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決一笑,攬著他的肩膀繼續往上走:“這可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是,我的確不會給他們辯駁的機會,但有些時候,我需要撬開他們的嘴。”
溟沉沒有再接這個話題,轉而從袖中取出一封密函:“是你放在我桌上的?”
“沒錯。”溟決道,“修真界最近動靜不小。我先前就說過,你隻管好好待在陰海都,他們肯定會來自投羅網。”
溟沉跟在他的身後,在轉彎時,目光又往下一掃,破舊木門之內,觸目一片斑斑血跡。
……
無足鳥因為傷勢過重,沒說兩句話就半死不活,餘回便差人先將他帶瞭下去。
美人樓裡那個金碧輝煌的鳥籠,不用想也知道是為誰而設計,鳳懷月道:“老板倒是會賺錢,造個籠子編點謠言,就能引得萬人競價。”先前以為陰海都裡都是兇殘暴徒,現在看來,錢多的傻子也不少,但這種傻子是不值得同情的,因為他們居然想把我關在籠子裡參觀,簡直豈有此理。
“未必就是造給你的。”餘回伸手一指,“也有可能是造給他的。”畢竟位列懸賞榜第一名,多少也該值個金玉籠子。對此,司危高貴一“嗯”以示同意,鳳懷月在旁大惑不解,怎麼你看起來好似還很滿意,真這麼喜歡,將來我可以考慮買一個同款鳥籠給你。
又一細想,他竟然也跟著心動瞭起來,因為那破籠子擺在陰海都雖然是恐怖監牢,但一旦搬到六合山,立刻就顯得又奢靡又快樂,掐金嵌銀玉臺階,當中還有一個大秋千,確實好玩,鳳懷月當即拍板:“我要穿著在太陽底下會發光的白色衣服去蕩。”
司危:“好。”
餘回:“還沒有到那一步!”
陰海都造那籠子,是給你們這麼用的嗎?餘回無語得很,但他暫時又沒辦法從這個傢裡離開,因為還有正事未商議完,那關在巨塔中的一大群鬼煞,幹嘛用的?
司危:“吃的。”
“不大像。”餘回坐回椅子上,“鬼煞一族雖然號稱能吞噬世間萬物,但他們卻鮮少吞噬同族。”而之所以鮮少,與道德品行無關,純粹是因為同族不好消化,吃完後有穿腸爛肚的風險。
鳳懷月猜測:“不是食物,那或許就是犯瞭什麼罪?”
“不好說,但總覺得將這麼多同族挑出來聚在塔裡,不像是關押囚犯這麼簡單。”餘回道,“你與——”他先看瞭一眼司危,確定對方情緒還算穩定,方才將視線落回鳳懷月身上,“在你養傷的那三百年裡,可曾聽那隻鬼煞提起過類似的事?”
鳳懷月道:“從來沒有。”三百年間,兩人說的最多的,就是發生在村莊裡的一些雞毛蒜皮,鬼煞並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好身份,溟沉那時候看起來很以之為恥,自然更不會提起族人的事。
司危道:“普通鬼煞不會吃同伴,不代表那兩隻鬼王也不會吃。”
鳳懷月這次沒有反駁,因為對方在說這話時並沒有臭著臉哼天哼地,應該是在正兒八經探討問題。但一想到溟沉現在正在大吃同類,他又覺得一陣惡寒,還是不願去腦補那血腥畫面。
司危道:“我當你已經有瞭心理準備。”
鳳懷月答,我是有心理準備,但這種事能不聽最好還是不要聽,畢竟我的腦袋已經很慘瞭,時常疼,還時常暈,得多想點好東西。
司危按住他的後腦,低頭在發絲上親瞭親:“嗯。”
餘回:“我還在這裡!”
司危:“所以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餘回:“……”
清江仙主走得十分罵罵咧咧。
“徐老板!”杜五月正站在甲板上等著他,“我想再問問那些無足鳥與海妖的事。”
“好。”餘回點頭,“杜老板娘,這邊請。”
船艙裡,鳳懷月問:“我們要繼續跟著這支船隊嗎?”
