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百年前的司危能在這種事上勤加練習,顯然自己也居功至偉,鳳懷月隻是稍微想象瞭一下當年盛況,就覺得十分震撼,白天赴宴喝得爛醉,晚上還能如此荒淫無度,到底還是年輕體力好,不像現在,扛個米袋子多跑兩步都要喘。
“無妨。”司危道,“往後我慢慢替你調養。”
這話說得沒什麼可信度,畢竟就連瞻明仙主本人都還在療傷。鳳懷月坐起來,問他道:“兩位仙尊說你靈力虛虧,不像是枯骨兇妖所為,理應還受過別的大傷,那是什麼傷,偶人嗎?”
“現在倒是乖乖聽起那些老頭的話瞭。”司危彈瞭一下他的耳朵,“當初他們說你天資聰穎,該早點回昆侖山閉關苦修時,怎麼不見信?”
不僅不信,還要撒丫子跑路,躲在六合山裡死活不肯出門,生怕會被抓走守護蒼生。大美人自由散漫慣瞭,三百年前就一丁點的規矩都受不住,三百年後亦然。鳳懷月又問:“既然你已經靈力虛虧,為何還要三不五時地將自己的靈焰送……等會兒,小白呢?”
司危道:“在瑤光仙尊手中。”
鳳懷月納悶極瞭,我的靈焰,為什麼會在瑤光仙尊手中?
事實是被司危隨手扔過去的,但他必不可能承認,免得又引來哨子精的新響聲,於是面不改色敷衍曰,的確是你的,但你傷重時顧不上飼喂,我怕它會餓死,所以暫時交給瞭瑤光仙尊。
“靈火怎麼會餓死?”
“餓瘦也不行。”
“……”
鳳懷月被說服瞭,並且表揚司危心細如發。腦子不好用的人,可能就是這麼好騙吧。司危覺得他這眨巴眼睛的模樣甚是可愛,於是長臂一攬,又撈進懷裡親瞭一口,方才帶著人回到彭府內宅。
餘回正在院中坐著喝茶,並沒有對兩人紅潤過頭的嘴唇提出任何疑問,可見當年也是實打實見過大世面的。鳳懷月問:“方才出去的那撥人是誰?”
“大夫。”餘回道,“都是看疑難雜癥,奇門毒術的高手。”
司危皺眉:“誰中毒瞭?”
彭流正在整著衣衫,從內宅往外走。
“你二人這些天在療傷。”餘回隨手一指彭流,“再加上他看起來也不像是馬上就毒發身亡的樣子,像是還能活一陣,這些事我便沒有差人傳入靜室。是那隻鬼煞所為。”
鳳懷月瞪大眼睛:“什麼鬼煞,溟沉?”
餘回點頭,將彭循被綁架後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撿重點說瞭一遍,又道:“也不知那藍幽幽的究竟是什麼玩意,看著瘆人,卻又不痛不癢。”
鳳懷月解開彭循的衣襟,檢查後發現傷口已經差不多長好瞭,但在愈合新生的皮膚下,那些泛光的藍色卻仍未消退,看著的確詭異萬分,不過也隻是看著詭異。他解釋道:“這不是毒,是藍翅花,在楊傢莊裡,每到夏天,就會開出許多這樣的花。”
溟沉便用這些花的花粉與花漿,將他自己的指甲徹底煉成瞭藍色。鬼煞一族傷人的利器,除瞭吞噬萬物那張嘴,便是鋒利堪比刀刃的爪尖。鳳懷月道:“楊傢莊遠離塵囂,可走街串巷的貨郎們也會帶著外頭的故事進來,那一陣常有鬼煞傷人的傳聞,我雖然常去聽熱鬧,但並不覺得慘案與溟沉有關,他卻自己別扭。”
於是幹脆徹底煉藍瞭指甲,這樣往後若再傷人,就會留下幽藍色的傷痕,特征明顯得很。鳳懷月看瞭一眼眾人,又道:“他在楊傢莊時,確實也並未傷過人。”
司危冷冷瞥他:“你不算是人?”
鳳懷月尚沒來得及知道自己靈骨與失憶之事,還在辯解:“又沒傷我。”
司危:“哼。”
鳳懷月:“哼什麼哼!”
餘回專業出來打圓場,行瞭,反正事情就是這麼一件事情,沒毒最好。那現在還有另一個問題,那隻鬼煞到底是從哪兒來的高深修為?
這個問題,鳳懷月就不知道瞭。他在楊傢莊裡躺瞭三百年,對溟沉的修為毫無概念,也想不起細問,隻知道八成不低,但再不低,高到能與越山仙主平分秋色,也著實是誇張瞭些。司危道:“哪裡來的,抓來審瞭便知,人呢?”
“跑瞭,應當是要回陰海都。”餘回道,“他可不是普通鬼煞,據循兒說,商成海對他畢恭畢敬,口稱‘小都主’。”
鳳懷月再度震驚:“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司危不滿,屈指敲他的頭,“還是說你在這三百年間,和他推心置腹無話不談,將別人祖宗十八輩都打聽瞭個清楚?”
