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58節

作者:語笑闌珊 字數:4743

鳳懷月道:“怪不得這裡會有如此多的白骨。”四處飄蕩的蛛絲簡直密密如春雨,極難發現,也極難躲避,稍有不慎就會被拖進網中。

司危將視線投向鳳懷月的胸口。

小白立刻連滾帶爬地往衣襟裡鉆,差點將它自己卡進腰帶中。

鳳懷月也堅決不肯,誰傢女兒會吃粉毛老蜘蛛,你這什麼爹?

彭循自告奮勇:“我來!”

其餘三人後退一步,給他讓出地方。彭循單手結印,有細小的風在他指尖環繞。

一根又一根的蛛絲被卷進瞭風裡,空氣中很快就出現一根由蛛絲組成的銀白“紡錘”,先是長一尺,後是長一丈,越來越粗,越來越重,也就越來越難以操縱。彭循緊緊咬著牙,胳膊重得如同承瞭千鈞力,眼看他就要堅持不下去,餘回在後微微一抬掌,狂風頃刻而起,裹著那根紡錘四處橫掃,而司危也在同一時間出手,幽藍靈焰無聲炸開,將所有蛛絲燒成瞭青煙。

完全沒有得到機會給大侄兒幫忙的鳳懷月隻好說:“出去之後,我再給你包個紅包。”

那隻粉毛蜘蛛懵頭懵腦,並不知道傢為什麼沒瞭,還在原地瘋狂打轉。眾人並沒有與它多做糾纏,繼續前行,前頭卻又忽然出現瞭一片浮動的結界,透明的,時而薄,時而厚,就像是被放大後的千絲繭。

彭循咋舌:“這裡怎麼也有這玩意?”

“有是有,不過看起來當中並無煞氣。”餘回道,“與修真界那些黑霧雷鳴的繭殼還是有所不同。”

若是對著光看,繭殼竟也透出一股亮晶晶的粉。彭循再度自告奮勇:“我去看看!”

餘回將他從衣領子上及時拎住,自傢那不著調的外甥天天彈琴寫詩地思慕美人,固然令舅舅頭疼,但換成這動不動就要去斬妖的熱血猛人,實不相瞞,舅舅的頭疼之癥也沒有好到那裡去。

鳳懷月這回總算抓住瞭鼓勵晚輩的機會,立刻道:“我陪你去。”

他要去,司危自然會陪,而三個人都進去瞭,餘回也隻有跟,不跟不行,因為這三個人看起來雖然光鮮體面,但一個虛虧,一個傷重,一個毛躁,屬於驢……表面光。

司危:“不會比喻可以不比喻。”

餘回:“走你的路!”

粉色的千絲繭,連踏入的過程都要溫柔許多,再沒有那狂嘯的風聲,而是像一腳踩進瞭棉花窩。繭殼內,天高氣爽,花海連綿,木鳥在空中成群結隊地飛過,每一隻嘴裡都叼著一幅畫。彭循禦劍而起,隨手撈瞭幾張回來,打開一看,分別是《越山仙主走路圖》《越山仙主坐下圖》,和《越山仙主憑欄獨望圖》。

餘回和鳳懷月:“嘖嘖嘖嘖。”

司危:“畫得不錯。”

畫中人居然是會動的,動起來的姿態,也與彭流有著七八成的相似,衣袂飄飄身姿挺拔。彭循仰頭望去,簡直要被這漫天飛舞的叔叔震撼到說不出話。鳳懷月道:“怪不得這枚千絲繭裡沒有怨氣,原來放的都是意中人。”

而意中人的畫像,看起來沒有八千幅,也有七千幅。餘回嘖嘖嘖嘖地評價彭流:“害人不淺。”

這一重世界很小,沒見到有任何妖邪。鳳懷月起初有些不解,問道:“沒有妖邪,為何這枚繭殼竟然沒有碎?”

“維持千絲繭並不一定隻能靠怨氣,也能靠執念。”餘回道,“隻要執念夠深,修為夠高,就能殺死大妖,將繭殼據為己用。”不過此舉會損耗靈氣,又無大用,所以一般沒人願意幹。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又看到瞭一處涼亭。涼亭中有桌有酒,也有人,身穿紫黑寬袍的男人靠在椅上,正一動不動地背對著眾人。

彭循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幻境中的叔叔,深呼吸瞭半天才走上前。而鳳懷月仍記得先前那個哭著喊著要與馬兜鈴還是馬什麼成親的自己,生怕眼前這位也悲悲切切來一句,結果彭循卻扭頭道:“它好像不會動。”

不會動,因為那根本就不是幻象,而是一尊由美玉雕刻成的,栩栩如生的假人,與畫一樣被搬來放在瞭這裡。在桌子一側,還擺有另一張椅子,坐下便能與玉雕並肩。彭循試著坐瞭坐,扭看到親愛的叔叔,與平日裡絕大多數時間的表情都不相同,具體很難說,總之是冷酷裡帶著笑,笑裡又帶著疏離,儼然一副又要撩撥佳人,又不願負責的浪蕩公子模樣。

