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懷月調整瞭一下措辭:“萬一他們被你這大殺四方的高深修為深深震撼,從此閉島不出,那我們這一趟豈不是要無功而返。”
“無妨。”司危一揮手,“即便他們閉島不出,本座也能將整座陰海都連根拔除。”
說起來倒是很容易。鳳懷月提醒:“但你在魯班城後山時還在吐血。”
司危:“我沒有。”
鳳懷月:“……”
真的很難不吵,但也不能現在吵,因為管事已經帶著吃白食的賭客們浩浩蕩蕩跟瞭上來。司危停下腳步,看著眼前浮動的另一枚千絲繭。
這裡便是賭場的另外一層。鳳懷月在踏入時,稍稍閉瞭閉眼睛,他知道現場或許會很血腥,但當風迎面送來潮濕而又濃厚的鐵銹味時,整個人還是有些許作嘔。四周墻壁上“啪啪啪啪”,接二連三地亮起燈火,照亮瞭空蕩蕩的大殿。
“地面上怎麼會有如此多的血?”
“有血才夠刺激,這……難道是讓美人與猛獸搏鬥?”
“搏鬥什麼,我看直接將美人丟進餓獸群裡,使他們蜂擁而上撕扯搶食,那才好看。”
“好,好,就按這個來!”
人們七嘴八舌地高聲議論著,管事隻在旁邊聽,笑而不語,一臉高深莫測,待到眾人稍稍安靜下來之後,方才道:“美人鬥獸場,隻有在陰海都才有,不過諸位請放心,這一層的賭局,也絕對刺激。”
他按下機關,一個巨大的鐵籠從空中緩緩降下,當中坐著一名穿著暴露的美艷女子。她是美麗的,但隻要細看就能發現,這份美麗既僵硬又脆弱,她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應當是為瞭掩蓋蠟黃的病容,雙腿也以一種詭異的姿態蜷縮著,鳳懷月輕聲問:“斷瞭?”
司危道:“殘瞭。”
其餘人也看出瞭端倪,抱怨道:“我們可是花瞭大價錢進來的,就為瞭看這被你們陰海都玩廢瞭的貨色?”
“這賭局,與她的腿無關。”管事道,“況且獵物也不止這一隻,諸位就當先練練手。”
下人奉來數十把長弓,每一把顏色皆不同,如圍獵一般,誰先射中獵物,誰就能贏走所有籌碼。
“這算什麼,瞎子也能射中。”有人口中說著,手已拉滿弓弦,利箭穿破空氣,眼看就要射中美人,籠子卻忽然飛瞭起來,“叮”地一聲,箭矢打在瞭籠子上。
“沒意思。”司危面無表情,“我不會射箭。”
鳳懷月:“我也不會。”
財神爺忽然來瞭這麼一句,管事自然要哄著,而其餘賭客正興奮呢,生怕他就這麼走瞭,急忙道:“無妨,無妨,我們來比試給二位看,保準夠刺激!”
司危道:“也好。”他撿瞭張金燦燦的大椅子坐下,稍稍一抬下巴,吩咐道,“下註。”
玉幣“嘩啦啦”山一樣堆上金盤,引得人人眼饞。待眾人都準備好之後,管事便下令放出金絲屏障,隻將他們與美人籠關在瞭一處,其餘人則坐在屏障之外,如欣賞鬥獸一般。
紅衣女子雙手抓著牢籠,木然地看著眾人,依舊是美麗的,而這份美麗也大大刺激瞭賭客,有人專門去射她的衣服,有人專門去射她那柔軟的胸脯,利箭如急雨,而籠子也飛速地旋轉瞭起來。
“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女子的衣擺蕩出牢籠,像一隻巨大的蝴蝶在空中飄著,卻又有些頑強,因為竟然沒有任何一支箭能射中她。
司危看瞭一陣,皺眉道:“就這?”