鳳懷月:“……”
他確實沒問,因為聊天嘛,總得聊些高興的東西,而鬼煞一族除瞭殺人就是吃人的往事,顯然是與“高興”扯不上任何關系的。但小都主,他怎麼可能是陰海都的都主?
餘回問:“這三百年間,他去過陰海都嗎?”
鳳懷月啞然,還真去過,但兩次都說是為瞭替自己尋藥。
餘回還想再問更多細節,鳳懷月就說不上瞭,他也是直到現在才發覺,原來自己居然並不瞭解溟沉,即便兩人朝夕相處三百年,但除去那些渾渾噩噩的時間,在剩下的絕大多數歲月裡,都是自己在說話,而對方隻負責聽。
一個失憶的人,與一個寡言的人,聊三百年也好,或者是三千年,也不可能聊出哪怕一段有趣的往事。原來楊傢莊之所以枯燥無聊,並不單單是因為與世隔絕,也因為陪著自己的人,他就很枯燥與無聊!
倘若那人換成司危呢?鳳懷月腦子裡不可控地冒出這個念頭,他扭頭瞄瞭一眼,就見對方也正在臭著臉看自己,有那麼一點討嫌,但又不是完全討嫌。這麼一個祖宗,放在楊傢莊,鳳懷月幾乎已經可以預料到那將會是多麼雞飛狗跳。
司危問:“看什麼?”
鳳懷月錯開視線,小氣,不讓看拉倒。
彭流立刻擺手:“你不看他,也別凈看我,我受傷未愈,受不得再被遷怒找茬,還是繼續說正事吧。”
何為正事,雪海山莊就是正事。那破地方古怪萬分,幻象重重。彭流道:“這麼多天審問下來,人人都說山莊主人夏仁每隔半年,就會醒來一個月,然後再繼續回去長睡不醒,按照時間推算,現在理應還在睡,但具體睡在哪兒,卻又沒人能說清,仙督府幾乎將整座山莊翻瞭一遍,也無所獲。”
雪海山莊所做的營生,可謂血腥至極,成日裡從各地販賣少女,然後取血染絲,據說這種絲線經過特殊處理後,芳香無比,也鮮艷無比,所以在海外大受歡迎,價格簡直炒上瞭天。宋問這次之所以會潛入山莊,也是因為在尋訪美人的過程裡,無意中發現瞭他們屠戮少女的蛛絲馬跡。
鳳懷月道:“用血染的東西,就算再技藝精巧,又能芬芳美麗到哪裡去,無非是給買主的扭曲殘忍找一個借口罷瞭,這回幸虧有宋小公子。”
“幸虧有他,所以我已經賞過瞭他,你就不必再見瞭。”餘回提醒,“記沒記住?”
鳳懷月不解,為何不能見?當初我透過織夢蛛的網看那抓周小孩,粉粉白白,腦瓜子圓圓,一頭炸毛可愛得很,正好奇他長大後變成瞭什麼樣,還想順便給孩子包點壓歲錢。
“變成瞭登徒子樣。”餘回道,“小時候就不肯好好念書,隻跟在漂亮姑娘屁股後面跑,長大也未見有多大出息,反倒變本加厲,見瞭美人越發走不動道,這回也是專門為看你而來的魯班城。”
鳳懷月連連道:“不至於,不至於,我勉強也能算作他的長輩,哪有躲著小孩走的道理,該見還是要見一見。”
正說著,宋問也正在與彭循一道往過走。彭循壓低嗓門道:“我早就同你說瞭,瞻明仙主手段萬分高明,說哭就哭,說親就親,連我叔叔都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是你。他們兩人的關系,在進靜室前就已是摟摟抱抱,再經過這四十九天朝夕相處……可能馬上就能成親瞭吧。”
宋問遺憾地猛拍大腿,早知如此,我就該早點來,然後也跟著一道混進去,能看整整四十九天的大美人,簡直是人間第一風雅事,錯過可惜。
彭循不解:“看美人,風雅在哪裡?”
宋問也很奇怪,這是什麼怪問題,看美人難道還不風雅?如皎皎明月,如滿院牡丹,看一眼美人,是要飲上十八壺酒,再寫上十八首詩的。
彭循問:“就沒啦?”
宋問反問:“不然還要有什麼?”
彭循:“實不相瞞,我看完大美人隻會做那種夢,還做瞭兩次。”
宋問:“下流。”
彭循惱羞成怒:“什麼下流,我這叫人之常情!”
宋問還是堅持,美人是要被放在枝頭仔細欣賞的,哪容在夢裡被玷污,你這就是下流。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鬥嘴,推開門,就見滿院子的人。
叔叔在,舅舅在,瞻明仙主也在,以及鳳懷月,方才宋問是怎麼形容的來著?如皎皎明月,如滿院牡丹。別人轉頭是轉頭,美人轉頭,是風吹湖邊柳。
宋問手裡抱著的琴險些砸在地上。
餘回:“……得。”
鳳懷月還記得端出長輩的姿態來,微微沖他一點頭,自我感覺頗具威嚴。
宋問站在原地,一顆心上下猛跳,十八壺酒和十八首詩已經不夠瞭,要一百八十壺酒,和一百八十首詩,或者一千八百首,也不是不行。
彭循及時落井下石,抱著劍用胳膊肘一推他,道:“上流。”
作者有話說:
小宋:為你寫詩。
第44章
餘回見怪不怪,示意鳳懷月先回房,自己則是對著大外甥的腦袋就是一巴掌,將他從不知哪一重的青雲太虛中拍瞭出來,訓斥道:“成何體統!”
