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49節

作者:語笑闌珊 字數:3954

邱蓮震驚地罵道:“你瘋瞭……你,你是被什麼臟東西奪舍瞭嗎?我的弟弟不是這樣的,走開,你們都走開啊!”

她崩潰地掙紮著,卻哪裡能掙脫。那放在自己脖頸處的手,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忽然就張開瞭血盆大口!分不清是毒牙還是毒針,深深刺入瞭她的皮膚,在一片模糊的景物裡,她看到自己弟弟的臉正在越來越清晰,直到最後與自己額頭相貼。

“轟!”

……

再次醒轉時,耳畔一片嘰嘰喳喳鳥雀吵鬧。邱蓮抬起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擦自己的額頭,擦著擦著,人也逐漸清醒過來,她猛地坐起身,心臟“砰砰”狂跳著去摸自己的臉,而後又跌跌撞撞地滾下床,撲到瞭鏡子邊。

“邱姑娘不必擔心。”從門外進來一名侍女,“那些黑醫並未得手。”

邱蓮看著她,又看著房間:“我這是又回瞭仙督府?”

“是。”侍女道,“瞻明仙主與鳳公子及時趕到,救下瞭姑娘。”

邱蓮嗓音幹啞:“那……我的弟弟呢?”

侍女道:“死瞭。”

死在瞭尚未來得及完成的易魂術中。司危將他從他姐姐體內生生拽瞭出來,少年面目猙獰地怒吼著,像瘋子,也像當初被他親手拽離邱蓮身體的那些骯臟祟氣。

最先察覺出邱環有問題的人是司危。雖然少年為能隱瞞真相,勉強也算編出瞭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連鳳懷月都被蒙瞭進去,以為邱環受傷是因為邱蓮的祟氣,司危卻道:“不像。”

“不像?那他是從哪兒受的傷,自殘?沒道理啊。”

司危道:“在我的結界中。”

鳳懷月依舊沒明白,你不是說你的結界不會傷人?

“結界是不會傷人,但那天我為你彈瞭一首曲子。”

鳳懷月想瞭起來,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那一日先是宋問興致勃勃地扛著琴跑進院,說是譜瞭一支新曲,結果還沒彈完,就被醋意大發的瞻明仙主趕到一旁,將琴霸占瞭來。

司危當時彈的是《降魔曲》,因為他隻會彈這個。

鳳懷月恍然:“所以是琴音傳入結界,傷瞭邱環……他已經變成瞭邪魔?否則不可能被《降魔曲》所傷。”

而再往後,邱夫人在獄中那淡定自若的一笑,也更加證實瞭這種猜測,她知道兒子一定會來救自己,所以並不懼怕仙督府的審判。

倘若讓那場邪術繼續進行下去,弟弟現在恐已成功寄生在瞭姐姐身上,他就會以邱蓮的身份,重新回來。

在聞聽邱環的死訊後,邱蓮其實並沒有太多悲痛,她的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好像也感知不到什麼悲痛,隻是覺得這一切都離奇荒謬,似夢一場。侍女將她攙扶回床上:“邱姑娘好好休息吧,這回不會再有人來打擾瞭。”

院內一片寂靜。

……

司危與鳳懷月此時也在仙督府內。

午後陽光燥熱,屋子裡也不見有多涼快。院外忽然傳來匆匆忙忙的,熟悉的腳步聲,鳳懷月生怕宋問又要來給自己吟詩彈琴,遂一把扯過司危的寬袖遮住腦袋,趴在桌上繼續睡。司危評價:“你這躲人的手法屬實高妙。”

鳳懷月不理會他的嘲諷,睡午覺要緊,便嗡嗡嗡地命令:“你速速把他打發走。”

大美人嘛,頤指氣使一點,很正常。結果這回小宋並不是來孔雀開屏的,他氣喘籲籲道:“那些黑袍醫者,其中有一個,有一個,自稱當年曾經給鳳公子換過靈骨!”

鳳懷月一把扯開袖子,驚愕道:“什麼?”