餘回道:“根據兩個椅子的扶手新舊程度來判斷,這位島主不僅要坐,坐下之後,還要牽住手。”

彭循提議,那我們還是走吧。他在這方面的道德水準比較高,覺得這裡既然沒有妖邪,那繼續待下去也沒意義,四個大男人站在這裡,總有幾分偷窺人傢姑娘心事的下流之感,屬實不太厚道。

司危道:“不必著急,你也試著將手放過去。”

彭循遲疑,但還是依言照做,他緩緩扣住瞭那隻玉手,冰涼而又細膩的觸感,使得他整個人一哆嗦,渾身泛上一股難以言明的別扭,差點落荒而逃,而隨著他的手指緩緩扣緊,眾人眼前再度出現瞭一片新的結界。

鳳懷月:“喂!”

他差不多是被吸進這一重世界的,踉踉蹌蹌剛站定,就聽耳邊傳來一聲恐怖咆哮!如九天驚雷滾落,震得眾人差點沒吐出血來。再抬頭看,一隻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妖獸正在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宛如一座山在移動。

鳳懷月倒吸一口冷氣,這是什麼鬼東西?

餘回道:“上古妖獸,名吞天鼎。”

吞天鼎,鳳懷月是聽過名字的,但已經消失瞭幾萬年的妖獸,就這麼冷不丁地出現在眼前,畫面還是有些過於震撼瞭,由於距離太遠,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幻象還是真傢夥,木蘭島的島主放這玩意在結界裡做什麼?彭循則是抬頭看著妖獸,確認瞭半天,幹咽一口,結結巴巴承認:“是、是我幻想出來的。”

鳳懷月:“……”

修真界中多有禁書,彭循偷偷摸摸也看,但所選種類與絕大多數少男都不太相同,不香艷不纏綿,沒有的美艷女鬼,隻有滿篇齜牙咧嘴的妖獸,翻到書角都毛邊瞭還舍不得丟,連晚上做夢都在斬妖——贏是肯定要贏的,但不能贏得太輕松,必須要與妖獸大戰三百回合,期間傷痕累累數度倒地,口吐鮮血奄奄一息,最後才能在眾人悲痛的目光裡,握緊劍重新站起來,神情堅毅,完成絕地反殺。

司危道:“去解決瞭它。”

彭循答應一聲,握緊劍柄飛身上前,“砰”,被打飛瞭!

“咳咳咳。”他灰頭土臉地趴在地上,鳳懷月趕忙將人扶起來,問:“這不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世界嗎,怎麼會打不過它?”

彭循道:“打得過打得過,就是得多打一會兒。”

“多打一會兒是多……喂喂喂你先不要著急走!”鳳懷月伸手去拉,沒拉住,彭循再度飛身躍到妖獸身上,這回堅持的時間要更久一點,但也沒有久到哪裡去。鳳懷月出手按住正欲第三次攻上前的彭循,道:“不行,它太危險,這木蘭島又不是我們自己的地盤,還是別受傷為妙。”

餘回道:“我去吧。”

彭循立刻制止:“不行不行!”

鳳懷月堅持:“行。”

彭循緊急:“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吞天鼎還在繼續前行,隻要跨過那條河,距離眾人就已經很近瞭。餘回沒有再理會彭循的意見,他拔劍出鞘,正欲出手,就聽彭循崩潰喊瞭一嗓子:“真的不行,除瞭我,沒人能打贏它。”

司危臉上難得顯露出費解的神情。

餘回也沒明白:“這是何道理?”

彭循隻好硬著頭皮交代,因為我平時就是這麼想的。修真界突現大妖,三位仙主皆束手無策,隻有我才能拯救天地蒼生。

司危:“……”

鳳懷月飛起一腳踢向司危,不要笑!

彭循尷尬得滿臉漲紅,眼見吞天鼎已經近在眼前,也顧不得多言,咬牙想往起爬,鳳懷月卻一把拎住他,安慰道:“不必緊張。”

餘回飛身禦劍,將吞天鼎逼至大河對面。這場景彭循也很熟悉,因為他平時就是這麼幻想的,起先一切都很順利,但最終所有人都會敗下陣,到頭來修真界還是得靠自己。

結果這回猜中瞭開頭,沒有猜中結尾,起先的順利是真順利,但卻遲遲沒有等到清江仙主“敗下陣來”。妖獸轟然倒地,餘回飛速撤身,別說受傷,就連衣擺都沒沾上灰。

這一重世界隨著妖獸的消失而消失,彭循睜眼時,發現自己仍在涼亭中坐著,手還緊緊攥著玉雕的手。

餘回拍拍他的肩膀:“行瞭,將臉擦幹凈,然後跟上來。”

彭循面紅耳赤扯起衣袖胡亂一通擦,鳳懷月在乾坤袋中取出一點冰,替他敷在瞭腫痛處:“還疼嗎?”

疼是不疼的,但彭循寧可自己再傷重一點,昏迷不醒最好。他先前隻進過千絲繭斬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成為繭殼的主宰,成為主宰也就罷瞭,怎麼這一重世界還能時而聽自己的,時而又不聽?