管事道:“貴客若想讓他們快些射中,那這籠子也能——”
“不必,越難越好。”司危又往金盤上重重丟下一袋錢,“讓他們再賣力些。”
一聲尖銳的“貴客加賞”,使得屏障內的情形越發瘋狂,箭矢終於嘗到瞭血的滋味,卻不是女子的血,而是賭客的血。
他慘叫一聲,重重跌落在地,腦袋也摔成瞭八瓢。
司危大笑:“好,好,有點意思。”
管事卻是臉色一白,這些箭按理來說應當絕對不會傷到賭客,怎麼……屏障內的人們沒有因為這點變故而停止追逐,他們一次又一次重復著拉弓射箭的動作,但箭矢卻並未再對準紅衣女子,而是開始瞭彼此射殺。
“停下,停下!”管事大喊。
鳳懷月也倒吸一口冷氣:“你你你這……我們方才要是進去瞭,現在還得瞭?”易容後的哨子精雖然聲音也變瞭,但隻是從玉哨子變成瞭木哨子,更難聽瞭點,吵得管傢耳膜都要裂。他也顧不上安撫,揮手放出四十九張定身咒,結果下一刻,就變成瞭四十九簇燃燒著的火。
“怎麼可能?”他不可置信道,“這是小都主親手所煉。”
司危提議:“許是量不夠呢,你再多放些試試。”
管事沒有上當,因為四十九張能燒,四百九十張也就能燒,而且他眼下已經發現瞭賭客失控的奧秘,每一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的,如同籠中美人的眼睛一樣紅。
鳳懷月又開始滋兒哇啦地叫:“那居然是一隻魅魔,你們怎麼回事,膽子也太大瞭!”
管事額上滲出冷汗,那的確是一隻魅魔,但卻是一隻早已被玩廢瞭的魅魔,就連眼下的僵硬坐姿,也全靠打入體內的鐵釘撐著,怎還會有迷惑人心的本事?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她的確正在操控著所有賭客自相殘殺。
血染紅瞭屏障,又淅淅瀝瀝往地上流淌。籠子已經不再旋轉,魅魔用雙手緩緩抓住欄桿,仰頭朝這邊深深地看瞭過來。
司危與她對視。
魅魔似乎古怪地笑瞭笑,而後便繼續操縱著賭客,“砰砰”接二連三撞向瞭屏障。
鳳懷月緊張發問:“他們不會出來吧!”
管事:“不會,這結界是我們小都主——”
“砰!”
一名賭客飛出屏障,而他手中的利箭也在同一時間沒入瞭管事的胸膛。
一顆心臟從後背掉瞭出來,連瞭一星半點的皮,還在起伏跳著。
下人們被這一幕驚得頭皮發麻,又被鳳懷月一嗓子“快跑”喊回瞭魂,紛紛向著出口逃去。屏障之內,賭客們的屍體已經堆積成山,僥幸存活的最後一人也並不算贏,因為魅魔忽然從牢籠內伸出手,重重捏住瞭他的脖子,嘎巴——
醜陋恐怖的身體垂直下落,插進人山,成為瞭同樣醜陋恐怖的頂。
魅魔再度看向司危,許久之後,緩緩開口,聲音飄得像是風:“多,謝。”
司危問道:“可還有何心願未瞭?”
魅魔搖瞭搖頭:“隻願盡快瞭此殘生。”
司危手指微屈,將自己的法力從她身體中抽離。
鳳懷月遠遠看著女子頭顱垂落,心情復雜道:“她也總算是得瞭解脫。”
司危道:“我們出不去瞭。”
鳳懷月:“啊?”
司危進一步解釋:“剛剛出去的那些人,把門鎖瞭。”
鳳懷月跑到出口一看,繭殼那叫一個嚴絲合縫,這是什麼服務態度?
司危道:“賭場裡出瞭這種事,自然不能外傳,所以他們打算讓我們也永遠留在這裡。”
鳳懷月問:“那我們要怎麼出去?”