“跟著他們,更方便隱匿行蹤,航行於這片海域的商船都會結伴,倘若落單,太過引人註目。”司危道,“不過假如你嫌人多太煩,我們也能今晚就走。”
鳳懷月捂住他的嘴,大可不必如此昏庸,我就是隨口說說。
船隊的下一處補給點是在木蘭島,那是一座飄在半空中的飛島,登島費用是每人五百玉幣,而且隻能待兩天時間。這價錢就連彭循也嫌貴,宋問卻覺得很適合,因為木蘭島的島主,是個色藝雙絕的大美女。
彭循道:“色藝雙絕,還能在這海匪橫生,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海面上,管理著一座如此巨型的飛島,手段定然不一般,我勸你三思而後行。”
宋問拍住他的肩膀,志得意滿:“放心,在這種事上,我的經驗極其豐富。”
結果隔天就被餘回告知,不必登島,負責守船,可見舅舅確實還是瞭解大外甥的,先一步斷瞭他惹是生非的路。
宋問長籲短嘆,彭循跑來勸他,木蘭島的島主再美,又能美到哪裡去,已經見識過天下第一,天下第二難道還有看頭?宋問回答,當然有,不僅天下第二有看頭,天下第三四五六,第兩萬三萬,也同樣有看頭,美人各有風韻,我愛看,你不懂。”
彭循極為仗義,那到時候我幫你多看兩眼!
宋問覺得自己並沒有被安慰到。
彭循笑著攬住他的肩膀:“行瞭,這樣吧,你幹脆套我這層皮去,看完之後再回來,別讓任何人發現就行……不過鳳公子可以,他知道後,還能幫我們打打掩護。”
宋問:就這麼幹!
沒有瞭海妖與無足鳥,接下來的航程就顯得尤為順利。一個月後,船隊順利抵達木蘭島。鳳懷月鉆出船艙,就見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無數隻一丈高的木鳥正在不斷起飛降落,將一批又一批的客人載上巨型飛島。
鳳懷月驚嘆:“地圖上看不出來,原來這座島這麼大。”
杜五月站在他身邊:“登上去後,隻會比現在看到的更大,而且相當熱鬧繁華。”
“這裡也屬仙督府管轄嗎?”
“不屬於,仙督府在明面上管不瞭木蘭島,不過這裡的島主人極為仰慕越山仙主,有瞭這層私人關系,在絕大多數事情上,他們也還是願意多加配合。”
鳳懷月來瞭興趣,極為仰慕,是哪種仰慕?
杜五月答曰,不好說。
鳳懷月立刻跑去問司危,但司危將他自己關在枯爪城中悲情瞭三百年,並不瞭解這一樁緋聞,於是鳳懷月又去找瞭餘回,結果餘回也是一問三不知:“還有這回事?”
唯一知情人士……其實也不怎麼知的杜五娘進一步解釋:“就是船與船之間總有些傳聞。”桃花情史嘛,誰都愛聽,但確實也不知真假,人人隻道那木蘭島的島主這些年誰也看不上,就是因為在等越山仙主。
餘回:“嘖嘖嘖嘖。”
鳳懷月:“嘖嘖嘖嘖。”
司危在心裡,嘖嘖嘖嘖。
彭循:“嘖嘖嘖嘖……等會兒,誰來著,我叔叔?”
於是他火速跑去找宋問,對不住,不能和你換皮瞭,因為我有十分要緊事情要辦!
宋問:“喂喂喂不行!”
彭循飛身躍上一隻木鳥,往它大張的嘴中投瞭五百玉幣,木鳥立刻騰空而起,向著高處的島嶼飛去!
留下宋問愁腸百轉,到底有多要緊?
但確實還挺要緊的,因為下一刻,另外三人也各自馭一隻木鳥,看起來一個比一個迫不及待。空留宋問在船上抓心撓肝,不僅見不到大美女,還要頂著一頭霧水,生活不可謂不艱辛。
高處風聲越發喧囂,鳳懷月臉被吹得冰冷,他瞇著眼睛抬頭去看,發現整座木蘭島都是被結界籠罩住的,結界之內並沒有風霜雨雪,而是四季如春。
彭循一下木鳥就左顧右盼:“在哪在哪?”
鳳懷月把他的腦袋轉過來,你先冷靜一下,這樣很容易被人打。
旁邊有人聽到,咧嘴一樂,主動湊上來搭話,這位兄臺,不會是在找這木蘭島的島主吧?她可不好見,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能出來一次,出來瞭,也是坐在堆滿鮮花的轎輦裡,難以窺得真容。
鳳懷月道:“沒有,我們是在找兌換玉幣的錢行。”
“錢行就在那頭。”那人伸手一指,又壓低聲音,“說真的,若你們想看島主,我有門路,就是得花點小錢。”
鳳懷月與彭循對視一眼,問男人:“多少?”
對方回答,五萬玉幣。
鳳懷月被這個價錢深深震撼:“五萬,你怎麼不幹脆去搶。”
男人道:“嗨,五萬玉幣又不貴,想看美人,哪有不掏錢的?”
鳳懷月揮手將他打發走:“行瞭,再說再說。”
轉頭就去找瞭司危,將手一伸:“給錢!”
司危問:“什麼錢?”
鳳懷月理直氣壯:“你平日裡看我的錢!”
