你現在可怕。”

司危將下巴架在他肩頭:“三百年前你可沒這麼膽大。”

鳳懷月沒上當,三百年前我就算膽子再小,也不可能怕你的無聊啊啊鬼故事。

司危點頭:“你確實不怕鬼故事。”

瞻明仙主也從來就不會講什麼“半夜腳步聲”,他隻會搞來一大批貨真價實的妖魔鬼怪,讓他們趴在鳳懷月的房間窗戶外面此起彼伏地叫。

然後鳳懷月就會崩潰萬分地一路狂奔到司危寢殿,將床上的人搖醒,怒罵一番,最後再裹著同一條被子入眠。

司危提議:“想不想再重溫一下舊夢?”

鳳懷月面不改色:“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司危悶笑,不是很單純的那種素笑,是將臉埋在大美人胸口處的葷笑。鳳懷月趕不走他,沒轍,隻能將對方的腦袋胡亂一推,自己卷著被子滾到墻角,悶聲說一句:“你別吵我。”

過瞭一陣,又道:“我真的累瞭。”

司危果然道:“好。”

房間裡的光線暗瞭下來。鳳懷月將大半張臉都裹在被子裡,他本來是預備用這一晚的時間,來獨自理一理溟沉與陰海都的,但可能是因為太累瞭,也可能是因為身旁有人,沒法集中精神,腦子反倒越理越亂。

亂而疲倦,卻不想睡,閉眼想起楊傢莊,睜眼又想起陰海都。他無聲地嘆瞭口氣,大睜著眼睛看瞭大半天的床帳,又忍不住開始琢磨,怎麼身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不會當真也睡瞭吧?

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聽瞭一陣,聽到“嘩啦”一聲,像是翻動書頁的聲音,於是緩慢將頭轉過去,司危正靠在床頭,手裡捧著半本小破書,指縫間隱約透出幾個字,什麼瞻明仙主,什麼酥軟雪妖。

“……”你怎麼還真看上瞭。

司危將手伸過來,在他頭上揉瞭一把,問道:“還醒著,不是累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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