鳳懷月覺得孩子可能是撞壞瞭頭,所以思維不是很清醒,他問:“假如每一隻大妖都在繭殼裡想他自己天下無敵,難道就當真能天下無敵嗎,如若這樣,那還有誰能將其斬殺?”

彭循:“……”

鳳懷月繼續道:“你隻能主宰繭殼內的世界,但並不能控制闖入者的修為,這道理簡單得很,好瞭,走吧。”

彭循腦子亂哄哄的,半天才反應過來,對啊,這道理不是很簡單嗎?自己方才怎麼會覺得……他拍瞭兩下自己的頭,再想起那句“除瞭我,沒人能打贏他”,越發想死。蔫頭蔫腦地跟在鳳懷月身後走著,低頭看地,抬頭看滿天飛來飛去的叔叔,雪上加霜,崩潰加倍。

沒有大妖的千絲繭很容易進出,眼見通道就在前方,鳳懷月卻忽然拉著彭循一閃身,低聲道:“有人!”

彭循心事重重,“啊”瞭一聲。他方才沒留神,此時才覺察到結界正在浮動。片刻後,果真有一名女子邁瞭進來,一身藍裙,身姿婀娜,面容十分美麗。

鳳懷月猜測:“她就是寧不微?”

彭循附和地“嗯”一聲。

見到瞭宋問心心念念的大美人,他心裡卻一點波瀾都沒有,也沒空幫好兄弟多看兩眼瞭,如同一位吃瞭八百年素的老和尚,寡欲清心。

寧不微手裡拿著一幅卷軸,她招來一隻木鳥,將畫小心掛上去之後,又欣賞瞭半天,方才撒手放走。

餘回與司危隱去身形,就站在距離她不遠處。餘回在消音結界中問:“這人,你先前見過嗎?”

司危:“沒見過。”

餘回:“我也沒見過,這般癡心,又是畫畫又是雕玉,又是耗費靈力將思慕傾註在玉雕身上,使它成為瞭維系這一世界的“大妖”,如此一號人物,我們卻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不應該啊。”

司危:“連你都不知道,確實不應該。”

餘回警覺:“等會兒,聽你的口氣,怎麼我好像必須得知道這種事?”

司危:“這還用從我的口氣裡往出聽?”

餘回深吸一口氣:“說瞭多少次,你們的事是阿鸞硬要同我講,並不是我主動想打聽,再說瞭,我打聽這種事情做什麼?”

司危高傲地“哦”瞭一聲,我怎麼會知道你打聽這種事情做什麼?不過行吧,你說是就是。

作者有話說:

彭循:閃開,讓我來拯救世界!

第73章

寧不微在漫天木鳥下站瞭片刻,便朝著涼亭的方向走去。

彭循問:“我們要跟過去嗎?”

“自然要跟。”鳳懷月道,“隻有進入瞭她的幻境,才能知她心中所想。”

彭循欲言又止,又不能止,因為他想起瞭自己當初那毛毛躁躁的兩場荒誕小夢,便緊急提醒:“可萬一她那些心中所想……咳,並不方便為我們所知呢?”

鳳懷月停住腳步:“你要這麼一說。”

確實,情情愛愛,多少得沾點旖旎的曖昧想法,尤其這種相隔千裡不得見,隻能憑空寄相思的。但不進幻境,似乎也不行,鳳懷月拍瞭拍大侄兒的肩膀,道:“這樣,進去之後,你先將眼睛閉起來。”倘若真是什麼小孩子不能看的畫面,我再帶你出來。

彭循:“……”

玉雕震動,結界時隱時現,有瞭方才的經驗,這回眾人很輕松就跟瞭進去。鳳懷月在一片風聲裡將眼睛瞇出一條細縫,準備稍有不對立刻就撤。司危單手拖住他的背,道:“看,不看可惜。”

鳳懷月:“嗯?”

一旁的彭循也小心翼翼睜開雙眼,迎面狂風如哮,地面不斷震顫搖晃著,再細細看,這裡原來是一座正飄在半空中的大山。他道:“王屋山?”

“是。”餘回道,“許多年前,你們彭氏的弟子的確經常會去王屋山聽學。”彭流自然也在其列,而餘回貪圖王屋山好風景,每到夏秋相接時,總願意陪他去湊這份熱鬧,所以對此時出現在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瓦一屋都熟悉得很。

幻境中的彭流看起來更像是現在的彭循,少年氣十足,穿流雲錦踩青雲靴,吊兒郎當拎著劍,騎在墻頭催促:“喂,天都快黑瞭,你還上不上來?”

鳳懷月與彭循都以為他是在叫寧不微,畢竟這是人傢姑娘的幻境嘛,結果片刻之後,餘回的腦袋從墻那頭冒瞭出來。

眾人:“……”

“你已經三天沒去聽學瞭。”餘回同樣頂著一張嫩得能掐出水的小白臉,猶豫道,“不然今天就不跑瞭?”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彭流道,“快點,再遲一些,山下那幾傢酒肆可就都要關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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