邱夫人安排給邱環換魂的大夫一共有八名,她財大氣粗,自然都是擲重金挑最好,而溟沉三百年前選來替鳳懷月診治的大夫,恰恰也是最好。

最好與最好,當中總會有那麼一些重疊。那名黑袍醫者很快就被帶瞭過來,鳳懷月湊近仔細看,並沒有認出對方,他問:“是你替我換的靈骨?”

黑袍醫者答:“我並未親手換,當年,是我的師父。”

但師父徒弟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當年全程都在場。

“鳳公子當時傷得極重,堪稱血肉模糊,我們奉都主與小都主的命令,日夜守在病床前。”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鳳懷月會挺不過去,因為他的呼吸實在是太微弱瞭,連放在鼻子下的輕盈絲帶都吹不動,隻比死人強那麼一點點,但最後幸好還是活瞭下來。眼見他正在一天天好轉,黑袍醫者們都松瞭口氣,以為接著往下治,治醒瞭就成,沒曾想,卻又接到瞭一項新的任務——要在確保病人不死的前提下,完成換骨下毒。

毒是要下在腦子裡的。這種活黑袍醫者們先前並不是沒幹過,但那都是替人尋仇,直接毒成傻子便是,簡單粗暴,可是要將人毒到渾噩失憶,卻從來就沒有試過。

鳳懷月問:“所以你們就用我來練手?”

黑袍醫者急忙道:“是小都主的要求,我們也隻是奉命行事。”

“他知道我有可能變傻嗎?”

“知道,知道的,當時小都主也有多猶豫,甚至幾次吩咐我們停下,但最後仍舊……”

仍舊選擇讓一切事情都繼續進行下去。

司危問:“靈骨呢?”

黑袍醫者道:“鳳公子的靈骨隻是輕微斷裂,其實並不需要全換,可當時小都主說,要讓仙督府永遠都找不到鳳公子,即便見瞭面,也不會認出來。要達到這個目的,靈骨就非換不可。”

鳳懷月看著他:“那你們怎麼不一並將我的臉也換瞭?換瞭臉,豈不是能更徹底地同過往割裂。”

黑袍醫者訕訕地答:“當時並無人提。”

為何沒有人提,因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都主如此大費周章,為的是什麼,這世間哪裡還能找出更美麗的一張臉可供替換?黑袍醫者道:“當時沒有人敢先動手,都怕擔責,我的師父便說,即便鳳公子當真變成瞭一個傻子,隻要容貌不變,小都主也是不會怪罪的。”

司危繼續問:“那些換下來的靈骨現在何處?”

黑袍醫者道:“被小都主收走瞭。”

猜測是一件事,親耳得到證實又是另一件事。鳳懷月實在不想再將這段往事聽下去,他推門走到院中,在一棵樹下足足坐瞭大半個時辰,黑袍醫者方才被帶回監牢,司危也跟瞭出來。

“怎麼這麼久?”

“要將該問的事情都問清楚。”

“我不想聽。”

“我也沒打算說。”

鳳懷月:“……”

“我會替你將靈骨找回來。”司危捏瞭一把他的臉,“至於想不起來的那些往事,也不要緊,你想知道什麼,我就講什麼。”

鳳懷月自暴自棄:“頭疼,不想聽,算瞭,我是個傻子。”

司危點頭:“你確實是。”

於是兩個人就又吵瞭一架。鳳懷月覺得你這種安慰人的方式真是豈有此理,我的命運已經悲慘至此,按照常理,難道不應該獲得一點溫柔耐心的勸導?怎麼還罵我是個傻子。

司危:“我沒罵,你自己說的。”

鳳懷月:“我沒說!”

司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那我也沒說。

鳳懷月這回沒能吵贏,氣得很。

也就沒空再唏噓自己坎坷的過往瞭,追著司危一路打回彭府。餘回一見,以為自己又有瞭新活,於是頭疼苦惱地往過走,結果被無情關在門外,差點鼻子不保。

鳳懷月大被一裹滾上床,睡瞭個天昏地暗,晚些時候醒來頭暈腦脹,想起那黑袍醫者說的話,心裡又開始煩悶。司危坐在桌邊,道:“交友不慎而已,照你這反應,那些認賊作父者豈不是要爭先恐後去哭著上吊。”

鳳懷月道:“話是這麼說。”但那可是整整三百年。他問:“三百年前的我倘若遇到這種事,會怎麼做?”