宋問並不覺得自己沒有體統,還在感慨不已地伸長脖子往屋裡看。餘回對他這份出息早已見怪不怪,也懶得多加訓斥,抬手就打發回去繼續抄傢規。屋內,鳳懷月問:“你這陣怎麼又不管東管西瞭?”
“這有何可管。”司危不以為然,還當真很大方。可能是因為當初他在第一眼看到鳳懷月時,對方就是被千百賓客簇擁在最中央。雖然瞻明仙主時不時就會玩一點強制囚禁的小戲碼,但那得歸屬於情趣,情趣之外,他倒是與宋問的觀點一致,美人就該大大方方坐在雲端,至於會引來多少人追捧,司危掐瞭掐他的臉頰,倨傲道:“千萬萬人都不重要。”
至於為何不重要,原因有二。第一,再多人覬覦都搶不走;第二,愛我如狂。
鳳懷月:“我哪裡愛瞭!”
司危並不理會這點嗡嗡嗡嗡的小抗議,倘若不是現在修真界煩心事太多,鬼煞與靈骨一事又還未解決,他幾乎想立刻就舉辦一場最為盛大的歡宴,就如同三百年前一樣,讓美酒流滿山谷,開滿繁花的秋千會從天穹最高處垂下來,而喝到微醺的鳳懷月是最愛蕩秋千的,他的衣袍總是華麗而樣式繁復,在空中被風吹得散開時,像是裹瞭一身奢靡而又綺麗的夢。
鳳懷月道:“你別總捏我的背。”
“這些青竹的靈氣極幹凈,你往後應當會比先前舒服許多,至少不會再三不五時感覺渾渾噩噩。”司危收回手。
但瑤光仙尊也說過,這些青竹隻能頂個一年兩年。一年兩年之後,還是得換,要麼換新的青竹,要麼新的靈骨。司危道:“我會盡快替你找齊靈骨。”
鳳懷月撇嘴:“靈骨哪有那麼好找,若是好找——”
話說一半咽回去,司危卻不許他咽,屈指又去敲那挺直的鼻梁,道:“怎麼,若是好找,那隻鬼煞就會替你去找?”
鳳懷月皺著臉躲:“他本來就替我找瞭。”雖說找得七拼八湊,但好歹也縫縫補補用瞭這麼些年,靈骨又不是大白菜,哪有那麼容易尋得。
司危握起他的手,在腦頂用力一按,鳳懷月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沒留意原來自己這裡還有個疙瘩。司危道:“金針舊傷,一共十八處,哪裡來的?”
“十八處?”鳳懷月用雙手在頭上摸索,還真又找到瞭兩處,按時會有一陣遲鈍的疼。司危道:“瑤光仙尊說是由帶毒金針所刺,有人有意要毀瞭你的腦子。”
“誰,溟沉?”鳳懷月一懵,“可——”
“沒有可是。”司危將他的手拉下來,“這件事我自會查個清楚明白,你不必多想,往後多留幾分心便是,走。”
鳳懷月還沒從震驚中回神,就被他拖得踉踉蹌蹌,隻得一頭霧水地問:“怎麼又要走,走去哪裡?”
司危答:“雪海山莊。”
鳳懷月並不想去,他現在正是心緒最亂時,別說到雪海山莊查案,就算旁人話說得稍微快一些,恐怕也得從滿腦子的帶毒金針裡使勁扒拉出一塊地方才能思考。他實在無法想象在楊傢莊裡照料瞭自己三百年的人,竟然會是陰海都的小都主,竟然還給自己下毒,這……
可仔細想想,下毒好像又並不是完全說不通。因為溟沉是想讓自己留在楊傢莊的,而倘若沒有失憶,估計自己根本就躺不滿三百年。所以對方為瞭能達到目的……鳳懷月又不自覺地抬起手,想去摸頭頂舊傷,卻被司危握住手腕,拽著踩在瞭劍上。
“不許想!”
“……”
耳畔風聲呼嘯,確實不是一個能靜下心來思考的好環境。鳳懷月嘆瞭口氣,扯過司危的半截衣袖擋風,袖口散出的淡香混合瞭一絲檀木味道,意外有那麼一丁點安神功效。
等抵達雪海山莊時,他的情緒已經穩定許多,決定等晚上再好好捋一捋這些事。山莊裡依舊有不少仙督府的弟子,眾人正在忙著清運東西。金銀玉器“叮鈴哐啷”直往地上掉,鳳懷月彎腰隨便撿起來一塊玉玨,便是價值不菲。
“能攢下這巨額財富,雪海山莊理應已經在黑市裡經營瞭許多年。”鳳懷月問,“仙督府沒有查過嗎?”
“回鳳公子,查過。”一旁弟子道,“但他們隱蔽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