作者有話說:
餘回:陰海都的籠子不是這麼用的!
鳳懷月:蹲在櫃子裡翻找美麗衣服.JPG
第72章
鳳懷月細細算來,看一眼木蘭島的主人需要五萬玉幣,看一眼我,那還不得五十萬?司危卻不願認下這賬單,扯住他的臉道:“五萬玉幣是因為鮮少得見,所以囤貨居奇,像你這種一天往外跑三趟,一回赴宴見百人的,怕是收不到什麼錢。”
想值錢,就不能出門,鳳懷月當場決定放棄這條致富路。這座海島的島主名叫寧不微,細究起來,愛好與鳳懷月其實有幾分相似,因為據說她也喜歡花團錦簇,奢靡璀璨的好東西,光是臥房院中那一株高大的粉色玉樹,就很不得瞭。路人甲感慨道:“怕是連那位鳳公子都聞所未聞。”
鳳懷月沒法反駁,因為他確實沒有聽過,粉色玉樹,想看。
司危答應帶他去看。餘回與彭循聞訊,也強烈要求同往,看樹倒是其次,最重要的其實是想看人,畢竟彭流片葉不沾身地活瞭這許多年,成日裡看起來既寡欲又無趣,難得冒出來一段桃色緋聞,這誰能忍住不看?
彭循興致勃勃地跑出去問瞭一圈,人人都說寧不微住的地方倒不難尋,就在南面一處巨林裡,宮殿修得高可摘星,但想看容易,想靠近則是千難萬難,具體難在何處,以往那些擅闖者無論修為高低,皆有去無回。杜五月道:“有些時候,鬼船也會在此短暫停靠。”
“鬼船需要補給?”
“不需要,不過買下高等艙位的客人們,往往也願意豪擲萬金買一個上岸透氣的機會。”杜五月道,“鬼船上的惡靈們便會跟著下船,那些臟東西貪財好色,又橫行慣瞭,一聽到島主是美人,哪裡肯放過,有一陣子,他們簡直像蝗蟲一樣,一波接一波地朝著巨林裡飛。”
但飛多少,死多少……也不確定死沒死,因為橫豎全部有去無回,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杜五月看瞭眼高大強壯,雙臂有力,身軀好似一堵墻的魁梧彭循,生怕他也會自詡修為高深,不知天高地厚地亂闖,所以含蓄提醒道:“這木蘭島上好玩的不少,好吃的也不少,就是路有些繞,可別不小心鉆進瞭巨林。”
彭循嘴裡答應,轉身就回去問:“我們何時動身?”
司危:“現在。”
鳳懷月:“好好好。”
餘回伸手一指:“往這邊走!”
看起來全然沒有把那會吃人的林子放在眼裡。
幾人禦劍向南,不多時便抵達瞭巨林,具體有多巨,古木高參天,繁茂枝葉將炎炎烈日擋瞭個嚴實,攀附在樹幹上的爬藤足有成年男子兩條胳膊粗細,地上堆積著腐爛潮濕的厚葉,鳳懷月隻看瞭一眼這環境,就覺得自己的骨頭縫已經開始風濕酸疼。
林子裡遍佈沼澤,前有蛇後有蟲,著實沒法走路,四人便隱去身形,禦劍慢悠悠地穿梭於古木間。起初環境並沒有什麼異常,但行至途中,地上卻忽然出現瞭一截雪白的手臂枯骨,鳳懷月道:“理應新死沒多久。”否則骨頭上應該覆滿苔蘚與泥土,就像……躺在它隔壁那位鄰居一樣。
鳳懷月粗略一數,被泥埋著的,散落在四處的,光視線所及范圍內,少說就有幾十具屍體。司危捏住他的後脖頸,道:“要是這麼比,你的五十萬玉幣確實算是良心定價。”畢竟包見面,還不會將命也一並看出去。
“良心定價也沒見你付。”鳳懷月拍開他,正準備繼續往前走,迎面卻忽然飄來十幾根白色銀線,若非閃躲及時,差點罩在頭上。
彭循手起劍落,將那些銀線挑開,道:“是蛛絲。”
再拐過彎,林中果然出現瞭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看起來與鳳懷月躺過那張捕夢網類似——除瞭上頭正掛著一截血呼刺啦的大腿,而另一頭,一隻泛著粉色的蜘蛛正在慢條斯理地吐絲,風一吹,那些銀白的絲便飄向瞭四面八方。
光線一明一暗間,空氣裡也閃爍點點,餘回隨手丟出一顆玉石,幾乎隻在一瞬間,石頭就被蛛絲拖進瞭網中。粉毛蜘蛛立刻邁動著八條長腿爬過來,張開嘴,將玉石“嘎巴嘎巴”地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