司危道:“這也是一枚千絲繭,隻要能找出大妖,殺瞭他,這一重世界自然會跟著消失。”
鳳懷月看瞭看這處大殿,門倒是不少,但門洞裡都黑得不見底,實在瘆得慌。
於是一屁股坐在黃金大椅子上,命令道:“我不想去找,你找個辦法,將那大妖引出來,讓他自投羅網。”
司危撇嘴:“蠻不講理。”
鳳懷月斜睨:“誰讓你就好這一口。”
司危摸瞭一把他的腦袋:“說得沒錯。”
所以你隻管蠻,我來理。
第80章
千絲繭內的世界,小可如一粒塵,大可至千萬裡,想要從中尋出大妖,並不容易。鳳懷月道:“除瞭方才那名魅魔之外,這裡應當還關押著別的奴隸。”
石壁上有許多凹凸不平的痕跡,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司危用手指慢慢撫過,幽藍色的靈焰跳躍著,將石壁燒出蛛網一般的裂紋,“啪,啪”,不斷發出的細小聲響在這一片空而寂靜的環境裡,像是被放大瞭無數倍。
鳳懷月一直盯著半空,等待著下一個鐵籠的出現,結果直到所有符文被燃燒殆盡,空中也沒有動靜,反倒是從腳下傳來瞭細細密密的聲音。
兩人此時正處在大殿二層,從挑空處往下看去,就見四側石門正在接二連三地緩緩升高,車輪聲、鐵鏈聲以及野獸的悶吼聲揉在一起,空氣中的腥臭氣也越發濃厚起來。
十八扇門,十八名美貌女子,皆被鐵鏈纏縛在野獸背上,她們的眼神空洞而又麻木,抬頭往上看時,見到圍欄處竟然罕見地隻站著兩名賭客,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而野獸們卻已經習慣性地興奮瞭起來,它們貪婪地轉過頭去,涎液腥臭,雙眼猩紅。
然後下一刻,這些兇殘的畜生就被飛箭貫穿瞭腦髓。
紅白色的濃稠液體從眼眶裡噴濺而出,巨獸接二連三重重倒地,鳳懷月手中握著長弓,看著同樣在地上掙紮的女子們,心悸道:“她們的腿也已經斷瞭。”
司危道:“她們早就該死。”
話雖殘忍,但也屬實。這些美人與先前那籠中魅魔一樣,全部都是被陰海都榨幹之後的“廢渣”,身心俱毀,卻偏偏還留有一張漂亮臉蛋,所以連死都成瞭奢望。她們每個人的身體裡都留有長釘與符咒,站起來時,全身的關節都在響。
幽藍色的火焰將所有人的面容也鍍上薄薄一層藍,看起來尤為恐怖,鳳懷月問:“你要操控她們?”
“這不叫操控。”司危右手微抬,“我隻是讓她們重新站起來一回。”
站起來,就能去做想做的事。艷麗的紅衣拂過野獸的軀體,然後在地上拖出深淺不一的血痕,她們集體朝著同一扇門走去,不多時,門洞深處便傳來瞭歇斯底裡的慘叫聲!
“啊!”
坐在太師椅上的老頭已經發現瞭正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女奴們,他驚恐地張大瞭嘴,想逃走,卻連站起來都做不到——一個膝蓋與手肘都被釘在椅上的人,是不可能站起來的,所以哪怕心底有再多恐懼,他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被精心塗抹上蔻丹的纖纖玉手,如利刃一般朝自己的臉上抓來。
“不,不要!”他扯出嘶啞的破音,胸口劇烈起伏。
女奴們的手停在瞭半空中。
然而老頭的恐懼並沒有因此消退,因為他已經看見瞭正站在不遠處的另外兩個人。當一個人、或者當一個妖死到臨頭時,他的預感往往是很準的。他震驚地問:“你們是誰,你們怎會,怎會闖進來?”
鳳懷月看著他身上裸露的生銹長釘,搖頭道:“我早就聽說陰海都的人口味甚重,沒想到連陰海都的繭都與別處不同。旁的大妖至少還知道替他自己織出一片奢靡樂土,你倒別致,在自己的幻境中,還不忘讓身上長銹。”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們,是陰海都的那些人。”老頭梗著脖子,“我經營瞭整整一輩子的賭坊。”
年輕時風光無限,做夢都在想要如何將賭坊開到修真界,並為此繪出瞭一張又一張的長畫卷,年老之後,卻被子孫強行送入無根巨塔,活活煉制成妖,永世封進瞭千絲繭中。
老頭道:“然後我就當真擁有瞭夢寐以求的完美賭場,一塊磚,一片瓦,都依我所願。”
所以他忘卻痛苦,完完全全沉浸在瞭這份虛假的滿足裡,想讓誰贏,誰就能贏,想讓誰死,誰就會死。
鳳懷月問:“將你煉制成妖的人是誰?”
老頭道:“是都主,隻有都主才有這本事。”
“確定?”司危漫不經心地提醒,“那張臉,可是由兩人共用。”
老頭堅持:“那個時候,陰海都還隻有一名都主。”
司危不悅:“所以你對溟沉一無所知。”
既然如此,那也就沒什麼繼續審問的價值,他轉身朝外走去,順便抬掌微微往下一按,女奴們再度活動起來,鳳懷月還欲再問什麼,老頭的眼珠子已經快被活活摳瞭出來,那些他最愛的、精心設計出的曼妙紅裙,很快就重重疊疊地淹沒瞭他。