司危答:“會氣勢洶洶找上門,再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聽起來這種解決方式也並不是很高明。鳳懷月繼續刨根究底:“當中總有不能罵的吧?”

“有,但不多。”比如說昆侖山的諸位仙尊,就不太好罵,但不罵也有別的出氣之法,鳳懷月好奇:“是什麼?”

司危言簡意賅:“睡我。”

鳳懷月覺得自己耳朵疼:“你聽聽你這個粗鄙的用詞,而且這兩件事是怎麼扯上關系的?”

但還真有關系。司危是七位老仙尊公認的,最正義,最冷酷,也最不為美色所動,於是美色本色每一回在昆侖山挨瞭罰,回來都要惡狠狠按著瞻明仙主大睡特睡,讓他該動的地方都動一動。鳳懷月緊急隔空捂嘴:“閉嘴!”

當年的我真的沒有中毒嗎,怎麼聽起來腦子也不是很清醒。

第63章

鳳懷月並不是一個擅長傷春悲秋的人,再加上此時旁邊還有個時不時就要冷哼一聲,彰顯存在感的司危,他也隻好暫時將自己的淒慘往事收拾起來,胳膊直直往前一伸,道:“癢。”

所謂驕縱任性,就是如此,連癢癢都需要別人幫忙撓。手臂上,新長出來的血肉已經逐漸覆蓋住瞭枯骨,而司危所描摹出來的那朵花,也就成為瞭又一個隻有兩人才知曉的秘密。

“何時出發去陰海都?”鳳懷月問。

“下月。”司危道,“在那之前,我會先將你的魂魄補全。”

鳳懷月將手放在司危胸口處,摸自己的殘魂,順便也摸一摸別的。

把戀人的魂魄滋養在心口這件事,其實多多少少有些驚悚,可這點驚悚放在司危身上,卻又意外地合情合理,就像他此刻正在握著鳳懷月的手腕,用牙齒去啃咬那最後一點點還未來得及長出皮肉的指骨,看起來就又變態,又繾綣,但少瘋一點,又配不平對面明艷濃烈的那張臉。

也算天作之合。

補魂並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事,即便有兩位仙尊灌入鳳懷月體內的靈力相護,但要以烈焰將魂魄一點一點相融,灼身之苦總是難免。補魂的地點選在後山靜室,這一日,餘回站在靜室門外,揮手降下數道消音符咒。

宋問:“這是不是有點太多瞭?”

餘回:“你不懂。”

當年崴個腳,都能尖叫得整個月川谷雞犬不寧,更何況現在要以火融魂。

“疼死瞭!”

“我還沒動手。”

靜室中隻有鳳懷月與司危兩個人。司危掌心燃著補魂之火,還沒來得及靠近,鳳懷月就已經連滾帶爬地溜瞭。

“過來!”

“不過來。”

本來毛病就多,現在沒有仙尊在場,便更加無法無天。這種用盡渾身解數沒事找事的病人,落在別的大夫手中,隻有挨罵的命,但好在司危並不是“別的大夫”,他將人扯回自己身邊,三下五除二制服之後,掌心剛一貼上後背,鳳懷月就開始扯著嗓子叫。

司危:“……”

鳳懷月在他懷中抬起頭,眼底掛一層水霧,疑惑地問:“你怎麼又停瞭?”

司危答:“怕你將洞府叫塌。”

鳳懷月理直氣壯地嚷嚷,我這麼疼,叫一叫怎麼啦!我叫我的,你補你的,大傢互不幹擾。

隻方才那一下,他的後背已經被燒出薄薄一層汗,可見確實在受罪。司危低頭往那冰冷的唇上碰瞭碰,而後便將右手緩緩攥緊。鳳懷月起初沒在意,後來見他眉峰緊皺,方才後知後覺出異常,一骨碌坐起來問:“你在做什麼?”

司危松開右手,那團補魂火已經被他徹底融入血脈:“這下便沒有火燒你瞭。”

鳳懷月腦瓜子嗡嗡響,是沒有燒我,但是換成瞭燒你,這有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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